第十章亲人仇人(一)

◆乱世本是男人们争霸的工具,可究竟有多少男人在意过女人为他们流的血泪?与自己交锋的敌人往往又是亲人,有时却非得摧毁亲人的家园,甚至结束对方的生命。周围到底发生了什麽事?我看不清,舍弃了太多,剩下的只有权力的宝座,可权力并不能让我一生眷恋,将长矛指向亲人,流血的,仍然是自己。◆

这一剑来得突然,原天铿高举丈八蛇矛打横往上用力一托,撞开了对方的剑。「铛」的一阵断金戛玉之声,震得他耳边嗡嗡作响,原来他的蛇矛铁杆上已经起了一道剑痕,一滴汗珠不由自主地从鬓边滚落而下。快如闪电,疾如狂风,猛如捷豹,刚柔相济,这小子手上的兵器竟然是霓月公国五大名剑之一的霸风剑!

「小子,你究竟是什麽人?霸风剑怎麽会在你手上?」老将手中蛇矛一收,厉声喝问。

冷星桓横剑在胸,哼了一声:「贵国的邢大领不是已经将我除名了吗?将军何必在乎我姓甚名谁?至於霸风剑,本来就是一把不祥之剑,除了我这个不祥人,世间又有几个人能将它拔出剑鞘?将军也是信奉霓月大神的人,相信个中原由应该清楚才是。再说,邢清扬并不在这里,我也没必要在此与你缠斗,我只想带走那位重伤的盟主大叔,才不得已冒犯将军。若是将军一定要阻拦我,就休怪我手中宝剑无情了!」

原天铿暗暗吃惊,虽然对冷星桓有些刮目相看,但对方言语中隐隐透露着要杀邢清扬的意味,一想到大领将来可能面临危险,他只能尽快除掉此人。想到这里,他蛇矛一挥,虎虎生风,时而沉着,时而猛烈,和冷星桓在一方小小的平台上再次展开了搏斗。

「喂,咱们将军跟那小子这样打下去,恐怕要吃亏啊!」

「还是放箭射死那小子吧!」

「放箭?那小子动作那麽快,要是箭没射中他,反而误射到将军身上,咱一人九条命都赔不起!」

惊人的近身之搏,看得平台下的士兵们目瞪口呆,尽管为原天铿捏了一把汗,可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继续对付敌军,目光全都集中到了一处。谁也未曾想到,今日威武将军也会遭遇强劲对手,而且还是一个身材纤小的少年。冷星桓的剑招越来越快,剑风过处,周围竟掀起暴雨奔雷之势,只见缭绕的银光变幻莫测,已经看不清人影。原天铿还如一尊神像般立在那里,借长杆兵器守着自身门户,但牙齿几乎要咬破嘴唇,汗水大滴大滴地掉落下来,绷着青筋的脸逐渐变作了紫色。

「将军!」

士兵们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忽听冷星桓叫了声「下去」,众人还不知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就见原天铿一个趔趄,往後倒退了几步,一个不慎跌下了平台,好容易才站稳脚跟。大家连忙上前去搀扶,冷星桓马上抓住空档,飞身跃下,背起血泊中的音达泰,拾起一面盾牌,奔下了城楼。

「将军,您没事吧?」

「个个都是饭桶!这时候管我做什麽?还不快追那小子?你们都给我听好,不许留下活口,否则後患无穷!」

原天铿大骂着手下,可他更加担心的仍然是冷星桓会成功逃脱。原来之前在平台上,冷星桓让他摔下来,并没用任何杀招,而是他中了她的计。那时,她突然顺着他的蛇矛揉身贴近,侧过剑锋去削他的手腕。他根本没料到对方会利用这种寸短寸险之势来对付他,正要撒手丢掉蛇矛,谁知对方那一剑是假的,竟在他还没丢掉蛇矛前用肘底击中他的胸口,硬生生将他撞了下来。庆幸的是,手下的将士并没看清发生了何事,否则他被这样耍弄了一番,连老脸都不知道往哪儿搁。

他扶着长矛站直身体,不料浑身筋骨竟像散架一样的痛,身躯晃动了几下。喊杀声渐渐小了,远处的城头上升起了蓝色的火焰,苍龙旗被烧成灰烬,黑月旗傲然而立。骝陵城,这座烈洛人引以为荣的城池,终究还是被攻陷了,老将走到垛口旁,眺望着鹰野山的方向,彷佛看到邢震洲的身影,正立在山头纵声长笑……

「放箭!放箭!杀了那小子!」

急促的马蹄声在背後响着,冷星桓拼命挥动马鞭,护着身前的音达泰,朝草原的彼端飞奔。

「马儿,我们能不能逃脱,就全靠你了,你一定要坚持住啊!」

无情的冷箭不时贴身而过,身後绑着的大盾牌也接连不断地传来「嘣嘣」的声响,她一手紧紧抓住马缰,一手举剑拨下射来的羽箭,也不知道这样的状况还要持续多久。然而,直觉已经告诉她,原天铿并非因为她带走敌军主帅而前来追击,而是要彻底扫除她这个向邢清扬寻仇的障碍物。

「小……小兄弟,往南边走……用你的剑紮一下马肚子,快……」

音达泰断断续续地说着话,似乎在提醒着她。冷星桓虽然有些不忍心伤害马儿,但她同样相信音达泰,於是忍痛挥下宝剑,在马肚子上使个巧劲紮了下去。那匹烈洛战马猛地一声长啸,四蹄一蹬,竟然跳将起来,驮着他们奔进了山中。

「他娘的,那小子骑的是什麽马?居然连那麽陡的山都能爬?」一个副将勒住马头,没好气地骂了一句。

「李将军,那咱们……还追麽?」旁边的士兵试探性地问着。

「还追个屁!动动脑子吧!原将军这边只有骑兵,步兵都在二公子身边,那小子即使跑进了山里,也逍遥不了多久,到时二公子不一样解决他?」

「那麽……」

「回城!」副将手中令旗一挥,大家尽皆调头,往骝陵城的方向回返而去。

「音大叔,您怎麽样?快醒醒。」

天已经蒙蒙亮,没再听到追兵的喊杀声,冷星桓才安下心,将音达泰扶到一棵大树下,到山谷那边去挖草药。

然而,她刚一走进谷中,一片凄惨景象顿时让她的心寒了下来,不知是该震惊还是该叹息。谷中横七竖八躺着烈洛将士的屍体,破烂的苍龙旗和羽箭和擂木、巨石、乱草混杂在一起,凝聚在谷里无法散去的血腥味,刺痛着人的感官,这山谷分明成了一个活脱脱的修罗场。龙骏彪?龙骏彪在哪里?他是中了敌军的伏击壮烈殉国了,还是成了敌人的俘虏?从山谷的一端走到另一端,她屏住呼吸翻着一具具重叠的屍体,却始终没看到龙骏彪。她无奈地站起身,嘘了口气,突然想起音达泰重伤在身,连忙挖了些治伤的草药,直奔回先前的树林里。

「音大叔,我还是先给你上药吧……」她蹲下身子,要去解开音达泰的衣裳。

音达泰忽然睁开眼睛,吃力地伸出带血的手,摇晃了两下,「小兄弟……不用了,我自己的伤,自己清楚……倒是你,明知道我已经活不成,偏偏还要固执地带我闯出敌阵,跟老天赌一把,实在是……太危险了。」

冷星桓的手顿时停了下来,类似的话,她似乎已听太多人说过。其实,她生平最不愿意的就是目睹有人在她面前死亡,更不想总替别人收屍,可恰恰就是会遇到这样的情景。她害怕,害怕自己会因为无法挽救一个人的生命而失意、痛苦,甚至疯狂,害怕在这种时候,她会忍受不住而流露出内心真实的情感。可是,此刻面对音达泰,她无法丢下他独自离开,更不敢对他说出山谷中发生的事,否则他一定会死不瞑目。

「小兄弟……我想拜托你一件事,可以吗?」

「您说吧,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您……」

「我如今……是不能再为大领大人和公子效力了……如果,如果你能找到兰格,请帮我……照顾她……我看得出来,那丫头心中对你有意,若是你不嫌弃……」

「我答应您,只要找到兰格,我会帮您照顾她。」

冷星桓坚定地点点头,音达泰终於安然闭上了双眼。她没有落泪,或许,在父亲淩秉秋自尽的时候,她的泪水已经流乾了,音达泰和淩秉秋一样离开了这个世界,他们的领国都变了,即使再伤心绝望,又能挽回什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