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话那三个字的价值
「我爱你」这三个字的价值不在於是否被说出口,
而是说出口的人,是否有其资格。
当沈舒涵开门的时候,迎接倪昇文的不是上回那温暖甜蜜的浴室香气,而是水沟里的酸臭味。
「这个味道……怎麽回事?」没有客套的招呼,倪昇文自然地像是进入一个多年老友的家中。
「楼上水管破了,我的床上现在都是又黑又臭的水。」沈舒涵这次没有穿着睡衣,而是短裤跟运动上衣。
「果然是大灾难。」倪昇文笑了笑,跟着沈舒涵进入了卧室。
状况颇为糟糕,床上的脸盆还在无奈地衔接从天花板落下的黑水,而那漂亮的双人大床,已经全湿了,并且带着可怕的灰黑颜色。
「怎麽没有叫人来处理?」倪昇文回到客厅里,喝了一口沈舒涵招待的开水。
「有叫跟没叫是一样的。」沈舒涵冷笑一声,「大概是看我一个女人家也不能怎样,能拖就拖。」
这整件事情受影响的只有她沈舒涵,楼上的住户跟管理员根本就不痛不痒,管了,还要花上一笔钱,都市人冷漠到这种地步,真令人心寒。
「我知道了。」倪昇文看见了沙发上的枕头跟棉被,已经猜想出这几天沈舒涵怎麽过的,「你等我十分钟。」
沈舒涵还搞不清楚怎麽回事时,倪昇文已经消失在她的门口。
在这段时间当中,沈舒涵又开始思考她与这个男人将来的关系。
倪昇文表现的如此自然、大方,少了第一次进入这屋子时的羞赧跟不安,是因为他们是「朋友」的关系吧?
大概,也只有挂着「朋友」标签的男人,才能进入自己的屋子吧。
沈舒涵等了不只十分锺,门口的铃声才响起,一开门却看见倪昇文带着管理员跟一个工人模样的人上来。
「你看,比前几天还要严重了,楼上的却不闻不问,这样子是要怎麽睡觉?」
倪昇文拉着管理员往卧室走,看起来像是被临时挖来的工人也慌张地跟着,却不忘多看了漂亮的沈舒涵两眼。
沈舒涵礼貌地笑了笑,把他的魂都勾走了。妈呀,这麽漂亮的小姐……
「这个我们跟沈小姐提过了,水电跟抓漏都是要排进度的。」管理员无奈地耸肩。
「进度?如果状态严重就没有进度问题了吧?还是……」倪昇文眯起了眼睛,「有钱就没有进度问题?」
「话不是这麽说啊……」管理员有些窘,但是还想辩解什麽。
「这个我们明天就会来想办法的!」工人突然红着脸说话了,他一直把目光停留在沈舒涵身上,「状况的确很严重了,如果不处理好,会影响整栋大楼,而不是只有这一户喔!」
「啊?有这麽严重吗?」管理员也白了脸色。
「是呀,你看,这条水痕已经往旁边跑了,如果渗透到梁柱结构就不好了喔!」工人夸大了动作跟声音,「最好是明天就来弄!」
「那就明天来,总不能让她每天都睡沙发!」倪昇文快速地接话,让管理员没有机会反驳,「然後把这件事情跟楼上的住户讲,费用应该是他们要负担的吧?」
也不管大楼管理员的为难脸色,倪昇文就把这两个人推出了沈舒涵家里。
「你怎麽说服他们上来的?之前我怎麽讲都没有用。」沈舒涵感到不可思议。
「只是照实说呀,态度凶一点,」倪昇文笑了笑,「大概是我长得一脸凶相吧。」
凶相?沈舒涵觉得这两个字跟倪昇文是无关的。
「因为你是男人吧,管理员对女人都不太友善。」
沈舒涵觉得很无奈,坐上了沙发,抱着棉被。
「今天你该也不会要睡在这里吧?味道愈来越重了。」倪昇文坐在她的身边,担心她的苍白脸色。
「我不打算睡在这里,我想出去呼吸新鲜空气。」沈舒涵无力地牵动一下嘴角,「你带我出去兜风好不好?然後我会去找个旅馆住下。」
今天是周五,明後天既不必上班,也没有安排事情,陪个无助的女人兜风也不错。
「那有什麽问题,朋友有难嘛。」
听倪昇文这麽说,沈舒涵不免要对自己的心机感到汗颜。朋友?
其实她可以自己开车去兜风,可以自己找旅馆窝一晚的,但是为什麽一定要倪昇文陪着她呢?
又比如漏水这样的事情,说穿了,其实也是她的藉口。
长久以来,独居的沈舒涵已经学会自己处理各种事情了,因为不允许任何一个情人进入她的住处,她势必要独立。
是的,平心而论,即使情人好几个,她仍然有着「独自过活」的感受。
这感受说是快乐嘛,的确是快乐,她不必去跟另一个人抢浴室、也不必怕睡觉的时候打了呼,或是一伸手就打了身边的人一拳。
这感受如果要说是凄凉,也的确有那麽一点,而这几个睡沙发的夜晚,她更是感受强烈。
在平日,当她发现走廊的灯管坏了,挪了椅子想换灯管却被灰尘沾了满头,她也是要忍受;当厕所的马桶不通了,她一个人搬买了沉重的浴厕通剂,独力抓着吸嘴用力通厕,满身大汗,她也是要忍受。
面对生活上的一些细节时,沈舒涵的确会想着,如果有个男人正正当当地在自己的身边呵护自己的生活,即使平凡也美好。
但是她的家是她最後的乐土,她不允许他们其中有人想要入主、进而掌握、知悉她的喜好跟生活。
还有脆弱。
这也是她为什麽宁愿随便拨打号码,找个陌生的男人来为她处理老鼠,至少这个男人对她完全陌生、一无所知,她更是完全站在主导的立场,任她决定这个陌生男人是否还可以继续认识她的人生。
而她决定让倪昇文在她的感情生活占有一席之地,不只是因为他妥善地处理了老鼠、她的头发,也因为他细心调好的闹钟,还有他清明看似无意图的天真。
原本沈舒涵只是打算玩个挑战的游戏,让一个心系另一女子的男人,转而锺情自己,她也决定要捕捉这只新的猎物,一个不同於其他三个男人的老实猎物。
可是这个猎物,看来要反客为主,变成一个捕捉她的陷阱了。
还是她其实疲倦得无力当猎人,宁愿当一块可口又柔弱的野味,让这个男人叼走?
「明天我再陪你回来盯着工人,一个女人家,独自在家里太危险了。」倪昇文体贴地替沈舒涵拿起了装着盥洗用品及衣物的包包。
沈舒涵楞了楞,这麽简单的话语却让她非常感动,温暖的感觉漫上了她的胸口。
「谢谢。」她低声地说,竟不敢看着倪昇文。
因为这句宛如蚊鸣的「谢谢」,倪昇文看了她一眼。怎麽了?今天的她看起来特别地……柔弱?
那一天站在午後大雨中的沈舒涵依然带着强悍的悲伤,这次她却像是被抽离了长刺般,柔软又脆弱,彷佛只要推弄一下,她就融化了。
一定是因为这两天环境太差、又睡在沙发上,让她看起来特别虚弱吧。
当沈舒涵关上铁门後,倪昇文发现自己突然想要伸出手去揽住她的肩膀,但是他没有。
望着走在他前面的沈舒涵,那长长的马尾晃呀晃地,拍打着原来是这麽瘦小的肩膀,倪昇文感到些许的迷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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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智尧与妻子大吵一架後就驱车来到沈舒涵的住处楼下,他渴望得到沈舒涵的慰藉。
他此刻的心情忐忑不安,一连抽了好几根烟还是阻挡不了他的慌张。
该打电话吗?只怕打了电话她也不会接;该按门铃吗?只怕按了她也不会开门,况且,沈舒涵最讨厌她的情人没有预告就跑来她的住处,遑论进入香闺。
刻意一个礼拜不与沈舒涵联络,是陈智尧身为一个男人的自尊心,他不懂,他从火车上捡回她一条命,他豢养她部分生活、他给她一个好工作、他让她变成一个不可同日而语的尤物……为什麽沈舒涵却绝情地离开公司、离开他?
一通电话都不打来,难道沈舒涵真的不要他了吗?
不爱了,才能不要。这样的念头困扰了陈智尧一个礼拜,他根本无心工作,加上赵政峰那挑衅的眼神,让他愤而在今天当着众多员工的面,失去理智吼着要赵政峰走路。
却没想到赵政峰什麽话都没说,更别说与他大吵一架,而是真的乾脆地收了一大箱细软,当场走人,临走前还丢给他一个怜悯的笑。
这样的情绪风暴也延烧到他的家庭里,即使依然天天回家,陈智尧却都带着满身的酒味,对妻子跟小孩完全视若无物,这让一直隐忍的妻子江美莲再也无法忍受了。
『你到底有没有把心肝放在家里?那个姓沈的狐狸精已经吸光了你的魂魄了吗?』
江美莲把这些年来的不满一连串地轰炸出来,狐狸精,狐狸精!就要毁了我的家庭跟婚姻!
『你在说什麽?哪来什麽狐狸精?』
『你还说!我都查过了!沈舒涵是吧?你就这麽保护她?在乎她?连老婆孩子也不要了?』
『你……你在胡说什麽?』陈智尧冒了冷汗,一天到晚都在家里的妻子是怎麽查到的?收买了公司里的人?
『陈智尧,我告诉你,我不是天生就是泼妇,我也不会在还没从你的嘴里听到真相前,就去找那只狐狸精!但是你最好现在就给我说清楚,那个女人是怎麽回事!』
『第一、她不是什麽狐狸精,第二,她已经被我炒鱿鱼了。』事实上是沈舒涵自己要离开的,他想留都留不住。
『她离开了公司,也离开了你对吧?所以你最近这麽反常,要把气出在家人身上吗?』江美莲豪不留情地嘲笑自己的丈夫,『真可笑,竟然被情妇抛弃!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简直是十分真相就可以让人猜中九分!我还真想看看那个沈舒涵是什麽狐媚样子,把你……』
『说够了没有!?不要再提起她的名字!不准提!不准提!』
陈智尧终於失去理智地大吼出来,红着眼睛用力捶凹了书房的桌子,连他自己都吓一跳。
只因为妻子说出了他最不想接受的真相︰他被沈舒涵抛弃了,沈舒涵……不要他了,不要他了!
江美莲也被丈夫的吼叫声及举动吓得一楞楞,随後就是一阵大哭。
不想理会妻子的哭闹与孩子们躲在门边的不谅解眼神,陈智尧冲出了家门。
我好苦,好苦……这个苦是谁带我的,我就该找谁解决,对不对?解铃还需系铃人……
站在沈舒涵住处的大楼门口,陈智尧犹豫不决,他好想念沈舒涵,想念她的美丽身影、甜蜜声音、娇弱身躯,还有那冷冽的态度及表情。
真可笑啊,难道正是因为他无法得到沈舒涵的爱,无法让她跟其他女人一样乖乖顺从,他就不甘心了起来吗?
为了沈舒涵,陈智尧早就已经切断了所有的情妇关系,那些女人都比不上这一朵他亲手栽培的蔷薇来得香气扑鼻,也比不上她那美艳的长刺戳人心疼。
偏偏她的香气老早就不只为他散发,长刺却久久地戳着他的心肝。
当他抬起头来,发现他的美艳蔷薇正走出了大厦,陈智尧欣喜地想要冲上前一把抱住她,却发现她的旁边还跟着一个男人。
男人?有男人可以到她的家里去?
顿时,陈智尧的不解与嫉妒浇熄了他的期待与雀跃,就要让他发狂了。
「舒……舒涵。」陈智尧抖着声音,他正在拼命压抑他的愤怒。
「喔?是你?」沈舒涵的确是吓了一跳,陈智尧竟然跑到她家门口。
她保持着冷静,望着陈智尧那快要发火的眼睛,想到身後的倪昇文,当下了然於心。
她一把将倪昇文拉过来,客套地介绍,「倪先生,我来为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以前的老板,陈先生。」
倪昇文只觉得眼前的男人似乎精神状况很差,双眼充满了血丝、嘴唇发白、脸色发青,地上还有许多烟蒂,但是也没有想太多。
「这样啊,你好,我姓倪,人儿倪,倪昇文,我是沈小姐的朋友,在W大学当讲师。」他友善地伸出了手。
朋友?只是朋友?朋友就可以进入沈舒涵的住处?陈智尧压根不相信这个鬼话,也不理会倪昇文悬在空中的手。
倪昇文这时才发现陈智尧的不友善,尴尬地收回了手。以前的老板?但是这个男人的眼神却不是看待女下属的模样。
「屋子漏水了,倪先生是来帮忙的。」沈舒涵当然知道陈智尧为了什麽事情不高兴,为了避免事情扩大,她率先解释。
「你可以找我。」陈智尧红着眼睛,但是依然试图缓和语气,「好歹我们也认识很多年了,而且……关系匪浅。」他别有用意地看了倪昇文一眼。
倪昇文愣了愣,看来这位先生跟沈舒涵的关系不简单,并且真的误会了什麽。
「陈先生,我们的关系就是上司跟下属的关系,而且,那在一个礼拜以前就结束了。」沈舒涵不动声色,她知道陈智尧已经把倪昇文当成敌人了。
「那是你单方面的决定!」陈智尧吼了出来。
面对陈智尧的失控吼叫,沈舒涵只是看着陈智尧,既没有受到惊吓、也没有笑容。
「你别想这麽轻易地摆脱掉我,在好几年前你就注定摆脱不了我了!」
「摆脱不了的是你自己,我从来就没让任何一个人囚禁我,包括你在内。」
倪昇文惊讶地看着沈舒涵,依照这对话内容,莫非……?
「好,那麽我现在告诉你,沈舒涵!我不想摆脱,我宁愿不摆脱,所以你也别想轻易脱身!」陈智尧伸出手就要拉住沈舒涵,却被她一把甩开。
「那我也告诉你,陈智尧,那是你的事情,我沈舒涵没欠你任何东西,如果你要把那些首饰拿回去,我可以还你,让你拿回去孝敬别的女人,就是别再来纠缠我!我给了你四年,我不欠你!」
「你欠我!你当然欠我!」陈智尧发了狂,用着比方才更大的力道扯住了沈舒涵的马尾,「我付出了感情,感情!你懂吗?你这个无情的女人,你懂得什麽叫做感情吗?」
这其实也没有什麽好奇怪的,一个美艳的单身女子,跟自己的上司谈着不伦恋爱,很常见。倪昇文早该料到了。
「感情?」被狠狠抓住马尾的沈舒涵似乎并不在意那疼痛,突然地也大声吼了出来,「我有说过我会对你付出感情吗?我有吗?不要自做多情了!」
「嘿!不要动粗!」倪昇文赶紧上来抓住了陈智尧的手,用力地推开他,护住了沈舒涵,「男人对女人动手很难看。」
「你是什麽东西?是她的第几号情人?啊?」陈智尧的怒气一发不可收拾,把矛头转向了这个陌生男子。
「我只是沈小姐的朋友,不是什麽情人,这位先生请你自重。」倪昇文非常地不愉快。
「少来了!你知道这个女人有几个情人吗?只有你可以到她家去,真是好个特殊待遇!你是第四号情人?第五号?还是第一百号?我告诉你,我是第一号!我跟这个女人上床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吃奶呢!」
「啪!」
陈智尧被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晕头转向,回神一看,是沈舒涵下的手。
「我有几个情人你管得着吗?你又有什麽资格侮辱我的朋友?」沈舒涵依然举着甩了耳光给陈智尧的右手,彷佛有落下第二次的打算,并且表情冷漠。
「沈舒涵,你别这样。」倪昇文握下她的手,发现竟然如此冰冷,并且微微地发抖。
「你……你竟敢打我?」陈智尧不敢相信。
「我也没想到你竟敢对我动粗第二次。」沈舒涵撇了撇嘴角。
「这些都是你逼我的!」
「我逼你?陈先生,我以为上次我已经很清楚地告诉过你了,没有谁逼谁,不是吗?我再说一次︰我从头到尾都没有逼过你。一切都是你自己在逼你自己。」
她冷冷地拉了倪昇文还握着她的手,转身就走。
「舒涵!我……我爱你呀!」陈智尧终於是对她喊出了这早就潜藏在心中许久的话。
沈舒涵停下了脚步,这让陈智尧燃起了希望,果然,她就是在等这句话吧?
她回过头来,却是冷冷地笑着,那笑,让陈智尧冷了大半的心。
「可是我从来就不需要你的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