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众人最近虽注意着轻茗姊姊,很少来理睬我,不过你还是要小心,晓得吗?」

拭尘已趁着无人注意的清晨走到殊晴楼後门,但仍然不放心的回头叮嘱。

「我知道,杨花哪一次出过问题呢?你安心去吧!别忘了帮我把包裹带给子奕公子,然後告诉他说,杨花真想他!」杨花的声音喜孜孜的。

正说着话的杨花,赫然穿着拭尘的衣裙,连面容也是几乎与拭尘本人分毫不差!只是,她的脸上仍是没有拭尘的脱俗灵气,不过若非相熟之人,根本也不会起疑。

真正的拭尘则是一身侍童打扮,清丽的脸也用黄栀粉故意涂得蜡黄,看起来只是个营养不良的小男童。

每个单数月的十五日,总会有个韦公子远从丰乐来见拭尘,但这韦公子面貌实在引人注目,每进殊晴楼,徒惹楼中女子非议纷纷,後来柔娘一个不悦,乾脆直接法外开恩,让杨花和拭尘避着众人去距离殊晴楼不多远的无双饭馆见面,这无双馆也是柔娘手里的产业,耳目众多,不怕两女溜了。

但是,柔娘严正说明如果这事情被楼里其他姑娘得知,以後便不许再见韦公子,於是杨花和拭尘只好轮流偷着出去。

杨花出去大半天还没什麽了不起,但若拭尘消失太久,着实叫人起疑,所以杨花自己提议要扮成拭尘以掩人耳目。她也实在厉害,躲到房中秘密装扮过後,居然连柔娘乍看也分不清谁是谁,於是,便同意了拭尘外出一事。

不过,拭尘又不能用原本的模样出去,太过招人注目,因而便成了现在的样子。如此施为,几年来向来平安,从未出事。

「好了你去吧,不要让子奕公子久候。记得早点回来呢!」杨花把拭尘一推,轻声关上了门。

***

从殊晴楼後方的烟花小曲巷走到大街,热络的气氛登时迎面扑来。包子馒头的香气、嘈杂不休的早市、卖女子饰物的摊子、讨价还价的大娘婶婆、过年才有的年画摊子……还有,新鲜的空气!

拭尘的心,顿时轻了一下。取三文钱买了个两个包子,她只是想听卖包子的胡子大叔热情喊一声:「多谢小哥光顾!我老张包子是真的好啊!」

这样,她才感到自己真正活着,忘了自己还有未知的恐惧要面对。

韦子奕──或者该称为表哥──是少数她不会害怕的年轻男子。她不记得韦子奕是自己的什麽人,不过杨花说,那是她的远房表哥,因为疼她,所以时常来请柔妈妈对自己好些。

她知道,他是给柔妈妈送钱来的,拭尘偶尔会看到他把钱袋交给无双馆的掌柜。

不过他一来,也总把许多温暖带给自己。表哥从不谈论过去,可是他会告诉自己许多好玩的故事,山里的奇珍异兽、有情的妖精鬼怪、市井的奇闻佚事……那样的生活令她无比神往。

去年,柔妈妈开始教她男女秘事,她的脑中於是充满了异样的奇想,於是某次见面,她的眼神直盯得表哥不自在。

「拭尘,怎麽了?」

「子奕哥哥,我的生辰宴,你可会到?」

表哥清俊的脸顿时一愕,难得皱眉。

「你说什麽?柔娘明明说过要等到──什麽时候?」

「不,还没有。拭尘只是想,如果是哥哥买了我,或许我就不怕了。」

「表哥是不行的,傻孩子。」表哥脸微红,苦笑着揉揉她的发。

表哥不是会摸我的脸吗?为什麽其他的地方不能?

……拭尘,你饶了我,别再问了……

她喜欢表哥摸她的头,很纯粹,很怜惜,一点都不像在楼里她所感受到的欲望和纵情。

边想边走,无双馆近在眼前。今日,馆子对面的小巷口有一个衣物脏污的孩子,似乎在等着什麽。

见她走过,直盯着她手里还热气蒸腾的油纸包。

反正包子只是为了暖手,送人无妨。拭尘走了过去。「这给你。」

脏孩子露出垂涎却讶异的表情:「你自己怎麽不吃?」

「我与人约了在酒楼吃饭。」拭尘指指无双馆。

「我没有钱给你!」那脏孩子咽了口口水,居然很是硬气地扭过头不收。

「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钱。」拭尘於是把热包子放在冰冷的青石地上。「总之我是要给你的,这包子是你的了。要吃还是要踩,随你。」

拭尘一转身,迳自往酒楼上去。那孩子犹自在後面大喊:「你等我,我待会定要还你钱的!」

***

楼里,韦子奕已坐在门边不起眼的桌上等候,一见拭尘,脸上尽是温柔的喜悦。

「拭尘!饿了吗?我带了莲子,叫人给你做了冰糖莲子羹,正热着。」

「嗯,拭尘饿了!」她浅笑,心里很甜。

表哥真的很神奇,大冷的天,他也可以拿出莲子,做出她最爱的甜点小食。

「还有,给你的礼物。」

拭尘接过韦子奕送的匣子,珍而重之的收进怀里。

「谢谢哥哥!哥哥今天能陪我久一些吗?」

「不行。哥哥今日不能久待,看你吃完了莲子,我也就得去了。」

「为什麽?不要,拭尘要哥哥陪!」她难得可以这样任性,也只愿在表哥面前这样撒娇。

「傻拭尘,今天可是天官赐福的日子,表哥忙着给大隐祈福。」

为什麽要给大隐祈福?为什麽不可以只为我祈福?

「拭尘也可以去吗?」

「你呀,还是晚上好好与杨花去大相国寺看花灯吧!」韦子奕笑得宠溺。

看拭尘吃完了一碗羹,收下杨花托赠的包袱,韦子奕果然很快就离去,临去时千叮万嘱,交代她好好照顾自己。

可是她不想好好照顾自己!拭尘望着韦子奕逐渐远离的背影,忽然很想大闹,很想不要伪装,很想对着哥哥撒泼,抱着他缠着他,叫他不许走……

很多年了,她从来不知家人团聚的滋味。今年,她有好多话、好多烦忧想说,但却连心里最亲的表哥都不能好好陪自己说点话!一股被抛弃的伤感油然而生,拭尘忍住想把韦子奕喊回来的冲动,忍住寂寞突然的侵蚀,趴在桌上轻轻抽泣了起来。

***

「莫残,他还跟着吗?」

「是,夜主。」

「看得出是何方眼线?」

「恐怕是豊亲王府或韦贵妃。」

「那就该找个良家妇女调戏一番,让他好好回去覆命了。」烙影的声音,笑意隐隐。

他和莫残两人,现在看起来只是一对极为寻常的一对主仆。只是,烙影的俊美太不寻常,一路上侧目的人着实不少。

烙影难得换下夜行装束,一身锦衣,犹如富家公子哥的模样,再加上他一张极为出众的长相,乍看之下像极了蓝承恩。

不过,真正的蓝承恩此时却是在温亲王府和大皇兄密会。

烙影此刻就是要引人注目。果然有人上钩!自他走出洵亲王府後,就跟踪起自己。

蓝承恩所谓易如反掌的任务,便是让烙影扮成他自己,在元晋城中大扮纨袴公子,让「曳甲关虎王浪得虚名」的流言真正坐实。他们二人最大的差别,其实也就是一双眼瞳的颜色,若非凑近瞧,根本也分辨不出。

「他还跟不累,我倒烦了。」

烙影唇角一勾,用手中扇子指指无双馆:「喝个酒,更逼真一点吧?」

***

一看见烙影,无双馆对面的脏乞儿眼神一亮,绷紧了神经,拔腿就冲上前去。

***

正要走进酒馆,烙影忽觉腰侧一阵风袭来,本能地欲避开,但电光石火间神思一转,他对莫残摇摇头,就这样挨了那肮脏孩子狠撞一下。

脏孩子也没道歉,一溜烟便跑了,脚程甚速。

不知何方人马,竟连皇子火漆的秘匣也敢公然窃盗?收买了个路边乞儿,怕是为了最後杀人灭口容易吧?烙影在心里冷嗤,示意莫残追去,活捉那小乞儿回来,自己则进了无双馆等候。

叫上一壶浓烈的剑南春,烙影取过大碗,噙笑豪饮。

「小二!我也要那个酒!」突然,一个故意压低的声音从烙影旁边的桌子响起。

烙影斜眼扫过,只是一个黄脸小童,不知遇到什麽不开心的事,哭得眼眶通红,怕是连酒都不会点,闻到他的酒香才知道跟着点。

也是,当自己也像那麽大时,果然真是连剑南春和烧刀子都分不清。烙影一笑,再次满饮了一碗。

嗯?当自己那麽大时?那小童几岁?一瞥之下,他居然有分不清的道理?

於是,烙影心里登时一寒,对那小童再仔细一瞧──红红的眼被擦过,他的脸上竟出现了两种颜色,半块皓白细洁,半块蜡黄粗糙!

原来是女子改扮,手法甚是粗劣。烙影就此对「她」留上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