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边的沙发椅上,虽然职业性的办完事後应该是立刻的穿戴整齐後离开,只是Eva习惯抽上一根烟,用吐出的烟雾将眼前的残酷现实迷蒙住,好让自己快活一点。『姐姐,可以叫你姐姐吧!走,我请你吃冰,这边有家芒果冰很好吃喔!』Eva走出充满霉味的旅馆房间,手里数着今天客人给她的小费,然後仍是一脸稚气的对水蓝说着。

Eva是水蓝入行以来,第一个采访对象。进公司埋没在稿件里已经一年多,难得总编辑愿意给她一次机会,但是受访的对象,居然是一个在西门町街头援交的女孩。如果不是Eva事先传了照片给水蓝,还真难相信一开始站在路边,撑着一只碎花小雨伞的清秀女孩,就是今天的受访对象。

25岁的Eva援交资历长达8年,高二那年的寒假为了筹措跟男友的旅行费用,在除夕夜那晚把自己的第一次卖给了西门町的一个老头,代价五千。本以为有了钱可以跟男友在垦丁渡过浪漫的情人节,男友当晚发现已非处女的事实,拂袖而去,再也没有回头。朋友都笑她傻,男友与她交往的期间早已跟数名女孩发生过关系,却因为女友不是处女而放弃这段感情,她不恨男友的双重标准,而是恨自己为什麽在除夕夜里轻易的把分手关键,卖给了老头。

活在众人的耻笑与轻视是痛苦的,好不容易撑到了高中毕业,进大学後却仍然被高中同学出卖让传言不迳而走。她开始放纵自己,用金钱物质满足自己,从低价的西门町人肉市场里,到了无边境的网路世界,她学会怎麽哄抬自己的价码,知道怎麽筛选客人的品质,懂得如何分辨寻芳客与条子的真伪,吸收与她气味相同的朋友,在茫茫的网路世界里,找寻自己的存在价值。

『无论你用什麽眼光看我都无所谓,但是我没有悲情的故事,没有迫於现实的无奈,做这个,我自愿了8年。』Eva坐在咖啡厅里最角落的位置,选择在水蓝的正对面,那个表情,果然无惧。

『我的文章不诉求悲情,真实的东西是我想写的,在这张桌子旁,我们两个地位平等,走过这里的任何人,都没资格用啥异样眼光看我们。』水蓝也直接了当表示立场与来访的目的。

『我一直以为他会懂,他对我的重要性远比我对自己贞操的重要,我也知道除了我,他身边不少女孩子自动送上门,少女的情怀让我看不透真相,垦丁那晚做爱後发现我已经开苞,他就甩门离去,只丢下了一句贱人。我嚎啕大哭,穿上衣服,用援交赚来的五千块付了饭店的钱,独自一个人搭车回家。』Eva抽着烟,冷冷的说着。『那年寒假结束後,同学看我的眼光都不对了,有人直接在我书桌上刻了大大的贱人两个字,有人把狗屎放在我的书包里,甚至有同校的男生在校门口堵我,说要花钱跟我搞上一次。毕业典礼的当天,我在体育馆的厕所被几个王八蛋强暴了,学校老师跟同学都不愿意帮我,教官还告诉我,像我这样不知检点的女孩子,学校肯让我毕业应该感到庆幸了。』Eva依然没有红了眼框,说到这些往事,像是发生在别人身上似的,烟雾後的那张脸,素净却没有生气,像传统的日本娃娃,冷冽的让人心疼。水蓝压抑住激动,在笔记本纪录下每一句话,试着不从她的故事里产生情绪。

『上大学後,我始终找不到那个散播谣言的人,系里的同学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只要多跟我说一句话的男同学,就会被冠上嫖妓或是买春的称号,久而久之,我习惯在大学校园里噤声,唯一会跟我对谈的,恐怕只有学院後面的那片竹林跟土地公了吧!哈哈!』其实Eva笑起来挺可爱,有点像早期的日本偶像松田圣子。『反正我一点都不介意同学这档子事,我需要一张文凭,需要一个往社会的跳板,否则念大学对我来说很多余。大二开始我发现我不是孤单一个人了,学校里并不都是圣女,多的是为钱可以张开双腿的女人,当我背着LV上课後,这些女人,自然地成为我的朋友群,进入我的世界。』

『我们贱吗?在某些人眼里是的,只是太多人把道德留在脑里,色慾留在下半身,言行不一,却又顾着指责我们这些摆明出卖自己的人。我的会计学教授在课堂上公然侮辱我是做鸡的下等公民,却在课堂後,在系办公室让我用身体换Pass成绩。跟我发生关系的老师,不只他一个。』水蓝除了苦笑似乎也无法回应什麽,从心底彻底轻蔑这些假道学的烂男人。

『大三快升大四那年,我被退学了,不小心被条子赃到,公文送到学校,二话不说连教改会都没召开就退学了。我父母压根只顾自己,两个人离婚後就各自组了家庭,父亲觉得我是母亲的责任,母亲觉得父亲才该好好教育我,小时候我就是个人球,没人管我。不要说退学的事了,就连我被条子抓,打电话到家里,没有人愿意到地检署保我出去。』说到家人对她的放弃,才让水蓝第一次从谈话里看到Eva的愤怒,或许这些年Eva经历了许多也看透了许多,但是家人始终是无法改变的血缘。

『好像还没说到援交的部份喔!有点离题了,不然这样,你实况观察好了,我跟晚上的客人商量看看,很熟,看他愿不愿意接受采访。』水蓝有些被这段话吓坏了,本来还陷在故事的情绪里,却一棍把水蓝打回现实,没有想到第一次的采访经验居然演变成这样,也好,总编辑可是抱持看笑话的态度,或许这会是让上头刮目相看的好方式。

电话那头似乎是挺乐意的,毕竟有些男人喜欢在做爱时有第三者在旁观赏,因为这样的要求永远不可能回家去要求自己的老婆。那晚水蓝目睹了一场香艳活春宫,没有兴奋的心情,没有色慾的意念,水蓝在整个过程里都在想,女孩打算做这行到什麽时候?女孩的爸妈是怎麽了?到底是这女孩自甘堕落,还是身边的人将女孩排挤进了这样的生活里?在这间充满霉味的房间里,肮脏的并不是骑在男人身上,用肉体在玩火的女孩,而是让这女孩坠落在黑按角落的每一种元素。

『一只被父母遗忘在天鹅群里的小鸭,牠不坏,虽然牠跳不出天鹅般的美丽舞姿,但比起自以为是的天鹅们,小鸭子的难听叫声,却是最真实的天籁。』水蓝在专访的开头如此写着。周五是她与众蜜友的约会之夜,以往她总是在一堆的来电里挑选当晚的猎物,这天,手机仍然在晚上九点时陆续响起,水蓝撇头将手机关机放进了抽屉里。『可以保持一天的单纯吗?这是一篇值得我用最纯净的思绪去撰写的采访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