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来我才明白,那日我登船的时候,薛曜回来了。见到哥哥和我跟着青王走,他就带着人在後头追赶阻拦。哥哥恼他,斥喝他走,但薛曜不听,一直跟到了渠港边,他命王府侍卫拦下船队,言语之间很是无礼。青王出来,什麽也没说,就让随护的翊卫军在渠港上将他杀了。

哥哥说这事的时候,神情雀跃,双目放光,他那兴奋的模样感染了我。回想这一路上薛曜种种不拿我们上眼的态度,落得这般下场,早该如此。而青王果断明确的处置,替我和哥哥出气,更让人觉得欢喜。

但影姑姑却一丝喜色都没有。她只是默默地听着,脸色沉郁。

「影姑姑,你不欢喜嘛?」等哥哥出去後,我问影姑姑,「为什麽?青王做得不对嘛?」

「公主觉得青王做得对吗?」影姑姑反问我。

这让我想了好半晌,「我不明白,也许是对的吧!」回想薛曜的嘴脸,实在不像是个好人。「可是,杀人这事,不大好。我不喜欢。」

影姑姑瞧着我看了好一会儿,幽幽地叹了口气,「倘若柳小姐还在,定会阻止青王这麽做。」她又问我,「公主觉得青王的性子如何?」

我脸红了,幸好烛影绰绰,看得不是十分明白,「大概是很好的吧。」他对我温和、对哥哥也好。一路上有什麽好吃好玩的,总让人拿到房里来给我。「他对我说话很好很好。」

影姑姑点了点头,「那是因为,你是柳小姐的女儿。」她沉沉地说,「青王必然还记得柳小姐吧,枭王乱中,是谁拿身子挡在他前头、是谁一路护着他离宫──他不会忘的。」停了停,又道,「但他也不会忘记是谁杀了父亲和兄姊,是谁拿剑顶着他!青王的性子怕是很藏着的,外头看来和和气气,心里结着疙瘩,那就不好了。」

我听得不十分明白,「哪里不好?」

「他若是能忍,也就罢了,怕就是不能忍,有朝一日总要闹出大事的。」影姑姑按着我的手说,「公主这趟回了上京,慢慢地自然会懂了,那些过去的人和事啊,都是很乱的。」

我听了,笑一笑。过去的人和事情,毕竟都是过去了。

「可是公主说对了,杀人是很不好的,为了一点小事杀人就更不好了。」影姑姑告诉我,「下一回,倘若遇到青王又要与元王府的人对上,公主可千万记住,要劝青王罢手,凡事以和为贵,别让王爷失了脸面。」

我脸红红到耳根子里去了。「我怎麽能劝他呢!」脸颊烫得发烧。「我现在又不是他的……什麽……」话说得结结巴巴的,只觉得窘。

但影姑姑没笑,她目光瞬不瞬地瞧着我,「公主。」语气严肃,「薛曜只是个元王府的侍卫官长,算不得什麽,在王爷眼里,不过是一个小小家仆罢了。但只要他是元王府的人,给他难看,便是给王爷难看。你瞧,青王一个令下,当众杀了薛曜,别说是给元王扫脸,也是给薛正妃扫了脸面……这一趟回去,元王恐怕还得当众给青王赔个不是。你想想,你爹是个怎样的人哪,他的身分和地位已是权倾天下,青王给他来这麽一手,王爷嘴上即使不说什麽,心里会有多羞多恼呢!」停了一停,又说:「公主你呀,日後万万不可让这样的事情再发生了。柳小姐生前是百般的用尽法子保全青王,你、你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青王死吗?」

我原本还是笑着听的,但说到後来,就渐渐的笑不出来了。我其实不很明白父王与青王的关系,只觉得他们两个都是王,自然是一般高。青王杀了薛曜,在我而言,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影姑姑常说起母亲如何设计铲除三王和叛乱党羽,争斗啊、杀啊闹啊什麽的,都只是旧日故事里出现的字眼,很熟悉,也很不熟悉。我其实不太明白什麽是杀,只觉得那就是和母亲死去了是一样的简单的事。母亲死了,还经常出现在我的梦中,她只是不能拍着我说话、同我玩、给我做衣裳……杀人也许就是同样一回事吧。

但我不喜欢听见影姑姑说青王死,就像谁说父王死或哥哥死……一样的叫人难受。

「那我同青王说,让他不要杀人了。」我小声地同影姑姑说。「我不想让他死。」

影姑姑笑了笑,没再说什麽了。她轻轻抚着我的头发、肩,低低的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影姑姑为什麽叹息。但听她叹息,我也觉得懊恼愁闷起来。我不明白,下了山以後才几日,就发生了这麽多事,这些事情看起来都是很小很小、没什麽要紧的,但在影姑姑的眼中,却变得很大很大、至关紧要。也许是影姑姑杞人忧天,也许世事正如她所说的那般严重……但我不懂,我也不想懂。我总觉得山下的日子应该和山上一样,静静的、平平淡淡的,但这麽走一趟就发现,人和人之间的说话呀、动作呀,都不如山上那般简单,有人刻意要难为我们、有人打心底不喜欢我们,每个人做什麽、说什麽,用意都不仅仅只是表面上显露的那样单纯。这些复杂的、错综的东西把我真搞得有些乱了。

在那样的乱中,宣华二十八年二月,我们到了上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