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海芋之歌 — 第三章 貴人 2
不想再嚐到公园里那种不知何去何从的孤单滋味，她忍不住跟朋友们告白所有的心事。
听完她断断续续的告白，对面三个女人彷佛被吓住般，不知该怎麽安慰很少诉苦，表面似乎一切完美的雅惠，她总是承接好友们的牢骚和情绪，自己却从不抱怨，看似沉默没有声音的雅惠，才是那个支持着大家的勇者。
艾莉丝首先有反应，她盖住白雅惠冰冷的手，语气温暖地说：「小白，你没有错，你只是顺着自己的心意这麽做，这需要很大的勇气呢。」
接着是美里：「我觉得艾莉丝说的对，承认自己的感觉很不容易，不管李一德能不能接受，至少，你没有跟他说谎，你对自己是诚实的，谁说女人一定要生小孩？爱一个人一定要从始而终？这些都只是自己骗自己的谎言。」
芊芊一脸担忧。「可是…小白接下来要怎麽办呀？你以前不是说过李一德没对你生气过，他不知道能不能接受…」
美里一脸忍耐有加的表情。「芊芊，问题不是这个好吗？现在问题是，小白想要怎麽做，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听过这句话吗？」
盖在她手上的手加强力道，艾莉丝诚挚地对白雅惠说：「你要是觉得难受，就先搬过来跟我一起住，杜伯还要一个星期才回来呢，我一个人住那麽大的房子也难受。」
她摇头。「不行，再怎麽说那是我老板的家。」
「他不会介意的，事实上…」
美里打断艾莉丝的话。「住的地方也不是问题，我家，芊芊家都可以，但是我觉得小白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李一德摊牌，那就不应该逃避问题。」
白雅惠抬起头来，望进美里充满睿智理解的眼里。
「你自己很清楚，那个晚上根本没做什麽对不起李一德的事，芊芊和艾莉丝也都帮你打理好一切，让他不怀疑你，但是你还是跟他摊牌，我想，你心里应该早就有打算才对。」她定定地回望雅惠。
在好友的了解里，她溃散的理智重新组织起来，美里说的对，要怎麽做，她自己很清楚，只是突然害怕起要面对的新生活。
芊芊移到她旁边，紧紧抱了她一下。「美里说的有道理，你只要记住你不孤单，你有我们，以後不准你闷头吃苦了！」
她是不孤单的，这句话给了她勇气，不，她在自己心底更正，她必须学习不害怕孤单才是。
回忆着星期一和好友们的对话，她勉强振作起涣散的精神，更新Notes的信件，老总又寄来几封要求琐碎资料的信件，应该是在车里用手机传送的，他以前出差的习惯是早上一封信，交代当天他希望她完成的事项，下午一封信，整理出他觉得不满意，或需要她进一步处理的部分。这次出差却和以前大大不同，有时只有一句话要求台湾南区上一季的营业额。有时甚至是无意义的信件，例如抱怨飞北京的班机太晚，她不知道此类信件的用意何在，猜测老板的意思是她的安排，害他浪费了可以留在上海处理事情的时间。她只好回信道歉，承诺下次会避免犯同样错误。
电话响起，话筒里传来大陆北区区秘书的北京腔。「白秘书，杜伯先生想看内地所有工厂最近三年的盈亏分析，他指定要财务部上个礼拜整理过的那份。」
白雅惠记得那份报表。「档案有点大，他现在要吗？我怕他的手机接收不了这麽大的档案。」
北区秘书张蓉乾脆地回道：「传到我信箱吧，他们现在在河北的工厂，我打印出来派人送过去，刚好晚点QC要过去验一批货。」
白雅惠顺着这个合情合理的安排，在挂上电话之前就已经将档案传过去给张蓉了。这天剩下的时间，她像个机器人一样，处理着不太需要费心的杂事，脑子里想着丈夫这几天来的冷漠，没把传给张蓉的信放在心上，也没像以前一样再三确认老总收到需要的东西。
眼看着下班时间快到了，她拖延着不愿意离开办公室，和一德的冷战已经进入第四天了，她知道这样悬而未决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今天晚上她必须好好跟他说清楚，她不想再继续这样的人生了，责任感重不是李一德的问题，她不希望他为她改变，他们应该给彼此喘息的空间，艾莉丝说过的话回到心头：改变，会打破一些习惯的东西，但是结果却会让人看得更清楚，对自己更了解。
是时候下定决心了。
***
隔天早上，白雅惠精神不济地抵达公司，昨晚一德没回家，她在床上反反覆覆，一夜无眠。
在入口处，芊芊一看到她就说：「小白，美里急着找你，你先不要上去，在这里等一下。」她拨分机通知美里下来柜台。
白雅惠不明所以，美里高挑的身影很快的从电梯里走出来，拉着她往一旁的会客室里去，关上门，她一反平常冷静的脸，气急败坏地说：「你完蛋了你！」
她本来还想打个呵欠，看到好友着急的表情，瞌睡虫一下子全被打退，她挺直脊梁，警觉地问：「发生什麽事了？」
「你昨天是不是传了大陆工厂的盈亏报表给张蓉？」
「是阿，你怎麽知道？」
「河北工厂的厂长是锺展的好朋友，他把文件转给锺展，问总公司是不是有关厂的打算，信是昨晚寄的，我今天早上才看到。」
「河北工厂怎麽会知道？」
高美里一副忍耐有加的表情。「小白，你闯大祸了，那份文件里还附有老总和财务长的会议记录，讨论的主要内容就是关河北厂！张蓉肯定和河北厂长有关系，她把信转寄出去，我刚刚听锺展和他讲电话，那边正在酝酿大罢工！」
白雅惠脸色刷白，她本来就习惯将会议纪录记在相关报表里，方便会後的追踪执行，本来这样的文件只会发给与会的人员和老总，向来也没出甚麽差错，但是昨天张蓉要的急，她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心不在焉的，於是忘了把会议纪录的部分删除！
看到她的表情，高美里脸色缓和下来。「我看到信件的发送源头是你，也吓了好大一跳，先跟你说了，你今天要有心理准备，现在只能希望老总不知道河北厂长的消息来源…」
「他不可能不知道。」她抖着声音说：「昨天张蓉跟我要资料，派人送过去河北厂给他。」
「那个死张蓉！」高美里咬牙切齿地说：「我把那封信存了档，转发者是她，你要是有事，做鬼也要拉她作伴！」
听到美里激烈的言论，白雅惠反而冷静下来。「谢谢你的通知，我最近真得太心不在焉了，老总怪罪我也是应该的。」
「那也不能怪你呀，你最近也够烦的了…」
她摇头。「那不是理由，是我寄信前没检查，这根本是连新人都不该犯的错误。」
「哎呀，小白，你准备怎麽办？」高美里换上担心的表情。
她深吸口气。「大不了被炒鱿鱼了。」
「有那麽严重吗？」
「河北关厂是很机密的事情，这次宏总就是专程为了这件事情来亚洲的。」她吐露保守许久的公司机密，保密层级是洲际总经理等级以上，直通全球总裁。
高美里瞪着她。「是吗？那…」
她反过来安慰美里。「你自己要小心，不要让锺展知道你偷存他的信件。」
她耸耸肩。「哼，他才应该怕我，背着总经理和河北厂长往来，我才应该去告他一状！」
白雅惠希望自己能有高美里这样应付自如的强悍，只可惜，她此刻心里只想到辞职告罪这唯一的方法，至於公司的损失，她却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