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额娘很早就过身了,剩下我和两个妹妹,托在不同的嫔妃宫里。德妃娘娘和四哥都很疼我,四哥待我比待十四还亲,可是慧琳和靖琳就……了。慧琳虽今年受了封,但不久就嫁到蒙古了,以後恐怕很难相见。靖琳现在年纪还小,身子却虚,又内向怕羞,不太得皇阿玛的宠爱。皇阿玛子嗣众多,也不能一一周全,这宫里头多得是看人下菜碟儿的,见靖琳没有亲娘撑腰,皇阿玛又不重视,难免偷懒。靖琳又生性与世无争,不愿惹事,我见着了,自然可以管一管,见不着,她也就忍气吞声了。我这个当哥哥的,明知道如此,却也不能帮她许多……」

我的心猛地揪紧了,认识他这麽长时间,第一次见他如此「正经」,但如此沉重。每次看他嘻嘻哈哈的,以为他无非也是个公子哥,只会享受,没有烦恼。我竟错了,他竟然和我同病相怜,不,比我更可怜!最起码,这一世我有阿玛、额娘、两位哥哥在这黄圈子外头等着我,尽管寄人篱下,尽管吃尽辛苦,却终究是有希望的,而他……竟比我还要无奈。而我,竟看错了他,在他开朗的伪装下面,藏着这样一颗忧伤又脆弱的心。

「我总是听你二哥讲你们家的事情,讲你的事情。你不知道,其实我很羡慕你你二哥,能有你这样的妹妹,我更羡慕你们兄妹之间的情意。这皇宫里头虽然有这许多阿哥、格格,兄弟亲情却是很稀薄的。我和四哥虽亲,和其他的兄弟却总有着隔阂,在我们这些兄弟中间,横着一条天然的沟壑,无论我如何努力也跨不过去。好比刚才八哥,我同他原来也是很亲近的,他也是因为感怀身世,所以开始很疼我,後来我和四哥好起来,他便疏远了。我并不怪他。并非像有些人说的那般,他忌恨我同四哥要好,可是……他……要避嫌……」

从他的声音里,我听出了忧伤、渴望,但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奈。望着这样一个陌生的胤祥,这样让我心痛的胤祥,我不知如何安慰他,只能这样静静地望着他……世界这样安静,安静得连我自己的心跳也感觉不到了,只有他话语间幽微的叹息在我的心头轻轻拂过,引起一阵阵轻颤……

这样静止了许久,他缓缓转过头,眼中闪现出讶异的神色,继而,慢慢抬起手,伸到我的脸边,拇指轻捻了一下我的面颊……蓦然发现,唇上有咸咸的味道……

「咕噜——」一个极其不雅的声音打破了这「魔法时刻」。胤祥红了脸,触电一样将手从我的脸上缩回去,故意清了清嗓子,有些不知所措。

我也红了脸,却觉得好笑,从来都只是他消遣我,却没见过他如此「狼狈」的模样。为了调节一下尴尬的气氛,我问道:「饿了?怎麽作阿哥也这般可怜,连饭都吃不饱?岂不是连我们这些奴才都不如了?」

胤祥见我语气轻松,便也不再尴尬,恢复了原来的样子:「和你二哥比试完,赶回来给德妃娘娘请安,可天晚了,误了用膳的时辰,只垫了点点心,正要出宫,就撞见你在这里,一时好奇停下了,谁知这一留就留了这许多时候,方才在永安宫里吃的那些点心早就没了。」

「瞅瞅,这还都是奴婢的不是了,误了十三爷用膳,奴婢这厢赔罪了。」

「嘴上说赔罪,一点诚意都没有。这天都这麽晚了,回去怕是也是冷锅冷灶。走,跟爷到御膳房瞧瞧,看能不能找点东西当夜宵。」说着便要起身。

「这麽大了还偷嘴吃!」经过方才的时刻,我忽然觉得和胤祥近了,像朋友似的,索性胆子也大起来,故意刮着脸皮,打趣道:「十三爷要去御膳房偷嘴,叫奴婢干嘛,奴婢又不饿!」

「谁让你跟去吃了,让你伺候爷进膳。好歹咱也是堂堂皇子,总不能没人伺候吧。」

哼,偷嘴还摆谱!我心里小小地鄙视了一下,只好不情愿地站起来:「是啊,堂堂皇子,连个伺候的太监都不带,专门欺负我这个小宫女。小良子呢?主子在这,他倒去偷懒了。」说到这,我忽然灵光一闪,「十三爷不是还有事情?怎麽又要去御膳房?」

胤祥一挑眉:「你怎麽知道我有事?」

「猜的啊!」我有些懒散地回答:「这麽晚了十三爷不回府,在禁宫中逗留,而且还不带太监、侍卫,必是有事,嫌他们碍事,打发了。方才八阿哥他们也没带随侍,想必……」

「住口!」胤祥忽然严厉起来,「阿哥们的事情岂是你可以妄议的!」他这突然一变脸,我始料未及,到被他吓住了。他瞧我被吓到,也觉得可能语气太重,便放低了声音,却依旧透着威严:「这皇宫里有两种聪明人,一种是真聪明,比如绣茵,看在眼里,记在心里,烂在肚子里,再有一类是自作聪明的人,这种人往往要坏事。你若想安生下去,就学学绣茵。揣度我也便罢了,若是说八哥的话让人听了去,恐怕不知道会惹出什麽祸事来。记得,看到的,听到的,没人问就不要说,烂在肚子里;有人问得掂量掂量哪些说哪些不能说,能说的怎麽说……。这宫里头无事生非的大有人在,一个不小心就得掉脑袋。」

我点点头,没说话。他是第一次用「主子」的语气同我讲话,让我很别扭,不过我也必须承认他说的对,确实有些忘形了,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主子」。

「走吧,再晚,就真得饿一宿了。」他恢复了原来的语气,转身朝御膳房方向走去。我乖乖跟在他後头。

到了御膳房,值夜的嬷嬷正好与我相熟,端了几盘点心出来,便退下了。胤祥坐下,我站在一边伺候。他见左右无人,便夹出两块萨其玛和三色糕放在一个空碟子里,推过来:「爷赏你的,白天打赌算你赢了。」

睡前吃饭积食,况且我做完瑜伽不想吃东西,不过他这种举动倒是让我挺感动的。看来他真是饿了,有点「狼吞虎咽」的架势,一不小心就噎到了,我一边帮他捶背一边笑话他:「慢点儿,也没有人同您抢,急什麽!」他猛摇头,好半天终於将点心咽下去了,才说:「太乾了,去弄点茶水来。」

我应了一声,转身出门去御茶房,走到半路,突然有了别的念头,转身回了灶间,同嬷嬷打了招呼,开始忙活起来。

过了许久,我才端着托盘进门,胤祥已经等得不耐烦:「丫头,你去晒茶了吗?怎麽这许久才回来?」我笑了笑,不答话,将盘子撂在桌子上,端出两碗小米粥。

胤祥一见有点莫名其妙:「让你弄茶,你弄这劳什子来干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