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跳芭蕾一样,我没跳过芭蕾,但我总知道,当你旋转、旋转,即使是转的再久、再多圈,终究是要停下来的,那怕是轻轻止步,或是重重跌坠。

「这是什麽?」郝婷不顾嘴里一堆食物,指着我的铅笔盒问。

「没什麽。」

「什麽啦?」

不是我故意卖关子,是因为实在说来话长,而且夜自习的吃饭时间要结束了,我的便当还剩下大半没有吃。

「…之後再告诉你。」

我硬塞了几口饭到嘴里,把便当盒丢给郝婷处理,自顾自地跑去洗筷子了。

郝婷是我在丙班的朋友。原先我也是在丙班,只不过,高二分组时,我因为害怕化学选了了社会组,她因为害怕历史而选了自然组,我到了甲班,她留在丙班,我们索性就参加学校的自愿夜自习,这样只少还可以一起读书。

至於「这」,「这」是我用金属线折成的「Jim2y」,挂在铅笔盒上。因为线太粗了,所以看不太出来是什麽字,尤其我还把「Jimmy」变成「Jim2y」,郝婷当然看不懂。

我洗完筷子回来时,教室的灯已经关了,许多人已经准备好要晚休,而郝婷正在拉窗帘。

我们学校教室的窗帘都是用竹子做的卷帘,有点原始,所以在拉的时候常常故障,明明是要往下拉却越拉越上去,我们夜自习教室的窗帘尤其如此。

今天郝婷拉窗帘时再度遇到瓶颈,囧在那边,一旁黎骏翔似乎是没拉过这间教室窗帘,竟然自信满满地叫郝婷让到一边给他拉窗帘。

「唉呦,不错喔。」我在那边看好戏。

黎骏翔给了我一个觉得自己帅到要发光的眼神,然後上前迎接任务。

果然不到三秒,他就被KO了。

黎骏翔很用力地拉了一下窗帘,结果窗帘回到最高的位置。

「也太逊了,唉唉,一边去,让专业的来。」

我笑到肚子快翻掉,但是接到这棘手的窗帘,还是不敢掉以轻心。

我很小心地拉了一下窗帘线,窗帘就轻轻地落下,刚好在最低的位置,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

我跟郝婷差一点要抱在一起欢呼,但碍於已经有人开始睡觉了,所以我就只有用一个帅到要发光的眼神,还给黎骏翔。

黎骏翔跟郝婷一样是丙班的。我还在丙班时,我跟他一点交集都没有,只记得他参加英文演讲比赛的时候喜欢叫自己CodyLee,「真是受不了的爱耍帅」是我对他永恒不变的第一印象。

後来一起参加自愿夜自习,熟了以後,觉得我当初真的没看错人:「真是受不了的爱耍帅」,唉。

明天就是第三次段考了,我们这几个高二学生竟然为了一个窗帘在那边high,越想越觉得心酸啊。

「小骡子──」

考完最後一科,我才刚走出教室。

现在全校大概只有那个人会这样叫我。

我回过头去看,我的国中同学刘君德竟然把他手上的卫生纸球往我这边丢来,让我傻了一下。

虽然不知道他那只是用来擦什麽的,我还是把他的垃圾朝他丢回去,顺便瞪了他一眼。

「什麽脸啊你,罗子豫,」他嘻嘻哈哈道:「欸,有人说这次暑假也办场同学会,怎样?有没有什麽建议的地方?」

「我对餐厅没什麽研究,」我摇摇头:「你们决定吧。」

对话结束,但我的脑海中某一块记忆被开启了。

Jim2y,Jimmy,周吉米,我们国中时是很好的朋友。

跟他相处总是让我很开心,於是我不知不觉喜欢上他,他也曾做过很贴心的事,像是他曾经在冬天时,因为我的手很冰而握着我,让我暖和一点…其实在给我的生日卡片里,他就是属名「Jim2y」,我才会把金属线摺成这样。

但我们就只是像这样很好的朋友。谁都没有对谁说过什麽会破坏这份关心的话──一直到毕业。

之後的一年里我们都没有再联络。期间刘君德有一次很刻意跟我提起这个名字,吓了我一跳,但後来这家伙又什麽都不说,害我那阵子心都悬着。

去年暑假我们班第一次办了同学会。对於能再次见到周吉米,我当然既兴奋又紧张。但当我们真正见到面时,围绕着我们的那份陌生感让我冷得直打哆嗦。

原本的刺刺头不见了,他的头发很柔顺地躺他头上,而我,对他来说,一年的时间又把我变成了什麽样子了?

或许,我们都希望对方不要改变,但一年里,我们都默默地在改变。

其实那次的同学会办得并不成功,大家只是各自吃饭、聊天,没什麽特别的活动。所以我和现在依然跟我同校同班的林兰儿就藉故先偷跑掉了。

离开餐厅的时候,西门町正在下大雨,林兰儿那家伙却说她想要买背包,要我陪她逛逛。

我们就这样在大雨里的西门町绕了两个多小时,无功而返。

在北车转乘到淡水线时,我和林兰儿远远就看到周吉米跟其他两三个同学在月台等车。

那时候的我,不知怎地,总还抱着一丝希望,想过去和他打个招呼、聊聊天,就像以前一样。

正要走过去,我却被林兰儿一把拉住。

「不要啦,这样很丢脸耶。」她是指我们都已经用藉口提早走了,还在捷运站遇到,那理由很难掰。

「嗳,没关系啦…」

「不要去啦,反正以後都会再见面,这次就算了啦。」

「…也是,好吧。」我皱着眉点头。

唉,我也太容易妥协了。

虽然我们好像距离很远,其实也才一个车厢而已,我在捷运上跟林兰儿聊天时,都还能看到他们在玩手机。

至於几个人因为根本没有意识到车上还会有其他他们认识的人,所以根本没有发现我们的存在。

然林兰儿就下车了。

林兰儿下车後,没人挡着我了,反而变成是我自己内心的交战:该不该过去找他们?找了他们以後要说些什麽?要是很两边都找不到话题那不是很惨?我一定会更惨…

我找了个位子坐下,让自己在内心交战之余,身体的其他部分可以先休息一下,也有比较好的角度可以看的到他们。

结果,在我的内心还没有打完仗以前,我就下车了。

石牌的雨没有下得像西门町那麽大,似乎是在告诉我,再大的雨,最後都会变小,然後停住,然後,我的眼睛就再也无法为周吉米流下任何一滴眼泪。

我看着铅笔盒上的Jim2y…还留着这个做什麽呢,等会儿回到家,就把它丢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