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文轻声打开门,室内寂静无声,饭厅里微微传来昏黄的灯光,桌上放着三道菜以及一碗白饭,愧疚感顿时袭上心头,本来答应芝芝今晚一起去黄昏市场买菜,生产後她在月子中心做完月子,立刻就回来料理家事,实在是太辛苦了…

晓蕾的形象跃入脑中,她们俩同年,当年芝芝外貌一点也不输晓蕾,这些年来为了家庭和孩子劳碌,她失去了三十来岁女人该有的光采,反观晓蕾,比起少女时期本来就光芒四射的她,更加明耀亮丽,下午和晓蕾的会面,消息立刻传到饭店经理耳里,原来晓蕾约在饭店谈生意的人,是饭店的顶级贵宾,亚洲最大药妆连锁店的总经理,蒋琼安,世界首富之一蒋子诚的女儿。

交往的是名媛贵妇,自若的和商场女强人应对,麦文尽管不是很清楚晓蕾在法国日子过得怎样,但无法忽视现在的晓蕾,和他们完全不属於同一个阶级,像她这样的女人,很难想像她如芝芝般的安於相夫教子,在丈夫失约的夜晚,体贴的为他留下菜饭。

独自坐在灯光下吃饭,嘴里的滋味掺杂感动和苦涩,混成一股他说不出的滋味。

房门在不知不觉间打开,芝芝轻手轻脚走进饭厅,在他对面坐下。

「锅子里有竹笋汤,我去帮你热一下?」

他摇摇头。「天气热,我喝冷汤就行了。」

「我去开客厅冷气?」

他知道芝芝为了节省电费,大热天的,只开小孩房里一台冷气,她肯定是窝在小孩房里陪孩子们看卡通看到睡着了,他都跟她说了多少次,在家里热就开冷气,不用忍耐,但她就是不听。

他点点头,芝芝立刻起身寻找客厅冷气遥控器,要求自己节省,但只要为了他,她丝毫不会舍不得。

「你和佑佑一起去市场呀?」

她淡然一笑:「对呀,买完菜再走去安亲班接两个大的,威威今天在学校中暑了,回家路上我们去药房买薄荷条,我交代他们带去学校交给老师,有户外活动时让老师帮他们在额头上抹一抹。」

「这个方法有效吗?」

「不知道,我妈说的,薄荷条一条没多少钱,有总比没有好。」

他低头扒饭掩饰脸上表情,含糊的说:「顺便说一下,我这个周末要加班,推不掉。」

「是吗?这周末我爸生日,都说好要带孩子回去给他看看了。」她掩饰不住失望。

「你带孩子回去呀,星期五晚上我载你们回去宜兰,星期日晚上再去接你们。」

「这样对你来说太累了,不然…」她咬住下唇:「我带孩子们坐火车回去。」

他立刻反对:「不行,台北车站太乱了,你一个人带三个孩子怎麽成?」

两人陷入沉默,他升职後加班变成常态,决定好的周末计画临时变更已经不是第一次,一开始两人或许还会为了应付总统女儿婚礼蛋糕而雀跃庆幸,次数变多了以後,她根本就不再关心这次又是为了哪个达官贵人的订单而加班,手下的人领时薪,加班自然计算加班费,他这个师傅不管加多久的班,月薪却不会因此而改变,但一家五口全靠这一份薪水过活,他又不能拒绝。

「对了,今天下午晓蕾来找我。」为了纾解空气中的沉闷,他胡乱抓了一个话题重新开口。

「晓蕾?她去找你干嘛?」

「也不是特别来找我,她约了人在饭店谈生意,顺便过来跟我打声招呼。」

晓蕾的话题暂时转移了芝芝的注意力。「她今天也有打电话给我,约好过两天要拿一些化妆品试用包过来送我。」

「真的?」他放下碗筷。「咦,你想她会不会愿意陪你回宜兰去看看?她也很久没回去啦。」

「晓蕾家没有人了啦,早在她高中时就全家移民到美国了,她家的情形你不是比我清楚吗?」

虽然芝芝总能一派轻松自然的提起他和晓蕾的旧关系,但那不代表他就能比较自在,他眼神回避的答道:「也是,但是她这次回来好像准备久待,或许会想回家乡走走逛逛,吃吃怀念小吃什麽的。」

「你怎麽知道她这次准备久待?她上次来只说回来谈一笔生意,不是吗?」

他跟妻子解释买房子的事情,芝芝一脸沉思貌:「一房一厅?那她那个有钱老公呢?还有阿,为什麽是律师帮他找房子?」

他耸耸肩。「不知道,我没问那麽多。」

她无奈的摇头:「你喔,还真是钝耶,正常人都会好奇吧?」

「我那时被老黄气到没空理正常人会怎样反应,她老公那麽有钱,在台北买个小公寓,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呀。」

她并没有被说服,紧接着问:「那律师呢?哪有人找律师帮忙租房子的?」

被问到心虚,他反问:「你干嘛那麽关心晓蕾?」

「你又何必假装不关心?」若有所思的瞟了眼丈夫後,她站起来将碗盘收进厨房。

麦文怔怔的看着妻子在炉台前舀汤的侧影。

那句话是什麽意思?

***

殷少衣衫不整的躺在床上瞪着天花板,手机响了好几回,他却置若罔闻。

空气里萦绕着一股浓重的香水味,那香水味提醒他自己有多不堪,有多卑微。

女人在桌上留下一张名片,和一叠钞票。

这不是第一次了,她总是以给他零用钱为理由,买下他的自尊和肉体。

这一次他试图拒绝:「你这样让我觉得自己很下贱。」

她那经过专人照护保养的法式指甲轻轻刮过他的耳缘,声音里有着怜爱:「你不需要跟我这样,我只是想帮你。」

他抓住她的手,狠狠的说:「帮我?你不过跟我玩玩,去牛郎店随便找个人对你来说也没差别。」

「小少,不要这样,你明明我对你是什麽感觉。」

「不要叫我那个名字,也不要假装我们还跟从前没两样。」

她叹口气,站了起来,拉顺合身的窄裙。「你只是把不顺的脾气发在我身上,你想要我怎样?公开和你在一起?这麽一来毁掉的是你,不是我,我可是一点都不在乎和我家里那个死鬼拆破脸,但是被当成小白脸,你以後还能在演艺圈混吗?」

「小白脸又怎样?」他孤注一掷:「我不在乎。」

她无懈可击的脸上闪过一丝哀伤:「除了演戏,你能做什麽?,进我公司上班?你受得了同事对你的指指点点?」

她拿起背包,用眼角瞥了他最後一眼:「想和我光明正大在一起,就想办法自己闯出一条路。」

她拿出一张名片。「有个朋友要找人代言化妆品,我推荐你,她不确定找男人当代言人能行得通,试着连络她,说服她,就当是帮我一个忙,这件事情对我很重要。」

见他爱理不理的样子,将她隔绝在外的态度,她沉沉的叹口气,将名片搁在桌上,黯然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