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笑著哭了 — 二、
05
「离婚吧。」隔着两间房间，一道笔直的走廊，我仍是可清晰听见爸妈的对话。
盘腿坐在床上，双眼发愣的看着前方墙壁。
他们在一阵激烈争吵，餐盘玻璃碎裂之後，妈平静的口吻里，缓缓的吐出这三个字。我没有听见爸的声音，但我的脑海里却可以清晰浮现出这画面，他们一定是隔着一段距离，而妈低声抚着右脸啜泣，则爸低下头，面无表情的盯着斜前方。
狼藉的地面，碎裂物四散的客厅，扯乱的衣裳、头发，哭红的双眼，失魂落魄的模样，简直是对憎恨极深的仇人。
这画面，虽然在小时候仅仅看过一次，但却深深的烙印在我脑海里，无法删除。
在我懂事之後，我就知道，他们会一直吵架。从久久一次，日积月累，慢慢变成家常便饭，习以为常，每天必做的一件事。如果他们一天没有吵架，我反而会觉得有些不对劲。
感觉会少了刺耳的争吵声。
「欸欸，有没有在听？」一声高亢的嗓音，在我耳畔边出现。这时呆滞的我，也缓缓抬眸看向发出这声音的小诗。
「你怎麽了？今天一直发呆？」她不解的望望我。
「没有呀。」我轻轻摇了下头。
「欸对了！我跟你说喔，昨天啊……」接着小诗乐不可支的跟我开始分享起她昨天发生的事，而我没有任何回答，只是带着浅笑，用手撑着下颚，以嗯的声音来附和小诗的话。
一直总有个石头压在我身上，让我脱不了身。
中午休息时间，我又跑到图书馆里。
不想看书、不想睡觉，想有个宁静，有自己的空间，於是就到了最安静，最让我感到舒服的图书馆。
坐在一样的位置，仍是目不转睛的盯着窗外的那片大海。
看着看着，一股莫名的心酸却跟着涌上心头。
就连眼泪滑落下来，我也没注意到。
「同学……」这时，一个低沉的声音传到我耳畔边。
我迅速的将头转向发出声音的方向，因为没特别注意到自己脸上的变化，所以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脸上，还留着显着的泪痕。
而林帆宇老师一看到我，脸上不禁露出惊诧的表情。
「你……还好吗？」他缓缓道。
他这麽一句话，顿时让我感到不好意思，於是我赶紧转过头，不让他继续看着我的脸。
但我却听到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颖瑄……」他有些低沉，但却很轻柔的声音，叫出了我的名字。
这让我不禁诧异的立刻抬起头看他，我惊诧又疑惑的眼神，直盯着他。
「你……」我顿时语塞。
而他只是轻轻的温柔一笑，开口说：「学生档案。」
我皱眉，狐疑的盯着他看，「为什麽……你可以拿到？不、应该说，你干嘛去调查我？」
正当他要解释时，我继续说道：「你无聊啊！我跟你又没有关系，干嘛去调查我？虽然是老师，但你不是我导师，你侵犯隐私知道吗？」
「我不是……」他连忙想解释，但我却不给他机会的激动说着：「你要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是吧？但我不信！因为每个人都是伪善的！一直一直都是！所以没必要跟我拼命解释一些废话，反正一切都是假话！」
言讫，我勃然的用力拍了窗台，接着站起身，想立刻走离。
但他抓住了我。
这时我勃然大怒，使力的甩开他的手，但却甩不开。於是我抬起头愤怒的瞪着他，手还是不断的扭扯着。
但我越挣脱，他却抓越紧，脸上平静的表情告诉我，我的力量丝毫对他没有影响。
「你够了没！放开我！」我愤然，大声怒道。
正当我还不停试着用力甩着手，他就在我还来不及反应时，将我拥进他的怀中。他紧紧的环抱住我，尽管我在他的怀中不停挣扎，在他的背上不停敲打，他仍是不为所动的紧紧环抱住我。
「没事了。」他轻轻一道。
顿时间，我感到四周的空气、时间都冰冻起来。我惊讶的睁大眼，完全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完全木然在他的怀中。
他抱着我许久。
最後，我流泪了。
在他的怀里，靠在他庞大的肩膀上，一股安全感包围住我的心，一股暖流窜进我骨子里，我放下心里多年来，筑起的厚墙，然而彻底的……
安心哭了。
他身上的香味，怀中的温暖，轻柔的声音，深深的、深深的……印在我心底。
06
後来的两个小时，我和他，坐在图书馆里，毫无保留，先是用爸妈要离婚的事做开头，接着就跟他说了这十八年来，藏在心里的故事。
初恋就遇到只要我和其他男生讲句话，就立刻骂我、打我的烂人。三不五时的打电话来问我在做什麽，在什麽地方，跟谁在一起？
每天必须见上一面，没见到面就说是不是有别的男人？每天必送我到家、去学校，直到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这种如此强烈的占有慾，想要分手时，他却发了疯的把我锁在他家里，最後是爸妈以他们强大的势力来救我，才就此画上句点。
但我的心里，却是蒙上了阴影。
只要是占有慾太强的男友，二话不说我会立刻分手。因为我不想再承受一次初恋时的痛苦。别人也休想我会顺着他的意去做事，或是想控制我的行动。所以只要是我觉得不符合自己原则的，我一定会坚定拒绝。
然而，冰冷心态，不愿相信任何人的我，就这麽出现了……
而他只是静静的听我说，没有回话。
最後我再度以爸妈要离婚的事做结尾，接着就看着他，等他回答。
他凝视我许久，最後才淡淡然的说：「其实每个人不是你想像的都是伪善的。」
我惘然，不禁皱眉的盯着他。
而他继续道：「虽然你爸妈不是相爱而结婚，是被双亲逼的，甚至，生下你之後就根本不爱你，对你的好也都是虚假的。但，他们又为什麽还将你拉拔长大？假如他们真的一点爱都没有，那你现在也不会跟他们在一起生活了。虽然他们从你自小就一直吵架，一直说要离婚，但是，现在离了吗？还没对吧？」
我怔了怔。
「也许他们的个性真的不合，但他们可以为了你，可以为了你，尽管不爱彼此，尽管口头上一直说要离婚，但仍是会坚持养你到长大，不让你变成没人要的孤儿。这就是他们，唯一能体谅彼此，为彼此退一步的地方。就算他们不爱对方，但他们却有一个共同生活的目标，一起爱的人，那就是你，颖瑄。」
他说完，我的眼泪也跟着流下来。
「我是一个孤儿。我父母亲会生下我，都只是巧合。他们是一夜情的对象，所以他们从来没爱过我，也从来没在乎过我这个生命。还听说我母亲生下我之後，就立刻将我遗弃在便利商店门口，我还差点没命。」他说，还自讽的笑了笑。
「所以，颖瑄，你比起我，要来的幸福很多。」然後他温柔的笑了出来。
「还有，虽然你曾经谈了场对方占有慾强烈的恋爱，而让你感到害怕恐惧，甚至最後对於恋爱，对於人，都害怕了。但请你要记住，这世界上的恋爱有很多，而你只是刚遇到其中一个而已。所以，一定有更好更好的人在等你喔，颖瑄。」
顿时间，他的笑，他的声音，他的话，他的模样，在我的眼里，像是温暖的太阳般的，温暖了我整个心。
我感到哽咽的说不出话，眼前也慢慢变为朦胧状……
最後，虽然眼前模糊，但我还是能隐约的看见，帆宇老师的笑容。
我讨厌爸妈成天吵架，讨厌爱，也讨厌占有慾，因为我觉得那只是虚伪的，它也让我无法喘息。
但那一瞬间，一股心酸甜、羞赧的感觉，却涌上我的心。
07
连续了半年，我和帆宇老师几乎午休都会到图书馆谈天、看窗外海边的风景，甚至有时会聊到上课都迟到，但这都变成我们习以为常的，如果没到图书馆聊天，那一下午都会怪怪的。
我独自坐在教室位置上，桌面摆着一本课本，随意翻一页，撑着下颚，看着前方发愣。
脑海里也不禁忆起这段时间以来，与帆宇老师相处的点滴。
我们什麽都聊，彼此有很多的话题聊不完，都不会停顿。他真的很幽默，每一句话都让我噗哧的笑出声来，尽管想忍住，却仍是忍不住。跟之前完全不想跟他讲话的感觉，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他虽然二十八岁，但仍是青壮年。也许就是因为这样，才能与我们有话题可聊。很成熟、很稳重、很温柔，用词文雅不会粗俗。淡淡微微的轻柔笑容，就可以让人陷入其中。
想到这，我不禁笑了出来。
「欸欸，颖瑄。」这时，小诗的声音唤醒了我。
「嗯？」回过神，我没抬头，只是轻轻道。
「你……是不是和帆宇老师在一起啊？」她的这一句话，让我惊诧的抬起头，讶异的看着她。
「没啦，因为有人说你这几个月都和帆宇老师在图书馆里，之前还有抱在一起，所以别人就在传闻说你们是不是在一起？」她缓缓道。
我微些怔住，但并不是因为传闻让我怔住，而是我的心里面，却感到些微的心慌。
是那种，彷佛慌言被戳破，被发现秘密时的心慌。
「……有吗？」小诗静静的看着我，想等我的回话。
「……」我不语。只是怔怔的微眨了眨眼睛。
虽然理智告诉我应该要强烈否定这个传闻，但我却说不出任何话来。有好多话都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为什麽……会有这样的心情呢？
「还好吗？」他将手轻轻放在我头顶上摸了几下，温柔的问道。
我摇摇头，轻轻的以微笑回他。
「最近在教职员室，也有许多老师都来询问我和你……」他还没说完，我就立刻打岔：「那你怎麽回答？」
我可以感受到我些微激动的语气。
而帆宇老师先是愣了下，然後轻轻微笑出来说：「我当然否认呀。」
刹那间，我感到心彷佛被人重重击了一拳，呼吸也瞬间困难了些。
但他没看出我的情绪，继续说：「这样才不会被误解，你也不会毁坏名誉。虽然我们在图书馆聊天又不是不正当的关系，但之前抱住你真的是我太过冲动，因为我想这样你才能安稳些。真是不好意思喔……」
我笑笑，没有回答。
因为我觉得……心，很闷、很闷……
不知道该回什麽。
我不了解恋爱的感受，因为我从来没认真去了解。
那麽……恋爱的感觉……
到底是什麽样子呢？
08
「欸欸，听说帆宇老师有女朋友了！」午餐时间，小诗吃着便当，对我说了这句话。
正在吃饭的动作，也在刹那间停下来。
我一怔，茫然的看着桌子。
「好像是学校里头最美丽的英文女老师。」她平静道。
「美女和帅哥，应该满配的嘛。」最後，她笑了笑。语落，就继续吃起饭。
但我却怔在原地，迟迟再也没继续手上的动作。
<FONTface="标楷体">「美女和帅哥，应该满配的嘛。」</FONT>
小诗简单的几句话，却让我胸闷到极点。
隔天下午，下了场大雨。
坐在一样的位置，我凝视着窗外下着大雨的海边。
阵阵的波浪不断打在岸边的岩石上，大雨簌簌的落在海面上，萧萧的雨声，在耳畔边格外的悦耳。大雨湿润了沙滩，温暖的太阳也躲在云间，阴暗的天空，就跟我现在的心情一样。
雨的声音，在我耳里，彷佛是内心在哭泣。
我微叹气，默默的凝视这让我觉得宜人的景色。
小诗昨天的话，仍言犹在耳。
它让我感到阵阵的刺痛，强烈的胸闷。
它让我昨天一整天，脑海中容纳不下其他事物，只有那一句话，和……帆宇老师的脸。
「嘿，你来啦！」温柔熟悉的嗓音，让我有些忻然的抬起头看向他。
「嗯。」轻轻微笑。
「今天海边不太美丽，下雨了呢。但是我很喜欢。」他看了看我之後，就将焦点转向窗外。
我盯着他的脸好久好久，完全都看到出神了。
「老师你……是不是有女朋友？」宁静许久，我才说出心里想说的话。
而帆宇老师则是从微笑的看着窗外景色的表情，瞬间转为惊诧的表情，转过头，满脸讶异的看着我。
「蛤？」
他愣住了。惊诧惘然的看着我。
我也沉默了许久，凝视他的脸好久，在内心纠葛了好久，最後才鼓起勇气，说出了这几天以来，在内心不断询问自己，不断寻找那胸闷的原因。最後才有了一个答案。
於是我将自己心里最坦然、最想说的话，在这时候，全部说了出来。
「如果说……我喜欢帆宇老师，你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