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哒。』

尽管仍就是一号表情,关起信箱的声音却传递出无限孤单。

王座战结束一周後紧接着是本因坊循环圈最後几局,连战的劳累与空了半年多的信箱,总让踏入棋会所的时候感到身心俱疲。

「午安,塔矢老师。」收银机旁的老太太笑容可掬:「今天邮差也没来。」

「嗯,谢谢。」

站在柜台的坂卷夫人在经济上并不需要这份工作,却在老伴死後突然来到这儿……说是想看看先生过去常常出入的地方。行洋记得那一天,老夫人用无比怀念的眼神看着陌生的棋会所。

好像这样能看得到数十年枕边人的身影似的。

其後……老夫人来过几次,只是看看,也尝试学围棋,某一个夏日午後发现精次一个孩子累得趴在柜台上睡着了,便自动自发担当起这份工作。

或许只是想让学不来围棋的自己,有个正当出入的理由。

一般收银工作老太太还行,至於送茶倒水排桌椅这类需要活动的工作,就请大家自便了……总归来者都是下棋居多,闲聊为少,倒也不在意这麽点锁碎事情。

「老师在等情人的信吗?」扶着自己常常有闪到危险的腰,坂卷夫人送上芬芳绿茶:「今川茶行的送货员人真好……帮我全都堆得整整齐齐。」

闻言,行洋准备拈子的手势颤了一下:「坂卷夫人别取笑我,我还没有情人。」下意识地转移话题:「今川茶行来的是老板秋人吗?有一张很斯文的脸,偶尔有些冒失。」应该不是……他们生意越做越具规模,现在应该请了不少员工在关东一带四处奔走吧。

「我想不是喔,」老人家站不住,索性坐了下来:「来的人是一位壮汉呢……」

「您以後能坐着就坐着,我需要茶水会自己来的。」怎麽好意思劳烦长辈。

不理会老板的好意,老太太只管接续自己关心的话题:「面对我这只剩一只脚还在棺材外的人啊,别怕告诉我啊……怎麽?这麽久没收到想要的信……是不是人家姑娘闹别扭?」

「…………闹别扭?」显然将前面大半句子自动省略,只听见後面三个字:「因为闹别扭所以不来信?」是这样吗?我以为是忙着适应新环境……但也过了半年多了……

「是啊是啊……塔矢老师是不是做了什麽让人家不高兴的事情啦?」还说没有情人,明明就有嘛……我说呢!怎麽可能逃得过我的法眼……

「……我做了什麽让人讨厌的事情?」有吗……快回想一下!

方才还直冒蒸气的绿茶转眼凉却,行洋只是一直盯着眼前的空盘面,随後将手中的一子投回棋桶中……

……或许我是该跟年纪大的人谈谈,他们看事情比较透彻。

「前些日子在王座战时输给了桑原先生,」面对看起来很慈祥的老太太,行洋有些没头没脑地开始:「单就棋力而论,我知道自己不在他之下,但是……」要怎麽说老太太才能明白?

「……原来如此,」似乎没等行洋说完便早已明白:「心情啦!一直没收到信当然不安心啦……然後人就会变得很患得患失,」摆摆手,依旧笑容可掬:「年轻时我也经历过啦,我明白。」

「……患得患失……」无神地自语。

皱纹脸凑近,缺角的门牙也近了几分:「年轻人……我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行啦!你明知道我每天都会帮你等邮差,还总是开信箱……然後一脸落寞地进门,不是患得患失是什麽哪!」

行洋呆坐在棋桌边…………思绪有些混乱。

我对小亮患得患失?

特别是中秋都过了,明明知道我很喜欢月饼的少年……要是平时一定会体贴的今年再送……即使住在学校不方便,也总会有一句问候……

但是没有,小亮音信全无。

「……看这样子状况严重了,」会所里其他老先生也聚了过来:「也就是说没等到情人的信塔矢老师战绩就不会恢复了……」

「也不至於吧,现在也不差啊……」

「但是比起去年的状态,今年很糟糕了啊……」

「你们这些人少说两句!真是……」坂卷老太太面对行洋倒是语气亲切:「我说塔矢老师啊,不管你做了什麽……是对的、是错的都好,人家姑娘家脸皮薄,这麽久没音信了恐怕是害羞,主动不了……你先道歉就好啦!以後包管他对你更加温顺……你就顺心了,明白麽?」

「就是就是!我们大男人别跟人家姑娘计较,多让着也没什麽!」

「没错!塔矢老师现在让让他,以後还不都听你的……」

落日渐近,阳光投射在行洋脸上的灼热,使呆住的棋士回过神……

随後只是更加落寞地开口,语声机不可闻……

「但我连该往哪去找他都不知道………………」

「……你在背筝乐的讲义吗?」

正午的冬阳被明子翻过一页,身後传来好友的声音……

「美津子,」明子抬头,无奈苦笑:「好惨呢……练得我最近连写字都好痛。」

久美子端着餐盘,在友人身边落座:「那是你过去太疏於练习了啦……」

学生食堂内少有的一片鸦雀无声,平时这种自由的用餐时刻少女们总会乱轰轰的与自己熟识的朋友笑闹,女孩子或许好动乱跑的不多,但也不是没有……不过在没有男孩的地方,毫无形象的人比比皆是。

今日却是少有的安宁,静默的用餐中偶尔夹杂着些许低声交谈,更多的是翻书声……

「期中考不是很理想,这次期末文艺科筝曲项目不知道能不能平衡回来……」明子阖上讲义,开始专心用餐……

「我也好不到哪去,基础学科三样也就只比不及格好一丁点而已。」

美津子抿了口茶:「比不及格好一丁点……」

「唉…………」久美子几乎栽入眼前的鲑鱼松饭里:「像你这种头脑好的家伙是不会明白的啦……这里每个人程度都很好啊,我跟明子在家乡,即使平时不怎麽努力,成绩也都还在中上……来到这里我们可拼命了!」

「这样啊……」可能是生活紧张、不适应吧……

「拿及格六十分来说,成绩烂总有烂到五十九分与刚好六十一分的,」郁闷地扒了一口鱼松饭:「我们啊……从开学起就为那两三分挣扎个不停……」

美津子舀了一匙自己的烩饭,坦言:「可是……我觉得明子看起来游刃有余啊,虽然成绩是不怎麽理想。」

很久没说话的明子无奈得眉毛都塌下来了:「如果久美子是浮在水上的天鹅,我就是旁边那只浮在水面上的鸭子了……要不然现在也不会利用空档背书。」

「也对……」美津子望向窗外,神色间有不符合年龄的淡淡哀伤:「大家各有各的烦恼呢……」

水灵的双眼转了转,明子接话:「美津子烦恼什麽呢……需不需要说出来我们商量商量?」

…………像这样每周回家都有私家轿车接送的财团千金、相貌端正、名列前茅、人际关系又很好……到底会有什麽事情困扰他?

「美津子……美津子?哇,高才生居然走神了……」久美子有些瞠目结舌:「有什麽事情这麽烦恼啊?肯定跟我们不是一个等级……」

「……嗯,我也觉得美津子现在的模样好像……大人喔,」咬了一口自己手中的饭团:「所以说,如果我们长大了……烦恼就会变多吗?」

「艺术家是永远的小孩子,」久美子倒是看得开:「你不是以东京艺术大学为目标吗?放心吧!我也会努力考武藏野的!」毕竟不想真的一毕业就嫁人啊……

「……这学期快要结束了,你们只剩下两年,」美津子突然将视线从窗外拉回:「现在成绩还在学年倒数五十名之列吗……如果这样不知道行不行……」

「倒数五十名不要说得这麽直接啦!」

「……恕我直言,以我的成绩来考那两所学校都不是轻松的事情……所以……」转个念头,语气认真:「你们要不要我帮忙恶补?虽然……我也没尝试过帮人加强学科,效果有限,但总归提高些机率……」

「……你是说接下来的假期吗?」似乎在衡量些什麽,久美子最後婉拒:「过年返乡之後的连假我念武藏野的亲戚会到静冈小住,我想……如果目标是那里的话,还是让该校的在校生教比较好,也省去交通不便。」

「……我倒是想拜托美津子,」明子倒是毫不犹豫:「一过完年我就再回东京,反正接下来还有学校的合唱祭要练习,总之……届时麻烦美津子了。」

不知道为什麽……那天远远见到彰子小姐出现在入学式时,我便很想站上与他同等的高度,而不知往何处努力的我,唯一的选择是在自己的场域里让自己的表现更加优秀……

况且哥哥可是拼命赚钱才能让我好好读书的,我正在代替哥哥走他没有完成的路,所以……没有时间唉声叹气,我只能不断努力。

对了……刚刚想到彰子小姐……

「美津子,我还有件事情想拜托你,」眼神恳切:「你每周都会回家吧?」

「嗯。」点头,继续吃饭:「我家房间还够,过完年你直接住进来没问题。」

「……谢谢,但我不是想拜托那个,我是想请你帮我寄信……因为我这将近一年来都没能得到踏出校园的许可。」必须要有家人出面才行啊……

「家书吗?当然没问题。」

「不是不是,」熟知内情的久美子马上开始爆料:「是写给『彰子小姐』的吧?」面对不解的朋友解释,八卦的神情:「这家伙有个上了年纪的笔友啦!」

「……彰子小姐哪有上了年纪……也不过跟我哥哥同年而已,久美子乱说!」少女的腼腆表情尽显……顿时来了精神,眉稍眼角充满笑意。

美津子看着一提起『彰子小姐』马上变得腼腆温柔的友人,心念微动……

紧接着似乎明白了什麽,尽管坐在对面正在笑闹的两位似乎还在感情的漩涡之外。

「美津子,你笑得好奇怪……在想什麽?」

轻摇头,淡淡一笑,笑容爽朗了许多:「没什麽,觉得很有趣而已。」

无论是鸭子或天鹅,以後都会变成鸳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