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定主意住下後,陶夭乐得哼起歌来朝屋内喊袁苍的名字,後者不应,男人也不计较,自告奋勇帮她烧洗澡水,一溜烟就往里头跑。她一听,直觉陶夭做这事有失他身份,但绕个弯想,陶夭严格说来非尊非贵,顶多一只修行高深的妖精,何来失不失身份。
她脑里却浮现美人大冬天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吃力举着大木桶的踉跄模样,还要蹲着守柴火把水给弄滚,烟灰肯定会燻得他满脸黑。她从小在土里打滚惯了,不介意这些,可是陶夭给她一种出淤泥不染的印象,与脏啊黑的根本勾搭不上。
心里想着,有点心疼,於是跟上脚步劝他。结果看见陶夭一脸促狭才惊觉,他只要法术一施在旁纳凉就好,谈何搬柴起火搧风?
她就是对他心软,鬼使神差的。
想她和米商讨价还价,也没让他舌灿莲花打消主意,这陶夭却只要眉一蹙即刻令她软下心肠,让男人眉开眼笑缠住她。
铁定上辈子欠他太多,今生才任他予取予求而别无他法。
住在这里撇去陶夭不时的揶揄,还有陶夭不喜杀生得餐餐茹素外,就属袁苍最为棘手。
冰刃般的男人在她决定留下後,态度似乎变得更不善,连问她要不要喝茶的意愿都没了,看见她视若无睹,啜茶读书,不然就是到後头忙碌,走廊上也没有四目相对的机会。
她不讨厌袁苍,所以没办法无视他,只是随着日子一久,她想鼓起勇气问的话也烟消云散。
任谁也无福消受他锐芒迸射的眼刀。
「他就不喜欢人,你别在意。」
陶夭和她坐在大厅聊天,嘴里塞着果子,一咬,汁液溅上嘴角,她帮忙摺衣服时瞥见,自然而然用手抹去。拇指掠过红嫩的嘴角时陶夭笑了,顽皮伸出舌头来舔,她抬手一躲,後者不依不挠吐舌尖追上,搞得她手忙脚乱,膝上衣服散落一地。
「别闹!」她喝斥,愈发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千年妖精,而是一垂髫稚儿。
陶夭这才收了玩心,弯腰替她捡拾衣裳,长发如瀑泻下,跟着他坐直身子拍拍上头的灰尘。
「但要是你的话,我想袁苍也不完全是讨厌。」他将衣服递给她,「可能是别的也说不定。」
她对这番话半信半疑,点头不语,指头抹去陶夭没注意到的脏污。他们相识不过几天,经过陶夭口里吐出的话,却将他们的关系无意间拉得更久更长。老觉得陶夭透过她看着谁,晃眼一瞧,似又不是如此,黑黝黝的桃花眼中只有她傻不愣登的脸。
算了,来日方长。
「如果这风雪能永远不停,困住人直到他忘却一切,该有多好?」陶夭淡然问起。
「……怎麽可能。」她模糊咕哝,抖抖让寒冬沁沉的衣衫,一时听见来不及蒸发的水气,结霜摩擦的细琐声。
夜深人静,她又梦见那名大汉。
几天下来时常会梦到他,开始还会惊惑,现在倒习以为常,反正妖精都给她遇上了。他和陶夭似乎交情匪浅,两人互动自然,与最初梦见的决裂大不相同。袁苍也会出现在梦里,对大汉跟对她一样,冷着张脸,开口不超过一句话。
陶夭喊着他的名字时,情感难以言明。
沧海。
既非温柔也非深情,陶夭语调淡定似水,只消听那麽一声,她的心就狠狠拧成一团。每当她苏醒回想,胸口犹如大石压上般沉甸甸。
梦中的大汉一如往昔,面容神采飞扬,和陶夭及袁苍三人春日出游,明媚的阳光洒在大汉健康的面皮上,一时他便像个孩子絮絮叨叨起来。
陶夭在後头眯细眼,嘴角翘着,只是聆听。
道路两旁的垂柳跟着风婆娑飘着,不时给吹落下细长柳叶。三人只有大汉真正徜徉其中,其他两个,陶夭心不在焉,袁苍则是站在他身畔木着脸,不晓得什麽心思。
「笑一个嘛,苍小子。」大汉缓下步伐绕到袁苍附近,个头比他还高出一些。
别扭的男人不喜欢他接近,但只紧皱一下眉,不吭声。
「不然就可惜这幅春景……」大汉紧追不舍的叹息,虎目偷偷朝袁苍那里飞快瞄一眼,又若无其事瞥回。
袁苍光线下清浅的眸朝他一睨,隐约由鼻间发出轻哼,然後看那冰冷的嘴角迅雷不及掩耳,撇了下。
大汉惊呼,却很满足,一副孺子可教的样子和陶夭道,「成了、成了,笑了。」
「成什麽?真把袁苍当小猴子看。」陶夭虽这麽说,上翘的嘴角却没拉下。
「你这样说才真把他当猴子看。」大汉不满啧声,「苍小子只不过就害羞点,对吧?」讨好似的转头徵询同意。
袁苍面无表情的开口,「……走路看路。」
才说完大汉就被颗小石子绊了下,陶夭眼明手快,一把撑住他臂膀,大汉一愣,赧然的歉意笑着。冰封似的男人也无可奈何,唇尾泛起清浅的涟漪。
陶夭眉眼低垂,「这样子鲁莽,你娘子可放心由你在外闯荡?」
「当然。」
大汉笑得更是灿烂。
「……我可不。」
陶夭倒有几分不予置评的意味在,望向前方道路,缓缓松开大汉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