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商央用了整整一个下午的时间,窝在学校的电子计算机中心,一边吹冷气一边敲键盘,总算把下一期C大校园鬼话的综合报导写得毛骨悚然,再用e-mail寄给总编杨光,顺便在信里汇报她对登山社社员失踪案的发现,问他老大对那个法阵有没有什麽特殊看法。

据晓华前辈说,总编好像出生在一个道教世家,家里对茅山道术、奇门遁甲之类非常有研究,或许他会知道些什麽也说不定。况且,这个临时任务也是总编莫名其妙加派给她的,他有义务指点一二。

「哈……」连续奋斗了几个小时,商央忍不住打了个大呵欠,长时间盯着电脑萤幕,眼睛也有些酸涩。

现在是四点半,吃晚饭又嫌太早,等总编回信大概最快也要一个小时以上,乾脆回宿舍补眠一下吧。至於室友……算了,睡着就看不见了,眼不见为净。

幸运的是,陈瑞瑛和黄淑琳都不在寝室里,商央不禁松了口气,鞋袜一脱就躲进被窝里,将闹钟设定在一个小时後,便呼噜大睡起来。

但,她的回笼觉还睡不到半小时,就感觉有一只极其冰冷的手在拍她的脸颊,而且还是很心急地想把她拍醒的那种拍法。

这种让她猛起鸡皮疙瘩的诡异触感,商央并不陌生,因为她小时候还分不清楚人鬼之间的差别,有时还会和一些别人看不见的「小朋友」玩在一起,无意间触碰到对方时往往就有这种凉丝丝的感觉。

尽管商央睡得有些恍惚,却心里有数,现在很有可能是陈瑞瑛豢养的那只断手在找她麻烦。她本想置之不理,打算等那只手觉得自讨没趣自动滚蛋,但紧接着是一阵庞然大物撞地声,让她不得不睁开眼睛,从床上半撑起身子,朝噪音来源看去。而这一看,让她一下子惊醒了──

「陈、陈瑞瑛!你还好吧?」商央连忙掀被下床,才刚走近整个人脸面朝下地趴倒在寝室门口的陈瑞瑛,就因为闻到她的浑身酒气而皱起眉头。

天啊!她到底喝了多少酒?一个女大学生居然大白天就喝得醉醺醺的不省人事,实在太不像话了!

「唔……呜……国平……我好……好想你……」陈瑞瑛意识不轻地呓语着。

「喂喂,陈瑞瑛!你能听到我说的话吗?」商央用力摇了摇她的肩膀,换来的是一个女醉鬼的八爪章鱼抱。

「……国平……我就知道……知道你一直……陪着我……」

「我的老天呐!你这副醉相,连鬼都不想接近你好不好?」商央忍不住翻白眼,无奈之下只得吃力地搀扶着她躺回她自己的床位,随即拿起陈瑞瑛的毛巾冲到公用浴室浸湿,再跑回寝室帮她擦脸。

这时候,商央才蓦然发现,这个漂亮宝贝脸上精致的妆粉,都让掉了又停、停了又掉的眼泪糊成惨不忍睹的调色盘。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让她这麽伤心?

或许是喝得太晕,也真的累了吧,陈瑞瑛迷迷糊糊地咕哝了几分钟後,就在商央的看护下逐渐入睡。

商央才刚想喘口气,却又被那只突然从眼前凭空冒出来的手吓了一跳,只见它犹如恋人般温柔地抚上陈瑞瑛的睡颜。

虽然这只断臂仅仅只是重复简单的动作,但商央依然可以从中感受到一种类似眷恋守护的心意;如果它的身体完整的话,此时此刻应该正在轻哄着睡得不太安稳的她吧。

也许正是因为它有这麽「人性化」的表现,商央不再像先前那麽心存畏惧,反而有些同情起它来,忍不住问:「呃,断臂先生……」

彷佛听得懂她的话似的,断臂停下了动作,五根手指头转向她。

商央顿了一下,等三秒钟过去,见它还飘在原点,没有向前扑打她的意图,她才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那个……你早就知道我看得见你,对吗?」

断臂比了一个OK的手势,表示正确。

她该庆幸这是一只懂得思考的断手,沟通无障碍吗?商央苦笑,又问:「刚刚陈瑞瑛嘴里一直在喊的那个人,是不是你?」

断臂再比了一次OK,但比完之後,五指下垂,将它的失落与遗憾表露无遗。

「好吧,我们就趁现在没人的时候把话说清楚来。我呢,虽然看得见你,但我没兴趣跟你这个世界的人当什麽好朋友,所以以後我回宿舍时,请你把我当成普通的麻瓜,完全不用理我,我也不会吃饱撑着去找你麻烦,这点可以做到吗?」商央开诚布公地说。她只希望自己能够安然和平地渡过这两个月。

OK。断臂同意了。

「还有,不好意思冒犯了,虽然你跟陈瑞瑛之间有什麽过节和纠葛都不关我的事,但有句话我不得不说──我想你应该知道,你跟我们原本就该活在不同的世界里,你老是黏着陈瑞瑛,长此以往,她很容易出事的……」

断臂开始原地旋转了几圈,一下子握拳,一下子松开,似乎想表达什麽讯息,却又不知从何下手,一整个焦躁不安的模样。

「呃,是我说错话了吗?对不起,我为我的鸡婆道歉,你可别生气啊!」商央赶紧安抚它,深怕它一个激动冲上来掐死自己。

岂料它却摇了摇手,表示跟她没关系;忽然,它弹了一下手指,似乎想到什麽好点子,伸出食指,定定地指着对面黄淑琳的书桌。

「你是要我去黄淑琳的书桌上找东西?」

断臂终於比了OK。

「可是,这是侵犯人家的隐私权欸……」商央有些为难,还是坐着没动。

不过,断臂相当坚持,甚至自己飘了过去,在那堆美容美体杂志前定住,指着其中一本,然後对商央勾了勾食指。它的意思很明显了──他要她看这一本。

商央没办法和一只不会说话的鬼断臂吵架,想来拗也拗不过他,只好认命地走过去。反正只是一本杂志而已,让室友免费翻翻看应该不至於生气吧。

她拿起那本杂志翻阅,正当里头平凡无奇的内容让她觉得无聊想要放回去时,一张夹在中央偏後书页里的白纸就这麽飘落地面。

「咦?这是什麽?」商央纳闷地弯身捡起,摊开来一看,却赫然发现那是一张密密麻麻地写满数字和文字、左上角划有「本位」格的纸,显然是拿来请碟仙或笔先用的。当下她倒抽了一口凉气,「……黄淑琳怎麽会有这种东西?」

但断臂没有给她太多时间惊讶,在她面前挥了挥,要她把纸张摊开平放在桌上。商央照它的指示一放好,它马上动作飞快地在纸面上众多的文字中点来点去。

商央的视线紧紧跟随着断臂食指所到之处,将它点出来的每个字依序念出来:「我、叫、林、国、平,物、理、系、0、5、级。」嗯?这个姓名和系级,她怎麽觉得这麽熟悉?

然而,接下来它说的话,却让她彻底怔住了:「小、心、黄、淑、琳,她、很、可、怕,拜、托、你、保、护、瑞、瑛──」

「咦?你这话是什麽意思?黄淑琳她看起来不像──」可话还没说完,商央就听见寝是外面的走廊响起一群女生的谈笑声,其中就有黄淑琳,而且愈来愈接近了。她没来得及多想,便匆忙将纸叠好,重新塞回杂志内页,放回原处。

而断臂也立刻飘回陈瑞瑛肩上的老位置,一副对外警戒的模样。

这时候,黄淑琳推开寝室的门走了进来,美丽白皙的脸上一样是亲切可人的笑容,「嗨,商央,我回来了。」

「嗨……你、你刚上完课啊?」商央努力让自己勉强挤出来的笑容看起来别那麽僵硬。

「是啊,很无聊的实验。」黄淑琳回答的同时,脚边踢到了方才陈瑞瑛掉在地上的包包,视线一转,这才看见陈瑞瑛正躺在床上说醉话,便走过去坐在床沿,将覆在她眼帘的额发拨开,问:「瑞瑛怎麽了?」

「她不知道是发生了什麽不开心的事,一回来就喝得醉醺醺的,几分钟前才睡着。」商央一边叹着气对黄淑琳说明的同时,也一边不着痕迹地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她发现,断臂似乎对那个小婴灵充满敌意,万般戒备地弓起手背,似乎随时准备跟对方打上一架似的。

「她真傻,为了一个已经死掉的男人整整伤心了五年,只不过是青梅竹马,却把自己弄得像寡妇一样悲情,真的好笨。」这些话黄淑琳是看着睡眠中的陈瑞瑛说的,弧线完美的唇角悬着一抹淡淡的笑。

不知是否受到了断臂方才那句话的影响,那个笑容在商央眼里看来,没有佳人应有的静雅,反倒有种令她头皮发麻的恐怖。

「淑、淑琳,你是说,瑞瑛的男友……死掉了?」商央试探地问道。

「嗯。」黄淑琳冷淡地应道,站起身走回自己的座位,「男人呐,是一种XY染色体天生有缺陷的生物,少一个是一个,没什麽不好的。」

这样的发言让商央惊骇了一下,她想,她知道黄淑琳人长得这麽正,却始终拒男同学的追求於千里之外的原因了──她厌恶,不,甚至已经到了憎恨男人的地步。

至於为什麽,她不想知道,也不敢知道。

「铃……铃……铃……」原先设定好的闹钟铃响了。

商央几乎都忘了有这回事,被吓了一跳後,赶紧冲回床上按掉闹铃,以免吵醒好不容易才得到休息的陈瑞瑛。

「抱歉,我之前本来在补眠,结果瑞瑛就回来了……」商央有些不好意思地向同样被吵到的黄淑琳道歉,然後重新穿上鞋袜,「我先出去吃晚餐了,晚上见。」

「呵,没关系啦。瑞瑛经常做这种事,她总是说她的闹钟是用来叫醒室友,然後再让室友叫醒她。」黄淑琳微笑着说道,看见她走路的样子,忍不住好奇地问:「商央,其实我从你一搬进宿舍就想问你了,你的脚……」

「喔,这个啊,我是天生的残疾人士啦。」商央笑笑地带过。

「是吗?那真的很可惜呢,你明明是那麽可爱的女孩子。」黄淑琳体贴地说,随即又摇了摇头,「不过,我好像也没资格说这种话,好像是从五年前开始的吧,我的右脚就一直很不舒服,总觉得连走路抬腿都相当吃力,看了好久的医生也查不出什麽病因来。」

「那,我出门了。」商央没有回应她,打过招呼便匆匆忙忙地离开寝室,她总不能直接跟她说「那是因为你的小孩在缠着你的关系」吧。

天哪!她的室友怎麽一个比一个还要不正常?这种宿舍生活,真的不是给人过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