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冥,你清楚知道自己在干什麽傻事吗?」偏头夹住话筒,彼端传入熟悉的甜美嗓音。

「你想说什麽?」他不徐不疾地问,那平淡的语气跟谈论天气的好坏没有什麽分别,大手忙着包紮右边手臂。

瞥见紮在手臂上的绷带渗出一个血印,嘲弄般掀起笑容,他未免太逊了吧,竟然为了救她而受伤──回想起他在较早前的失常,他不禁失笑。这样的自己太陌生,他不习惯,亦没意思接受。

「我见到你跟目标人物的情况。」

「嗯。」他没说什麽,只是应了声,示意她继续。

「我、我入侵了那边的电脑系统──」

他早知星会监视他,但未料过她会敢说出口。

她的确变了很多。

「有问题吗?」

「为啥你不开枪了结他?」担忧的话传进耳朵,可他却没兴趣接收。

如血般鲜红的鹰眸闪过不明波光,他平淡地道出事实:「你一早知道答案。」

如遭雷击般,星一怔,默然了好一会,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你何时知道……我调查过你的身世?」那时的她只是单纯的想多多了解他,岂知,却被她发掘到他鲜为人知的一面。

弯起嘲弄的唇,「你跟我在一起那时。」

他那语带双关的言词轻易让星羞红了脸颊。

几年前,他俩曾当过拍挡。

不过在她的坚持及再三的无理要求下,理所当然地,他们之间不再是单纯的伙伴关系。最终招致拆夥,是因她犯了他的大忌在先,不只侵占他的生活,亦妄想要他付出感情。

他不需要这种拍挡。

星尝试忽略他方才的话,稍稍整顿好被搅乱的心神,「哦……今次的目标人物是你的义父吗?」

假若资料正确无误,目标人物正是那位在收养八岁的冥後,经常虐打他的人。说起来,冥在家里所得到的待遇跟在这男人的相比,都好不上多少。自他出生以後,打骂差不多已算得上是他人生旅途上的伴侣,直到他八岁便把他卖给那男人,即他的义父。他义父表面上是个慈善商家,实则是个贩卖军火的罪犯。他义父生性暴戾,高兴时会给他零用钱,不高兴时便用拳脚照料他。由於他义父是练家子出身,因此他总是被揍至重伤。

「废话。」他冷冷道。

「你这次一共用了多少枚子弹?」他每次的答案都蛮吓人。由於她得悉他每次任务总爱血洗该处,为了能满足他嗜血的性子,她时常私下拨给他更多的配备,来讨他的欢心。

「四枚。」有两枚是落在两名守在闸门旁的护卫心脏处,其余的两枚是落在那男人的额头及心脏。

这种话,他当然没说出口。

假若这些话传进Jehovah的耳中,他又免不了会成为众人的话题。

他可不想自己成为众人的饭後话题之一。

「四枚?!你简直是玩命!那儿有数十名精英份子!」每个人至少都持有一柄枪,要全身而退根本是不可能的,他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麽?纵使他是受过多年的专业训练,在这种情况下,他都不该涉险。

「赤手空拳。」倘若星不是如此聒噪,她的确是位不错的拍挡。但她偏偏管得太多。

「你那柄BerettaM92FS是经日精心改良过──你、你就善用这柄手枪啦!」

真是的,Redrum又没削减员工福利,配备供应从来有多没少,他悭吝个什麽劲?且慢──他平日总会把配备给用尽,誓要把该处弄致血海一样,但今次却异常地──是月的关系吗?

想罢,醋坛子像是被人打翻了般,心里酸溜溜的,他那次为了月而违抗Jehovah命令的事,直到现在,她仍在介怀,那个画面还在她脑海中徘徊不散──敏锐的女性直觉告知她,令他改变的人是月──她似乎低估了月的影响力,她一直都认为,月的姿色及能力均不及她,定不能引起冥的兴趣──

但摆在眼前的事实却一再提醒她,月在冥的心目中,已占上一席位,她的存在已威胁到自己。不过现在想这个尚早,毕竟冥不曾表示过什麽,也许这一切仅是冥个人的意思,与月无关。

「尽量。」

「你是杀手兼神枪手,可不是职业打手。」

「嗯。」他慵懒地应了声,当作是回应。彷佛是突然想起什麽似的,他补上一句:「寄几箱子弹来。」

「咦──你不是只用了五枚子弹吗?」

他止住了卷砂布的动作,一抹哭得很惨的身影在脑中快速掠过,他挥却了那碍事的画面,思忖了一会,最後选择沉默。

她毕竟是位新人,要是她的失误传到其他人的耳中,闲话绝对会缠着她不放,人言可畏这道理他见识过,当年星对他的死缠难打可是传遍了整个组织,基本上无人不知,还要整整几个月都在谈论这个话题,即使没人敢当着他的面说闲话,但单单是偶尔投过来的好奇目光都够让他好受。

据婺透露,那件事是Jehovah传开去的,表面上是说身为老板不能剥夺员工的知情权,但实际上是想欣赏他一面困扰的样子。

照情况推断,假若她失误的事不幸地被Jehovah知道,她打後的生活会很难过。再说,身为杀手却累次失误,会间接打击客人对组织的信心。

他帮她隐瞒只是怕了其他人的目光及组织业务问题,并不全为了不让流言烦扰她。

依她对他的了解,当他沉默不作回应即代表他有意隐瞒一些事,他的反应很明显,这件事大概跟月离不开关系,那她刚刚所担心的并不是多余的。怎会这样的?他没可能会看上月的──

无法抑制失序的心跳,喉头猛地一紧,她哽咽地问:「是──月不够用吗?」

女人的直觉果然很准。

「总之,有好几层弹药不能用。」他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有意无意略过事情的主因。

「你可以叫我寄给你的!」

「懒。」他简洁有力地吐出的一个字,轻易堵住了她打後的问话。

「但你、你──」

得寸进尺。

女人会肆无忌惮,多数都是男人宠出来。

日怎样教她的?把她宠到愈来愈爱管闲事,凡事都爱参上一脚。

凛冽的红眸冷冷一瞥,充满威胁性的冷硬话语瞬间搁下,狠狠地打进她的耳膜。「要不然,你想我答什麽?」

那浓重的威胁意味,她听得清楚,她再笨都知道若再多问,他铁定会马上切线,说不定还会拔掉电话线。跟他相处这麽多年,她早已摸清他的性情,他不多话,同时间,他讨厌别人多话,特别是关於他的话题。

她从不敢犯他的大忌,但面对着他的忽冷忽热,她自问没这个耐心去承受──他偶尔的冷淡、疏离会令她慌乱、不安。或许是因为是她苛求他去接受她的关系,她的心一直晾在半空,没法子着地。那时的她会生起管束及死赖着他的念头,只是为了得到那少之有少的安全感──

「没什麽──」她自知理亏,巧妙地转换话题。「那为什麽不一早用枪了结你的义父?」

害她为白白为他捏了一把冷汗。

虽然她相信他有能力去应付一切,但难保他会因为高估自已而身陷险境。

「与你何干?」他冷笑,附加一记嗤之以鼻。

单单四个字所蕴含的威力较先前半威胁性的话更具威力,把她推出心扉之外,不,该是说他一直以来都不曾让她进过去。

自她认识他以来,他的心扉都是紧紧闭上的。

除了Jehovah之外,相信无人能闯进去。

他的事,何时轮到她来管?少自以为是。

他这次会花时间跟目标人物瞎搞,因为对方是那男人。

那男人以前喜好用武力照料他,也许是出於报复心态,他倒有兴趣当上义父的角色,把从前一切十倍偿还给他,让他好好享受一下他当时所感受的,而且他都想瞧瞧义父的拳脚功夫有否进步。

看来义父衰老了很多,他已感受不到以前被揍时的强大力度。

最意想不到的是,义父竟然怕死怕到要夺枪。

「星,你在跟谁说话?」另一端忽地传来一把熟悉的男性的嗓音,要是没猜错,那男人应该是日吧。

「他、他是冥──」星慌张的微颤的声音亦传到他的耳中,看来他仍是站在他俩之间。

「喂──冥,你今次行动顺利吗?」

果然是日没错,那带笑的轻佻调调唯他独有。

「你认为呢?」

「哈!是你的话,哪有失败的说?」

罕闻的恭维话,他听得出日是想敷衍他,动机显易而见,日是有意隔开他跟星。日一直都用尽各种手法阻止他们单独见面,他是因为重视日这个伙伴,才会一次又一次配合日的意思疏离星,可星却死心不息偏要飞蛾扑火,因此日始终未能卸下心防,对他仍存有某程度上的戒心。

「我跟星还有些话要谈,不跟你说,掰!」

话落,对方已切线,只剩下嘟嘟的电话声。

日似乎是玩真的。

真替他担心。

其实,他应该先担心自己吧。

******

黑色丝绸大床上躺卧一个裸着上身的男子,当一道光芒照射在他的睡颜上,那双飞扬的剑眉缓缓往眉心拢,他一脸不爽的别过头,可是那道光像是有意识的,他的脸往另一边,光芒就会恰巧在那边出现。

「妈的──」他低声咒骂,外加眉峰一蹙,右手反射性地把黑色的绢质被子拉到上头顶,彻底隔开那道可怕的日光。

在他以为能不受打扰、继续自个儿的美好睡眠之际,他的被子被掀起,随之以来是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声,但耳尖的他却清楚听到。在这一瞬间,脑中的嗑睡虫被全数驱逐出境,他转眼间就箝制住那只方才在「作恶」的小手,把那个「滋事者」拉近自已,一双野兽般的红眸子,冷锐的注视着她──他的麻烦拍挡。

手腕本身已被一只麦色大手紧握着,他还要将她硬拉近他,害她整个身子都逼着向前倾,站也站不稳──她是想用另一只手支撑着自己,维持好这个「姿势」,但一想到她刚刚所见到的──足以让人喷鼻血的裸体男──

她就怯懦到不知该将小手置在哪儿──她好怕会碰到一些不该碰的东西──

怎会有人睡觉不穿衣服的──至少都穿内衣裤嘛──

别忘记这里有个女生在啊──

要稍微检点──

她一定要念念他才行──当然不是现在──是在他穿戴好、心情不错的时候说──

「嗨……」她猛吞口水,硬着头皮挤出笑容。一双清澈的水眸更不知往上望,还是朝下望才好,头顶正被凌厉的目光刺杀着,下方则是──还是不说来得好,她好歹都是个青涩的刚成年女生──说这种东西时还是会有点不好意思。她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决定都是向上望,毕竟身为一名少女,她是不应该看太刺激的画面,她今晚还想睡嘛──

勇敢迎视他的锐利目光,她因目赌那双红眸子愣了下,一醒起现在的处境,她赶忙回神应对,「嘿嘿……冥哥哥……早安……」

「是你作的好事?」犹如红宝石的眸子一眯,他掀起唇角,徐缓的问。

他是指用手电筒照他,掀起他的被子,还是……窥看到他的那话儿?她不是有心的──她单纯的想唤他起床而已,但不曾想过会见到那个儿唷──

「冥哥哥……你在说什麽?我、我听不懂──」她继续以乾笑来掩饰羞窘,可在他眼内,她现在跟脸部神经局部抽搐无异。

「是吗?」他漫不经心地问,可那双美丽的红眸子似乎快要喷出火来。

初看那双红眸子的确有点可怕,或许是一时不习惯所致,不过现在这麽近距离欣赏又确实蛮适合他,总觉得这双眸子很女性化,好妖美的说──

「嘿嘿嘿──」她再接再厉,以三声乾笑打完场。糟了,维持这个姿态太久,不只手腕,就连腿都有点酸软,她好想掏出另一只手摊放在床上支撑一下快倒下来的身躯。但──为免不慎碰到那门子的玩儿,她还是及早逃离现场好。

「你笑得真难看。」他不留余地批评她费尽心思挤出的笑脸。

「是吗?嘿嘿嘿──我觉得跟平日一样──嘿嘿嘿──」为什麽他能这麽从容地跟她说话的?赤裸裸的面对着一个女生,不会觉得害羞,不会有一点点不好意思吗?还是他觉得让她看了都没啥所谓,抑或是他惯了这样子──那即是有不少女人看过──

「女人,这顶多算是抽搐。」美眸盯紧她那双游离不定的水眸,这女人又在想什麽?该不会又是一堆烂透的鬼主意吧?

好狠的说──小嘴张得更大,尝试制造出豪迈的笑声,扮演黑帮大哥的角色,「哈、哈、哈!那现在行了吧?」

「这是脸部神经严重抽搐。」他一点都不留情面。

「算,我不笑──」既然他无心欣赏,她无谓献丑上演猴子戏码。

「快说清楚。」他加重语气,口里说出的是命令。

「说什麽?」

「你刚刚想做什麽?」俊脸凑得她很近,烫热的呼吸差不多全喷在她的脸上,刚睡醒的沙哑嗓音听得她心痒,还有那双妖美得不像话的眸子正在与她对望,不知是不是身体机能出现了问题的关系,她的心跳得很厉害,呼吸好似停止了。是作贼心虚吗?

额际渗着冷汗,她被问倒了,该答什麽才对,当脑袋瓜在卖力运作之际,那张特大号的俊脸忽地靠个死近,灼热的气息烫着肌肤,心跳顿时失序,搅到她无法好好利用脑袋编写藉口,「没什麽──我什麽都没作──哇哈哈哈──」

狗急跳墙,她只好以大笑打发他的提问。

「够了,快收起你那张难看死的笑脸。」俊脸上的青筋突出,显然是发怒前的先兆。

「是的──」长官!这二字她当然不敢说出口,她深信一旦脱口而出,将会有一个月吃不完兜着走。

「那把话说清楚。」那命令的口吻再度啪啪啪打进她的脑袋瓜。

「好的──」她弃械投降,因为她的腿已酸软到无法再站好,时间再拖,对她而言是百害而无一利。「你先放开我,我才答你。」口里说着话,眼睛忙不迭挪开,盯着那只死扣着她手腕不放的大手。

「你跟我谈条件?」耳畔擦过威胁性的话语。

她原本想重拖故技,以笑声作开首,壮好胆子才编藉口,但一思及他又会狠狠奚落她的「笑脸」,她自动自觉挥别这个念头。

「不敢不敢,」她连忙讨好,就是怕他大少爷不喜欢。「我要站好才能好好说话。」

一道锐利的目光正在紧盯着她,即使她已挪开了视线,但她还是感觉到。她紧张的吞口水,等待着奇蹟的出现。

终於,上帝愿意眷顾她这只迷途的小羔羊。对,上帝伸出援手拯救那个不慎闯入狼穴的她──那只狼还要是没穿衣服的──

他松开了握着她的大手,见状,她出尽全身的气力往後方去,由於双脚已酸痛到接近麻木,他一松手,她直接往後跌个四平。她宁可跌死都不要碰到那种玩儿。整个过程,他看在眼内,但没意思帮她一把。理所当然地,她这个糗模样,他尽收眼底。

啧,痛死──

她赶快爬起来,免得他有机会取笑她的糗模样,实际上,她是怕他会突然发好心,下床拉她一把。就像那晚一样,她没想过他会安慰她──她很感激他愿意伸出援手,在她陷入慌乱迷惘之际,把她拉回来,别让她掉进无边际的黑暗中……不过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总言之,他这个人太难预测,她不能冒险──尽快「自救」才是正路──

不是说他帮她不是不好,但大前提是他没穿衣服!太养眼的画面,她扪心自问受不起,她可不想喷鼻血死去──

但世事总未能尽如人意。

她在地上爬起身之际,眼睛稍一不慎,瞄到整个裸着身的他,还有……那个不该看的物体!

一股热气直冲脑际,轰一声染红了两颊,她心虚的马上把头垂得低低,差不多快贴到胸口,她强制性要求眼睛要死盯着地上的黑色毛毡,绝不能再抬头看他。

「可以说了吧。」

糟了,他干麽跟她说话,害她满脑子都是她刚刚所看到的裸男,他的肩膀很宽阔,结实而有力,泛着蜜糖色泽的麦色肌肤,全身上下每一寸都强调出男性的阳刚之美──

月灵啊月灵,你是好人家的乖巧女儿,不能有这种过度色情的思想!

她猛地甩头,挥却那不该有的污秽思想,怯懦地道:「想、想叫你起床……吃、吃早餐……对啦……那份早餐应该放凉了──我现在下去弄热它……嘿嘿嘿──」她边说双脚边往後退,彷佛是怕他会突然扑过来吓她个措手不及似的。

注视着那张红透了的小脸,还有她那怯懦的反应,他大概知道她为啥一直欲言又止。他没答腔,兴味盎然的瞧着她,看看她想耍啥小把戏。

当脚裸碰到门槛,粉唇发颤,她咬咬粉唇,想开口又不敢说出口,但她最终都敌不过自个儿的直性子,粉唇飘出一个句近乎耳语的呢喃:「你要穿好衣服才下来,我不是说裸着不好,不不不──我是指裸睡是很好没错,但你下来时记紧要穿好衣服──我不是命令你──只套上裤子都可以的……」她说到最後差不多语无伦次,还要边说边脸红,最後那个字还未说完,她的脚便比大脑更快作出反应,後脚一踏出门槛,她便火烧屁股似的直奔下楼梯。

纵使她刻意把声浪压得再低也好,他还是听到。

唇弧罕有地弯个十足,红眸子锁住那个差不多是用滚的下楼的人儿。

这娃儿,愈来愈有趣。

而他亦逐渐爱看她每一个有趣的反应。

她还能带给他多少乐趣?

******

随手拿条牛仔裤套上,穿上黑衬衣,他连钮扣都懒得系上,便直接踱步走下楼。此时,有个娇小的人儿缩坐在黑梳化椅上等着他,他人一踏进大厅、在梳化椅後经过时,她马上弹起来自後方偷袭他──

凭着敏锐的触觉,他是知道後面有偷袭,亦有过百种方法应付这情况没错,下场当然不会好得哪里去,不过他知道对象是谁,无需花气力去应对,更何况要是她因他受伤,他都不会好过,不是他对她有意思,而是Jehovah得悉後不会轻易饶过他。

他没有刻意否定什麽,这是理智地分析事实的真相。

「冥哥哥──」唤叫声一落,淡淡的薰衣草香气擦过鼻梢,庞然大物随即降落,恰好扑倒在他宽阔的背上。一双小手牢牢圈住他的颈项,差不多整个人挂在他身上,另外,梳化椅上还有一只兴奋地摇动尾巴的毛茸茸动物,卖力挥舞强而有力的爪子往上爬,由於牠身型娇小的关系,任牠怎样努力都没法子扑倒在牠最心爱的主人的怀里。

宠物跟主人的反应如出一彻,物似主人型这句话,是没错的。

瞧见犬儿如此努力的份上,他掏出手抱起牠,及「挂」着她稳步踱出大厅,像是身上背多个人、手上多了只宠物都难不到他。

由於她较同龄女生的矮小,而他却具有一百八十公分以上的颀长身躯,乍看之下,这个画面跟小动物与森林熊仔相处融洽无不一样。

她靠着他的耳际说话,「冥哥哥,铃铃肚子──」饿字还未出口,她便瞥见凌乱而野性的微鬈黑发间隐约闪着银光,凑近些看竟然看到细幼的银链子,她愕呆了下,没头没脑地问:「冥哥哥,你有穿耳的?」

「你该不会是现在才发现?」她的观察力仍有待改进。

「我我我──」又不是能常常靠他靠得这麽近──更何况黑发差不多遮掩了整只耳朵,不是凑得很近的话,压根儿不会发现到唷。

「只穿了左耳。」他刻意忽视落在胸膛上那数绺柔软发丝带来的触感。

「你在跟我说话?」冥哥哥很少会主动跟她说话──通常都是她问一句,他才答一句,不过大前提要看他心情如何,是否肯告知她。

「难道你认为我是在跟一只狗说话?」拜托,他是寡言,不是自闭。

他很少主动跟她说话吗?

要不然她的反应为什麽会这样夸张?

「哦……为什麽──」话没说完,高大的身躯便忤住了,命令式的话语瞬即搁下:「下来。」

她说错了话吗?又惹他不高兴吗?她本以为他已经慢慢接受自己,不再是只有嫌弃……他刚刚没避开她、没摔她下来不是个很有力的证明吗?可是,他的语气为什麽会突然转变……是她心理作用,还是……

思绪开始紊乱,昨晚的事,她未曾忘记,只消静下来,闭上眼,那一幕画面又会出现在她眼前及父亲那句伤人的话──任她怎样去假装没事,装成不在意,她始终都忘记不了昨晚的一切……

她不要饰演一个被同情的可怜角色,不要让其他人见到自己懦弱的一面……

同情非但没法给予帮助,反而会刺伤对方的自尊。

昨夜,他整晚都坐在床畔陪着她,纵使没有说出半句安慰她的话,嘴里吐出亦是残酷的现实,她仍为了他刹时间流露出的温柔所撼动。她清楚他的用意,这是另类的鼓励方法。同情只会加重她的伤势。

这便是惩罚。

有错的人未必会得到惩罚,没有错的人也会得到惩罚。

昨晚,他淡漠地说出这两句话,她闻得出那平静无波的语调中暗含着酸意,令听者心疼,直到那一刻,她才明了他冷漠背後的原因,大概是跟不堪的往事离不开关系吧。她应该一早猜到才对,能被Redrum选中的人都是孤儿,因为没有亲人的羁绊,才会甘於为组织卖命。

他的武装,也许是为了保护过去的伤痕吧。

昨夜,她根本睡不着,思绪不断被这数个月来的点点滴滴缠绕着。

她突地记起自当上他伙伴那天起,他每次的忍让、偶尔的温柔,都能轻易扣紧她每一条心弦,牵动着她每一个思绪。

就算那些只不过是随心之举,她都不在意──

她只是眷恋那份暖意而已。

他拯救了无助的她,现在应该是她来助他一把,即是伤痕无法痊癒,她也祈望他能打开那紧闭的心扉,至少让自己过得快活些……

执着过去的人,是得不到真正的快乐。

这一点,她亲身感受到。

可以的话,她盼望那个拯救他的人是自己,不是别人。

这纯粹是私心作祟。

「你不下来,难道要我站着吃早餐?」他一语轻易让她释然。

她的疑心病日益严重了……怎麽会常常曲解他的意思?

说穿了,他偶尔给予的温柔、体谅,她不惯,并有感自己配不上去得到这一切。不是她自卑,而是他条件太优秀,站在他身旁,她总觉得矮他一截,与他相隔甚远。是因为他太好,她越来越觉得以前的自己有多不自量力……

竟然妄想能得到他的重视……

她是想通了,才想藉着做好自己一途,好使他对她刮目相看,甚至注意一下她。

「不、不是……我马上下来!」松开双臂,安全着陆。

她乖巧地拉开椅子,坐在饭桌前,盯着对面那份刚刚翻热的早餐直发呆。

身上的重物一落,他蹲下来,将犬儿放回地上,踱步到开放式厨房,打开柜子,拿出犬只粮食倒进铃铃的专用大碗。

「是Jehovah硬性规定的。」他边平淡地道出事实,边将盛满乾粮的大碗放到地上。

他突如其来杀出的一句,害她一时间没法反应过来,瞠目愣望他的背影,反覆思量,她才知他是在回答她刚刚的问题。冥哥哥总是不理她的提问,但今天的冥哥哥却──

他挺古怪的,彷佛变了另一个人似的──

更加难以捉摸──

「为、为什麽?」

他沉默了一会,不徐不疾地道:「身份证明。」

瞧见那只刚刚围着他团团转的狗儿「见食忘男色」的直奔去碗前狼吞虎咽,他便踏出厨房,来到饭桌前,拉开椅子,迳自坐在她的对面。

「身份证明?」即是什麽?为什麽她没有这类东西──

高层人员的象徵。

要进入「宫阙」社区,先要输入多组正确无误的密码,为了方便成员出入,便以钛金属特制的耳环作辨认,省去麻烦。普通人根本没法进入「宫阙」社区,只要其中一组密码输入错误,「宫阙」社区的防卫系统便会自动启动,各种可怕的机关纷纷出现,要安然无恙逃出,绝非易事。

其实这耳环藏着另一个深层意义,全部隶属高层的成员,除了左耳上的那一只耳环外,还拥有另一只呈弯月形的银耳环。理所当然地,她没必要知道这种事,因为她永不可能成为人选之一。她只是一枚乐子而已,总有一天他会厌倦,日後出现另一枚乐子也说不定,新鲜感这东西是不会长久的。

心忽地泛起陌生的情绪,他较早前的异常之举并不代表什麽,只不过是随兴,才跟她瞎搞,偶尔传来的怪异思绪,也不过是错把她当作是小时候认识的小女孩而已。昨夜,他听到她与男人的对话,大约都知悉她的家庭背景。她跟她的确有不少相似的地方,执着、爱装强及那直性子都满像,他依稀记得小女孩跟她一样傻傻的等待着父母亲来接自己回家。明知机会渺茫到近乎不可能,还坚持抱着希望,非要碰上钉子、狠狠跌过才肯死心。

真够笨。

令人恨不得践踏她们所坚持的信念。

她们都笨得要命,他明明不爱管闲事,对此等闲事更是提不上兴趣,但他却狠不下心撇下她们离去。

可笑,他与小时候的自己一样的可笑。

直到现在,他依然稚气非常,可笑得很。

扬起一抹嘲笑意味极重的笑容,这些想法已占据了大脑不少位置,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改变了许多?

这种认知,只会让他觉得讨厌。

唇角的笑意缓缓敛去。

「对。」眼帘低垂,稍微掩去红眸里掠过的波光。他没多作解释,只以一个字当作是回答後,便拿起刀叉开动。

见他没意思再多说这个话题,她没多问,见他吃了一小块火腿,「好吃吗?」

「尚可接受。」

幸好,她蛮怕他会突然把食物吐出来,然後揶揄她说这种食物不可供人食用。

虽说她在较早前嚐过自个儿的「作品」後,感到非常满意,但难保他的口味与她不同,不是指他口味异常,而是他的要求也许较常人高出很多倍──

「那、那你慢慢吃。」双手托着下巴,一双水眸注视着眼前那张在吃早餐的俊脸。果然像坊间的言情小说所说的,男人在认真的时候,的确厚帅。

倘若她能天天这样跟他一起,她负责弄美味早餐给他吃,然後看着他吃着自己所精心制作的早餐──

多幸福的画面──

在她看得出神之际,他漫不经心地说出这麽的一句,狠心把她扯回现实里去。

「女人,敢情你是肚子饿?」他是没挑剔她煮的早餐,但不代表他会不出言制止她那道盯得人浑身不自在的热切目光。

冥哥哥竟然关心她吃了没,难以置信,难不成这是冥哥哥逐渐开窍的先兆?

她不禁有点高兴,笑答:「嗯……不、不是──我吃了早餐──干麽突然这样问?」

「是吗?我还以为你是为了另一个原因才虎视眈眈。」他抬眸,盯着她的红眸较平日深沉,像是野兽打量猎物般锐利。

霎时间有股寒流无声无息窜入心肺,她不其然打了个冷颤,唇畔的笑意已演变成僵笑,正确点来说,是脸部神经略微抽动了一下。

是空调温度调得太低吗?要不然她为啥会头皮发麻?挥却这无谓的想法,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似的,以右拳头搥落左手的掌心。

哇呀!冥哥哥首次说出这麽多字耶!要纪录下来才行──且慢,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被他发现了!她该不会又不自禁摆出一张花痴脸吧?思及此,她马上垂下头,摸摸自个儿的脸蛋,确定没流口水──不,是确定一切正常後,才稍微安下心来……

咦──他明明是低着头的──为什麽会知道她在看他的?他是用猜的吧……对对对,冥哥哥虽然是很厉害没错,但不会这麽神唷!

她边耍弄着纤细的十指,边闷闷的问:「我是否吃了早餐跟看着你有啥关系……」两者哪里扯得上关系?

他没答腔,迳自呷了口黑咖啡,苦涩的味道慢慢地渗透舌尖,给予味蕾一种另类的刺激。瞅着她那张尽是懊恼的小脸,薄唇弯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明明是两码子的事──赫!」灵光宛如光速般闪过,她侥幸抓住某种有用的讯息,洞悉到他话中有话,便连忙勒住险些冲口而出的提问。他方才说她是因为饿才看着他──那、那、那他说的饿是另一种「饿」──

片刻,一股热气直冲上云顶,唰一声,两颊均染上可疑的红晕。幸好没问出口,要不然她将会因下不了台阶而羞愤至死──

说不定问题是出现在她身上,铁定是她想得太色──不,是想得太远……

她的冥哥哥才不会说这种话──她否定这个可能性。

对,一定是她曲解了他的意思!月灵啊月灵,你是好女生来的,今早是见了很养眼的画面──不,是不慎目击不该看到的画面!别再朝这方面胡思乱想!绝对绝对绝对不能破坏冥哥哥的美好形象!

在她欲乘他还在吃早餐之际,悄悄地找个地方躲起来,不让他看见她糗死的模样。她、她不是心虚──她没做坏事,哪会心、心虚?脑际再次浮现今个早上不该见到的那一幕,想罢,脸颊更红──

脸颊好热的说,她铁定是脸红──绝对绝对绝对不能让他看见的!要快点逃离现场──

在她脚一踏地,欲转个身,逃上二楼溜之大吉之际,对面的他溢出别具深意的话:「你脸红。」

区区三个字蕴藏着强大的威力,足以制住了她的动作及呼吸。

他不是非常专心的吃早餐吗?她缓慢扳回僵化的腰身,头颅差不多快贴到胸口。「可能是天气热的关系。」

「已入秋,你还觉热?」他穷追不舍,意图不明。

仿傚Jehovah的说法,随个人喜好行事。

他一贯的风格──我行我素、随心所欲。

此话一落,她的脸颊已染成嫣红色,可媲美熟透了的虾子。

「嘿嘿嘿──我是热底子的嘛──」明显是假装出来的笑容。

「哦?原来如此。」这次,他乐意配合她的「藉口」。赶尽杀绝,游戏便玩不下去。

「对啊、对啊──对啦,咖啡好喝吗?」脱离困窘唯一一途是神不知鬼不觉转变话题。

「你没喝过?」

「嘿嘿嘿──」满想仰天大笑三声,转话题计划成功!「我怕苦嘛──」咖啡是她煮的没错,但咖啡又苦又涩,味道一点都不好,这些话当然是由其他人身上得知呢。他还要不加糖……

可想而知,他手上那杯「餐饮」更加难喝……

她才不敢喝呢,不过他爱喝嘛,那她就煮了一整壶让他喝过瘾。

「曾喝过?」

「没有唷,我才不想苦死耶!我又不是有自虐倾向──」向字尾音一落,她才意识到自己说错话──糟了,无意间连带冥哥哥一齐讽刺的说……她隐约预料到自个儿的下场会有多悲惨──

她偷瞄了他几眼,便回复刚刚的动作,低头遮掩住那张红透了的脸蛋。他似乎没动怒,神态自若地品嚐他的咖啡。猛咽口水,该不会是暴风雨的前夕吧?

「呀,刚刚说到哪?我竟然忘了,真善忘──」装傻也许能挽救局面。

「哦?那我勉为其难提醒你。你方才说你想嚐嚐咖啡的味道──」不知从哪里来的灼热气息拂过耳际,她身上的汗毛马上直竖敬礼,他说啥?她根本没有说过这种话──

「哪──」有字还没说,她整个人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扯去,手腕及腰际上传来的灼热温度刚好让她知道自己撞进了一个温暖的男性胸膛里……

他何时来到她身旁的,为啥她察觉不到?他是怎样做到,气息吐呐能藏得这麽好?她抬眼,便见到那张特大号的扑克脸离她三尺不够的位置,一双幽深的红眸子锁住她,近看那双象徵恶魔的红瞳,她刹时像是着了魔般,不能挪开视线,她的时间似是止住了,身体没法动弹。乘她失神之际,他俯首,温热的薄唇贴上她软嫩的粉唇,置在她脑後的大手使用合适的力度,把她的唇更加贴近他的,他灼热灵活的舌撬开她微张的嘴,探入她的口中,就在同一时间,某种温热的液体滑进她的嘴里,那苦涩中带点甘的味儿惊醒了还在茫然中的她。

很苦。

除苦味外,她只感到火热。

这两种感觉同时间刺激着她身上每一条神经、掏空每一处思绪,让她没法子好好思考,脑中只剩下空白一片……他的吻嚐起来还是很「厉害」的,热烫需索,吻得她的心好慌好乱。

她睁圆水眸,不知所措的与那双令人着迷、百看不厌的美丽红瞳。

「把眼睛睁得这麽大,叫我怎样吻下去?」红眸掠过诡异的光芒,薄唇离开了她的唇,说出人生中第二句长得要命的句子。

听罢,她没察觉到他的异常,只急着合上那迷蒙的水眸。

求吻心切。

这小娃总有能力诱发他体内的邪恶因子作怪。

本以为他会再度吻她的,可是等了又等,他都不如预期般吻过来。

相反细微的低笑声随即以来,即使声浪刻意压低,她还是听到噜,连忙张开水眸,映入眼帘的就是她的冥哥哥手掩着嘴,宽阔的膊微发颤,显然是强忍着笑。

他在取笑她!

鼓着两腮,她掏出纤指且作出指控:「你耍我──」

「怎麽了?意犹未尽?」薄唇轻勾,溢出一抹邪佞的笑。

那露骨的言语轻易令她涨红了脸颊。她心虚的移开视线,不让他有机会挖苦她,亦想藉此冷静下,降低面颊的温度,「我才不是──」话一说完,她又因脑中浮起方才的画面而羞红了颊际,颊上的温度不减反增。

「口是心非,果然是女生的专利。」他晃晃头,一副看穿了她的嘴脸。

「我没有──」她愈说,头垂得越低。

委屈的话语刚落,一把悦耳的女声嗓音毅然插话,打断他俩之间的暧昧话语。

「够了,你们别公然说些直教人倒胃口的话!」

二人不再争论,朝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月灵是紧张兮兮地望着伫立於门前的美艳女子,而另一位则气定神闲的朝那女人看,没感到不自在,彷佛他一早察觉到她的存在似的。

这女人便是昨晚跟他通过电话的其中一位组织成员──星。

纵然她涂上厚厚的粉,还是遮掩不住那双红肿的眼皮,她昨晚摆明是哭过来,依他看,眼睛肿成这样子,她应该哭了满久。

「原来是星姐姐──」瞧见认识的人到来,月灵热情的打招呼,可一记起星姐姐所指的事,脸颊又不争气红了,她暗咬牙,都是他不好,把话说成这样,害她被星姐姐用另类目光打量自己,她多不自在啊,脑袋瓜想了又想,本是想迎上去招待星姐姐,但她最终都敌不过羞愧感,只好躲在他身後逃避现实。

红眸尽是兴味的盯着那抹躲在背後的小身影,见她神经质的猛作手势要他应付这个局面,便朝她投了一记「你想命令我」的如剑般锐利的目光,吓得身後的人儿激动的猛晃螓首,表明没这个意思,外加双手合十,求他大发慈悲後,他才答应助她脱离困窘之境。

他们只消几个动作、眼神就明了对方欲表达的意思,看在星的眼里,酸意泛滥成灾,妒意也快掩没了她的全盘理智。

星咬实下唇,自进门以後一直紧握的拳头,力度加重了几分,细心护理过的指甲差不多捏入掌心。

「放着客人不理,难道就是你的待客之道?」不慎打翻了醋坛子,她强抑着心中翻起的酸意,以不在意的口吻调侃他们。但任她怎样努力压下情感,他依然能闻出她言语间的浓重酸味。

「星,你不会是连门铃也懒得按吧?」他缓缓转身,慢条斯理地问,忽略了她刚才的挑衅,亦没理会身後那个使力拉扯他衣角的人儿。

话说得不够狠是不管用的。

事实上用不着按门铃,依他敏锐的触觉,他哪会察觉不到她已进来?

他刚才是刻意演给她看的吧,纵使她识破了他的用意,她还是无法莫视那股醋劲……

「假若我不打扰你们,我相信直到夜深都没人应门。」话越说越酸。

一次的错误已够他好受,他才不会一错再错。

不过为了解除他跟日之间的误会,他唯有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向星下重药。

「也许。」话罢,还不忙附加一抹极具讽刺意味的冷笑。

片刻,室内的气氛渐趋冷硬,无声的对峙增添无形的压迫感。

见状,在场的第三位人士都不敢多吸一口大气,就怕会一个不小心发出声响,打扰两人的对话。她隐约感觉到他们不只是简单的工作伙伴,应该还有更深的羁绊……

「我有些很重要的话跟你说,月,你能暂时回避一下吗?」

单单一句问话应验了她的推测是正确的。

依着敏感的女性触觉,与及多年以来的专业训练,她再蠢再钝都不会感觉不到星姐姐跟冥哥哥间流动着的暧昧气氛。她要是识趣的话,理应尽快离开现场,不再当电灯泡,碍着他们聊天……

此刻,像是有一块石头压在心版上,沉重得让人受不了。

她虚应,手抓紧心口前的那撮衣料,带着不安的心情,蹲下来朝躺卧在桌底的犬儿伸出手,犬儿傻气的偏侧了头,椭圆形的大眼像是看透一切般,直望小主人的哀伤小脸,疑惑得很。

她强行扯扯唇角,想让自己看得快乐些,可那笑弧始终没法往上扬,「铃铃,咱们去逛街街噜……」

闻言,犬儿那双大眼亮起来,兴奋地摇摆尾巴,走近她,小小的身躯磨蹭她的小腿。她抱起犬儿,站起来,垂首踩着毛毛拖鞋,往大门去。每踏一步,心情就沉重一分,她咬咬粉唇,不能夺门而出,要用平日的步伐,不可以再惹他生厌,亦不可以给他造成困扰。心噗噗狂跳,她不在这里,那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他们会做些什麽?心里反覆叫自己别乱想,但脑海里却浮现出各种她不想见到的情况──

他常说他是一时与起才对她做尽情侣间才会作的事,她踏出大门後,他会不会突然对星姐姐产生兴趣,用吻过自己的唇吻星姐姐?咬住下唇,再想都无济於事,她只是个没有任何关连的第三者……不是吗?星姐姐比她早一步跟冥哥哥相识,星姐姐应该对冥哥哥有很深的了解吧?刚刚偷看过星姐姐望冥哥哥的专注眼神,那是一双面对着自已喜欢的人才流露出的目光,她知道。但她却不知道身後一道目光正锁着她的身影。走到玄关,替犬儿系上狗绳、随手抓了对运动鞋套上後,便连人带狗出了大门外,还体贴的替他们关上门。

「星,你跟那女人似乎忘了谁才是房子的真正主人。」冥不以为然道,言语间有意无意透露他跟月的关系匪浅。

即使她晓得他是有心用月来打击自己,她还是会因为他对月的亲昵而痛心。

「冥……」星哭着扑倒他身上,他反常地没甩开她,任她拥着。

「日……他……」昨夜挂断电话後,日便搁下狠话,不留情地粉碎她的希望,以及她的心。

现在脑袋不断播放着那几句话折磨着她──日的话缠绕着她不放,她没法如常工作──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再一次来问清楚冥,取得答案後,就会彻底对他死心……这次她真的会下定决心……

无论你为冥牺牲再多,他都不会领情,因为他不喜欢你,由始至终,都是你一厢情愿──

日说得没错,她跟冥的关系,都是她单方面维系付出──

一直以来,她都天真的以为只要跟他拉上关系,总有一天,他会爱上她,会接受她的爱──

她一直等待着、期待着这一天的到来──

可是,她等不到──

冥从没跟他人敞开心扉,这一点,你是知道!那你在等什麽?他只会伤害你,甚至践踏你的爱!对冥而言,你可有可无。这世上,除Jehovah以外,任何人都不能信任!他不会爱你,别再一厢情愿!

她不想再听这些话,她以为,长久以来的梦想,只要她肯耐心等待就能达成……

随你喜欢,别哭着来找我。

日的每一句话都蕴藏着强大的威力,轻易地把她打落无底深渊。不需日明说,她都清楚知道冥对她不存好感。在他眼中,撇除她是得力助手这一项,她悲哀的发现自己连一粒微尘都比不上……

所以她在等,等他回心转意。

「日?」又丢给他烫手山芋。

果然是「好」兄弟。

不过日把自已的女人交到情敌手上,冒的险不会太大吗?

还是日太小看他对星的影响力?只消一个指头,星就会马上投怀送抱,弃日不顾。论耍阴的话,日还沾不上他的边。

抑或是日看出他的耐性已到达临界点?

「冥……你有没有曾经喜欢过我?」她自他的胸膛里抬头,泪眼勇敢迎上他那双永远都不会停驻在她身上的眼睛。

「你早知答案,对不?」撷去那些泪水,让它们湿濡他的指。落在她脸上的红瞳冰冷如昔,不会传递任何感情……也许那双眼睛是能传达感情,但对象不是她。

「难道真是一点点都没?」泪水汹涌如潮,想挡也挡不住,即使那楚楚可怜的口吻能轻易换得其他人的同情,可他却不受用,他依然无动於衷。

「趁还来得及,及早放弃是最好的。」毫不在乎的口吻,就像在谈论天气好坏一样,还有那双深不见底的红眸,仍是冷冰冰的、不带一丝情感。

她默默的付出,难道只配得到这种结局?

她接受不到──

她不甘心──「我不信!你是爱我的!」攀上他的肩,她主动把双唇贴着他的唇,以熟练的吻技挑逗他,十指在他身上游走,跟从前一样,替他点火,挑起男女间最原始的情慾。

那颀长的身躯没作出半点反应,亦没阻止她,只是任她在身上胡来。

她难以置信──

望进他的眼,随了映出她那张可怜兮兮的脸蛋外,什麽都没有,眸子里没一丝慾念。他俩现在的距离比从前的远……

「为什麽你可以吻月却不能吻我?!」

难道一开始是一厢情愿,最後的下场也只能是孤身一人?

薄唇紧抿,没作出任何回应。

「你说话呀!说为什麽!」双手不断搥打他如铁墙般的胸膛,他始终不痛不痒,即使她的双手泛痛,她都不肯遏制自己这失控的行为。

为什麽……

她跟日走在一起,是想刺激他,想他开始注意她的重要性……

可这几年来,他却不在乎她跟日的事……甚至有意撮合她跟日……

他怎能待她这样无情?

穿着高跟鞋的脚在推撞间一个站不稳,左脚往外一扭,失去平衡──当她快要跌倒时,他掏出手欲接住她,可她拍开他的手,不接受他的帮忙。

她不需要他同情──不需要!

在她将要吻到地板之际,他及时拉住她的跌势,可她执意的挣扎却弄致两人均往下倒,长臂圈紧她不盈一握的腰,贬眼间换了两人的位置,他的背部率先撞倒地板,名副其实地当上肉垫。

身上没传来预期般的痛楚,但身下那个强壮结实的颀长身躯却带给她无尽的心痛感觉。她宁可身体受创,都不愿承受这种揪心之痛。

她整张脸直往他的怀里塞,泪水肆意濡湿他胸口,喉头在打颤,她狠下心肠不再拖泥带水,可本是倔强的话,出口後却夹带着哭音,连她听到都觉心酸。「不爱我就别待我好……」

「别再伤害自己。」大手托住她的後脑,他弯身吻上她额上的发梢。

没太多意思,充其量是个告别式的吻。

锵锵!巨大的碰撞声划破满室的暧昧气息,亦吓醒了还沉醉在伤痛中的星。星先是错愕,飞快地用手背抹去泪水,後跟随他的视线看到是谁制出声响。两方对望,各存不同的心思。

他懒洋洋的盯着月灵看,眼神平静无波,完全没有责怪她坏他兴致。

他是因为有星姐姐这大美女投怀送抱,心情大好,才发好心当好人,饶过她吗?她马上为他的表情及动作想出一个极度合理的说法。方才看到这个画面,她的脚像是生了根一样,钉在地上,无法动弹,想逃跑出去,却在鼓起勇气迈步开跑时不慎碰跌其他东西。她真够迟钝,连时间都未算准就急着跑回来。她是怕出现这种事才赶快跑回来,但她却不曾想过会撞见这一幕──为什麽会这样子?又是所谓的一时兴起吗?

心不禁一酸,她垂下视线,不再跟他们对望。再看只会更添伤心。「很抱歉,打扰了你们的『好事』,是我回来得不是时候。放心,我会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请继续。」语音刚落,她便双手抱着犬儿,以生平跑得最快的速度奔上楼梯。

砰一声无辜的房门被小主人以凶残的方式关上。

还有那细微的喀声,他得悉门已给锁上。

这小娃的醋劲较预期中更要厉害数分。

星愣了下,左顾右盼,「呃……很抱歉打扰了这麽久,我是时候要走。」星美艳的脸蛋尽是尴尬,她连忙爬起身,开始因为方才压在他身上、又给月撞见而感到不好意思。

「哦。」他徐缓地伫立,应声。

「一星期後Redrum有行动,弹药会在下午送来。总裁要你回大楼时顺道把手枪交给日稍作改良,另外你……」星交代着今天到来的原因,说着说着,她忽的停下来,欲言又止。

「什麽事?」不祥的感觉旋即涌现。

「又是那个女人给你的工作……」

「又是那个妖女。」他沉下脸,如鲜血般的双瞳里闪着阴騺。

「你……下午去会一会她……」老实说,她是隐约知道那位客人是对冥有意思的,但她始终猜不边那名客人的心思。

「为什麽?」他没兴趣跟她打照面。

「这是她的要求,Redrum亦允许了。」

「妈的──」有空要向Jehovah反映他的不满,继而把那个妖女列入黑名单内,她整辈子都休想跟Redrum沾上边。

一提到那个客人,冥的咒骂声就随之以来。

相信整个组织里只有Jehovah知道内幕。

「掰掰……」拉下门把,打开大门,她眷恋的望了那张懊恼的俊脸一眼,便脚跟一旋,离开这个带给她不少回忆的地方。

再见,她的爱。

也许她是时候放低这段没结果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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