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之间,三个月就这样过去了;书架上,数了数,刚好叠满了一百又零一架纸飞机、一百零一句话、一百零一次交谈。

一百零一次对话,能讲甚麽?

听起来很多,其实大概也比不上一个小时的电话时间,所以,彼此对对方的了解,大概有七成是想像──其实我自己也知道。

我从来没打算没问她要msn或及时通之类的,她似乎也没打算和我要,好似彼此都有一种默契,不想让这样若及若离、由书信所建构起有点唯美主义的关系,落为平凡、俗气。

虽然我没有再见过她,但是我始终记得那天晚上,几近完美的景像。

也因此,我五坪大小的房间里,从墙上到电脑桌面,都摆满了那一晚的美──

从线稿到炭笔、从水彩到粉彩、从油画到CG,或从写实到抽像,全部都诠释着同一个画面。

第一次,我深深地发觉我主修的美术是有意义的,而不单只是一个赚钱的工具。

不过,艺术人的想法或看法,对於一般人总是有些出入。就拿Trent来说好了,「美感」这种抽象的东西就完全不在他的理解范围内;他老是笑我是疯了,那个实际行动派的家伙就完全搞不懂这阳台到阳台,甚至连十公尺不到的距离,干嘛要这样一天一次的「书信往来」。

「我真搞不懂你们文艺人的头脑在想啥。」有次Trent这样说,还一面摇着头,一面拍着我的肩膀叹气,以半开玩笑的口刎说:

「甚麽时候把你的耳朵寄过去呀?」

他指的自然是梵谷将自己的耳朵切下,寄给自己爱慕的女人的事情。

不过我倒是很惊讶,这没艺术细胞的家伙居然能搬出梵谷来反讽我,大概是当我的室友久了,终究有点耳濡目染吧。

所以说我该是感动得流泪,还是给他一拳呢?

「呿,没那麽夸张吧?我再这样个十年八年,也不及你一天上线和女孩子哈啦的程度。」

我这样反驳,却没想到正中了Trent的下怀,他大笑着,指着我满是纸飞机和图画的房间,「没错,还没十年八年就已经这样了,还说你不像梵谷?」

「欸,我懒得和你说──」

我下了逐客令,硬是将Trent推出门,用力关上门,却来不及挡掉Trent最後的一句话:

「喜欢她,就约她出来见面!你真有毅力这样下去搞个一年半载?」

我犹豫了,Trent的话并非全无道理。

「喜欢她?」

环视自己的房间,我由不得也只能默默承认自己的痴迷,但是当我这样问自己,心中,却得不到一个肯定的答案。

所以,我不禁开始怀疑,究竟是真的喜欢上这女子,还是爱上的是心目中那幅完美的画面?

「你真有毅力这样下去搞个一年半载?」

Trent的後半句话,对我来讲也有同样有着强大的冲击。

要说我从没想过想让两人的关系更往前踏一步,那自然是假的,有谁不会幻想、会渴望?

但是因为害怕,所以我一直在回避着这个想法。

害怕,害怕失去所以不敢去拥有、害怕失衡所以迁就、害怕挫折所以犹豫;自知或不知,但多少人都因为同样的原因,只敢遥望、不敢靠近,只有孤独地暗恋着?

是Trent让我好好地面对了自己。

其实人怕的不是改变,而是改变所意味的未知数,而未知的未来,那才是让人恐惧的。

只是,时间永远不会停止流动,日会换、星会移,人永远都处在改变的河流之中。

但因害怕而不敢向前行,在时间不间断的流逝中,则更肯定了「失去」的绝对。

人生一切皆如此,不进则退。

我环视着房间,感觉上像是被Trent一掌拍醒,看着满墙的女孩肖像画、还有早积成堆的纸飞机,突然间,就连我也被自己的痴狂吓了到;回想起每每Trent或其他朋友进到自己的房间,都是看到这样的景像,使我也不禁难为情了起来。

「疯了,真是疯了!」

我红着脸,一面摇着头,一面将墙上一张张的画取了下来,收进画桶中,然後将一架架的纸飞机重新摊平、叠好,收进柜子里。

最後,我的眼神落在早八百年前写好的一叠情书上,犹豫了一阵子──

然後将它丢入资源回收筒里。

我放弃了吗?

不,并不是,只是心中做了一个决定。

「该是把耳朵寄给她的时候了。」我自嘲地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