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说是幸还是不幸呢?她的视力并非因为突发性的意外而一夕骤失,让她得以趁着视线犹然清晰的时候,逐步安排好日後的生活。

也因此,她才有充裕的时间,可以不慌不忙地,从半盲,走进全盲,然後渐渐习惯黑暗比例渐增的日子……

半年前,她将「资讯中心」内勤的客服工作辞了。也多亏她得了此一罕见的个疾,从直属上司到公司高层,并没有多为难她,再加上已经签订的重重保密条款,反倒让她离职的过程异常轻松。

而这半年期间,她也开始学习点字,更有意勤加练习自身原本就教一般人敏锐得多的听觉、嗅觉及触觉。

至今,也算是适应良好吧。她自嘲地想。

上午顺着早已熟悉的交通路线,前去两个家教学生家上完小提琴及钢琴的音乐课,她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绕去邻居口中经常提起的那间兽医诊所,询问导盲犬的相关事宜。

会遇到那个身上除了轻爽皂香、还散发着一股淡淡青草香味的腼腆助理,其实她是有些意外的。

听邻居的说法,那位兽医助理应该是个外表好看归好看,却是不易亲近、性格偏冷淡的男子。不过,亲自接触之後,她发现似乎与事实有着不小的落差呢。

静熙一想起自己在和吴医生交谈的过程中,面冷心热的他一下子端茶水,一下子又是请她吃饼乾糖果,甚至显得有些笨拙,不禁露出会心的微笑。

他,确实是个好人呢。虽然他并不喜欢这样的恭维。

然这抹难得的笑弧,很快就抿平为一条不带感情的直线。

此时,她搭电梯上到中古公寓的八楼,沿着走廊墙壁走到母亲过世後遗留给她的小屋,左手习惯性地先去摸索铁门边缘的铁板牙螺丝。

不见了……她刻意卡在那里的一根牙刷刷毛,不见了。

会发生这种情形,只有一种可能──有人在她出门时,偷偷进了她的家。

但静熙并没有多少惊慌失措的情绪,依然一如往常地掏出钥匙串,摸索着找出对应的钥匙,插入锁孔,依序开了门。

屋里的陈设依旧如常,没有一般小偷光顾後大肆翻箱倒柜的杂乱。

倒是多了一股清淡的花香,来自客厅桌几上的方向。

上个月,家教学生的妈妈逛跳蚤市场,顺手买了个造型精致的透明玻璃花瓶送她。她对莳花弄草缺乏兴趣,也就随手一放,任其空着。

谁知道今天一回来,却有人替她装了水,还插了一朵含苞待放的荷……从花瓣的清香和摸起来的触感来判断,应该是荷吧,就是不晓得颜色……

没有留下纸条──当然,她已经失去阅读的媒介──或是其他的线索,就那麽一朵突兀出现的荷,仅此而已。

静熙以纤柔的指巡抚过嫩荷的花苞表面,但顷刻间,却见她蓦地一张手,将它攒进掌心用力一揉,随後再松手放开……

那朵芬芳的荷,便在她的平静神情中,凋碎成磁砖地板上一瓣瓣衰零的雪。

「……送我第一朵白荷的那个男孩,已经不在了……你送上的白荷,无论再怎麽相像,终究也只是廉价的赝品……」她彷佛念诵悼词般地低语。

不知是刻意造就或者无心收拾,她迳自回到卧房,一把拉起不透光窗帘,阻绝了外界的一切,倒卧床上,长长眼睫疲惫地阖起。

而那个发生在许久以前的、非常遥远的梦,彷佛受了花香的引渡,又从脑海深处袅袅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