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如

我常常会作着那样的一个梦,特别是在闷热的夏天,偶尔兴起一阵凉风,伴随风铃清脆的声音,带着我回到那段日子。

一条无尽延伸的廊道,两侧是半人身高的暗红色圆柱砖墙,墙外有高耸浓绿的树木,午後阳光的透射,让青灰色地板印上了斑驳树影,随着风轻轻摇曳。梦里最美的景色是你们,你和她总是站在廊道的末端,你会喊我说:快一点,慢死了!

其实我看不清你们的表情,但我知道她是笑着的,模糊却清楚,因为她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何舒宁,舒服和宁静,人如其名,你说的。

我们都喜欢和她在一起,不论什麽时候都带着微笑,好像没什麽事能让她心烦,世界如此美好。

後来才知道,她只是把不开心藏起来,因为她在乎我们,因为她不想失去这段关系。

但如果可能,我宁愿她将一切吐露,那最後的失控从未发生。

躺在床上,眼睛还闭着,手却已经习惯的自动拿起电话,拨出她的热键:「小宁,起来了吗?」然後揉揉惺忪的睡眼,看着天花板有些刚醒恍惚:「我喔,还可以啦!可能的话,过几天会去看你,好好照顾自己。」

「摁,带你最喜欢的柠檬派,那就这样了喔,掰!」我记得,那种清甜爽口的派,一直是她的最爱。

每天最重要的事就是播电话给她,因为她不喜欢我们失去联系,我们是那麽要好的朋友,怎麽可以因为上了不同的大学,进了社会,可能各自在国内国外而失去了彼此的消息。

但其实我很久没和你联络了,去那次的聚会也是因为收到一封邮件,收信者是我,而寄信者……竟然是她!不确定是否会遇见你,但我决定去看看。

事实上,不管有意或无意,透过共同的一些朋友,我还是对你的事略有所闻,你那些精采的生活,总是将今天当作最後一天的过着。

因为工作,我在台北公司附近租了房,但我最爱的还是那间我用大学拼命打工赚来的钱买下的小套房,不用上班的时候我就会到这里住,大大的一面落地窗,对外延伸出一块小空间,位置斜对着那间吃茶馆,很巧的是从这个角度能看见从前我们最爱的那个座位,这也是我当初果决买下这房子的主要原因。

不一会儿,身侧的电话响了起来,铃声是”仨人”,纯粹的钢琴音乐。

「吃饭了没有?」接起电话後,开啓扩音,是程瑞,我抱着被子听着他沉稳的声音。

「等会儿吧。怎麽这麽早起?」

他轻轻笑:「我八点多就自然醒了,而且现在也不早,都十一点多了。」

「反正现在是假日嘛!」被他讲的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才终於离开床铺。

带着手机进到盥洗室,看着镜子里邋遢的自己,不再是从前的齐耳短发,现在的头发已经到腰的长度了,不好好整理的话,真的是很难看的。

「你打给我不会就是为了知道我有没有起床吧?」

「原因之一吧!不是说过了吗?习惯了,你这个每天要人催的人,害我一天不这麽做就不舒服。」

「哪有每天阿,我现在都是自立自强的吧!」

他又笑了起来:「好了,主要是因为要通知你,前天交出去的图作者还是不满意,需要重画,给你个心理准备,礼拜一她会再来公司详谈。」

「还要重画呀!真麻烦。」

「别抱怨了,当初也是你要接这个工作的。」

我是被她的文字迷惑了,谁知道这个人这麽龟毛……我在心里嘀咕了一会儿,才说:「知道了,我会善解人意,努力和蔼的。」

挂了电话之後,我把自己打理整齐,只带着钱包和钥匙就出了门,有时候假装忘记有手机这件事,然後好好吃一顿早餐,没有下一秒谁会打来的这种焦虑,其实是挺不错的,特别是美好的假日,虽然正确的来说,现在我该吃的是午餐。

程瑞,大学里大两届的学长,并且我现在的上司,一间出版公司的经理,我们认识了很久,很好的校友,很好的同事,很好的朋友以上恋人未满,我知道他喜欢我,因为他从没掩饰过这点,但也没有刻意去表明,两个人就这样,假装对方知道,也假装对方不明白。

和他的熟识程度是到他知道我生活的一些小习惯不论好坏,知道我是会假装面善但其实心地有些险恶,知道我其实喜欢短发胜於长发。

仅仅如此而已,要好,却还没抵达我回忆的落脚之处。

不知道是不是一种人格特质,我觉得我一直身处在这种情况,以至於我现在还无法主动和你联络,那次聚会已经是极限。

不能也不敢接受他的爱情,这让我觉得自己有一点坏,享受在这种明暗不定的关系中,靠着时而出现的幸福苟延残喘,很多人都问我:你怎麽不真的去谈个恋爱?

我只能笑笑,然後回答:「没呢,没有合适的。」一如那天我对你说的那样,但其实是有的,像程瑞,和他相处起来不算太坏,他也能接受一些我的小缺点,错过他,我也觉得自己很难再找到这样契合的人。

只是与其把时间用在和某个人亲昵,我更想的是分配给她,去想念那段青涩的岁月。

划开半熟荷包蛋那会儿,我突然觉得,今天的天气真好的不像话,於是我决定早餐後回家换个衣服,背起背包和单眼相机,出发前往淡水老街看那些一点也没老街味道的商家,看夕阳缓缓落下淡水河,洒了一片的晶亮,然後一边赞叹着:”阿!多美的景色!”,却突然惊察这淡水河其实没想像中乾净,每天正不断的以人们不易发觉的速度被污染,就像人一样,就像你一样。

那次见到你,我就觉得你越来越以一种诡异的速度朝糟糕的方向奔驰,但世界上的人竟一致觉得你过得好,这令我不可思议,也许是因为我们太熟了,并且有某种程度的相似,所以我看出来你光鲜外表下的衰竭。

真的很奇怪的一件事,在我终於抵达淡水的时候,我却有了回家待着的念头,看着亮晃晃的太阳,我突然厌恶起好天气的淡水,淡水不就该飘着绵绵的细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