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章、回首前尘
「师傅,您的脸色很差呢……」少年放下手中厚实的医典,有些担忧地望向上官策。
「是吗?」上官策弯起唇,长指沾上药材的细沫,凑至鼻尖,「药材正确无误,接下来总算能够──」
「师傅,您为何要对芸儿姊那麽好?」桌案上的药材各个得来不易,上官策为了这些药材几乎竭尽所有人脉,「难不成,就因为她与姊姊的面容神似?」
上官策缓缓闭起眸,「神似?我可不这麽认为。」她俩南辕北辙的个性实在让人难以兜在一块儿。
「那是为什麽?您不是说过,世界上有许多的『因果』,若强行打破因果,便视之为逆天?假若芸儿姊会失去记忆也是『因果』使然;那麽师傅您,难道想以自己的阳寿换取司徒芸的记忆?」
「少祈。」起身,上官策褪下了亮丽的外袍,素白的单衣配上苍白的面容,给人鬼魅般的错觉,「正因为这因果是我自己种下的,所以由我来承担。我的寿命本就不长,余下的……我想用来偿还对她的亏欠。」
「师傅?」师傅说自己亏欠司徒芸?「到底──」
「唯独她、我看不见她的阳寿。」
「……」沐少只怔然地望着他,一时之间无以回应。
「或许,早在第一眼见着她时,她在我心中的份量,便已注定。」淡然一笑,珀色双眸藏着难解的阴郁,「可我……已经没有办法……」
最後一句话,他没让人听清。
所剩不多的未来,就让他自私一回吧!只要,能够获得她的宽恕……
那麽,就算是死,也无所谓了。
※※※
沐少只阖上门板,正欲离去时,才发现站在门外的司徒芸。
「有事吗,芸儿姊?」
「我要见上官策。」司徒芸认真的语气令沐少只皱眉。
「师傅他已熄灯就寝。」为了司徒芸,师傅已经累了许多日,他实在不想在此刻扰人清梦。
闻言,她脸色一黯,「是吗……」
本来想亲自问他的。
就今早与腾龙的谈话来看,五年前的她一定识得上官策,只是不知为何,她选择让自己忘记一切;而五年後上官策亦绝口不提。
她一定要问清楚!
「芸儿姊,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嗯?」回过神,司徒芸疑惑地望向他。
「师傅在你眼中究竟算什麽呢?」
语落,只见司徒芸身形一僵,一张嘴好半晌也吐不出字句。
「呃、你不想回答也没关系,是我冒犯──」
「我不知道。」
正当沐少只自觉管得太多时,司徒芸打断了他。
「在他的身边,就会有一种满足的感觉……那就好像,我和他很久以前便已相识,而现在,好不容易能够一起生活。」她微微一笑,又续道:「对不住,说了奇怪的话,你就当作没听到吧!」
沐少只凝着她的眼,蓦然,一股熟悉感油然而生。
刹那间,尘封在模糊记忆中的影像,一张一张的串连起来。
难道她就是──
「策……我不要作唐姑娘的……替身……」
那是姊姊命危时,镇日挂在嘴边的梦呓,而当时年仅十一的他,并没有放在心上。
直到痛苦的泪水自沐贞眼角滑落,他才心惊胆颤地唤醒睡梦中的姊姊。
那晚,姊姊同他说了一个故事。一个他不明白的故事。
「少女生於唐门,曾是个冷血无情的杀手,而那男人,则是仁心仁术的名医……」伴随着如水泉般涌现的回忆,沐少只娓娓道出那则几乎被人所遗忘的过去,「一次的任务,少女失败了,在那孤寂绝望的瞬间,男人出现了,救了她;虽然存在着对立的身分,但两人与日俱增的感情却是事实。」
「然而,少女接获了刺杀『他』的任务;而『他』,则在无意之间发现了这件事,只是不知为何,少女迟迟没有动手……两人表面上如同往常一般,但在内心深处却留下了无法复原的伤痕。那日清晨,一对姊弟来到了苑内,弟弟命在旦夕,因此恳求名医出手;本就不常现身於人前的少女避了开来,刻意不让别人知道她的存在。毕竟,医仙与杀手本就不该合流……」
「岂料,『他』竟收容了无依无靠的姊弟两人,少女为了回避那对姊弟,和『他』见面的次数日趋减少。久而久之,在『他』身边的位子,被姊姊所取代;而『他』的影子,也总是有姊姊相伴。」
「一日,在朝廷中日渐崛起的宁王府来访,宁王爷对绝丽脱俗的姊姊一见锺情,决定暗中将姊姊抢离『他』的身边。宁王看上『唐门』与『他』的医道水火不容,於是巧妙地始计鼓吹唐门、与唐门联手。唐门连夜突袭,『他』纵使再如何神通,依然寡不敌众;少女身为唐门之人,自然参予了这项计画,在身受重伤的『他』面前,少女用染满血腥的双手夺走了姊姊。没有人知道,操纵着一切的便是宁王……」
「然,『飞鸟尽,良弓藏』。宁王并未因此满足贪慾,趁着唐门对宁王府毫无防备,欲趁势将唐门一网打尽,一则杀人灭口、二则向朝廷邀功。於是乎,宁王虚伪地回过头来与『他』联手;在不知实情的状况下,能够救回姊姊,『他』决定一试。」
「此时,少女出现了,她极力苦劝着,然而对於她的话,『他』已不再信任。那一夜,两人大打出手,谁也没占上风。少女的心逐渐凋零,却怎麽也阻止不了『他』进攻唐门。」
「经过『他』的才智谋略,此役,『他』以压倒性的胜势一举击溃唐门。『他』如愿见到了姊姊;然而,在最後一刻,跟随『他』的侍从背叛了『他』。原来,宁王早就在私底下暗埋人马。姊姊为救『他』一命,答应随宁王而去。」
「察觉被摆了一道的唐门怎甘如此收手?他们伺机而行,决定杀害引发这场争斗的姊姊,如此,不论是『他』、抑或是宁王,谁也得不到好处;而这样的任务,少女独自一人承接了下来。」
「可当少女潜入宁王府,却未依照唐门指示而行,原来,少女私自决定救出姊姊,让她能与『他』重逢。为了取得姊姊的信任,少女脱下了面纱,那是一张……和姊姊有几许神似的面孔;少女告诉姊姊这一则『故事』,姊姊才答应同她一道离开。可唐门似乎早有预料少女会违反任务内容,已然设下了人手。」
「少女渐渐败阵了下来,最後,少女亲眼看着他人强行逼迫姊姊服下唐门至毒的『万蚀蛊』。在失去意识之前,少女恳求唐门将姊姊带回『他』的身边。」
听着,司徒芸不自觉地流下了泪。她不知道自己为什麽哭,只不过……心里浓郁的悲戚令她无法自制。
仰起头,司徒芸问道:「那麽,故事里的『姊姊』回到『他』身边了吗?」
沐少只看着她的反应,点点头,「嗯……可惜,蛊毒深种,神仙难救,『他』尽了全力,最终只能为姊姊延命十天。」
而那十天,却耗费了他十载的寿命。
「那名少女呢?」司徒芸脱口便问。
沐少只蹙起眉,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司徒芸,「少女自此没了音讯。」他的猜测如果正确,那麽上官策对司徒芸的特别,也就说得通了。
只是,为何『少女』会失去了记忆?为何『他』看着司徒芸时,眼里没有一丁点的仇恨?
为什麽……
寝房之内,原先该已熟睡的上官策此刻正倚着门板,将这故事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大掌紧握成拳,指尖陷入了肤肉,而他浑然未觉。殷红的血液自指缝满溢而出,滴落在灰白色的地面上,似诉说着歉意,以及无限的懊悔。
《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