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染已在金野待了三天三夜。

这几天杀不尽似的屍人四面八方涌来,那带有强烈腥味的腐臭令吴染以为口中的白馒头吃起来是脑浆的味道。每近破晓,她便疲惫不堪倒在负责清理残局的斑才身上,让他驮回村。

温暖的兽使得吴染安心放松下来,沉沉睡去。

这天她同样睡到未时才起床,稻草铺成的床令她睡得腰酸背痛。斑才近日来吃得甚补,神采焕发,早早就现形坐在床头,用稻草梗逗弄一只小蜘蛛。吴染哀怨瞅了他一眼,出外打水清理让血污黏得纠结的发。

不久後她收到孟伏流寄来的信,谢过信使後,吴染束发咬着早膳读起信。

「写了些什麽?」斑才凑过头。

吴染没回答,扫视的眼眸多出点光采,嘴角弯了弯,速速将信折起塞进衣内。

「没什麽。」她咬了口发硬的馒头,尽管味道已经能闻出点馊味,她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斑才眼神含意深远的望来,将静止不动於梗上的蜘蛛给轻轻吹去。「等会儿你还得调息呢,别得意忘形了,当心今晚要我替你收屍。」

吴染撕开一小块馒头往他那里扔去,斑才只是张开嘴接住,灿烂的笑容在嚼了几下後立刻黯然失色,呸地一声将馒头吐到地上,恨恨瞪了吴染一眼,便用搁在桌上的水杯漱起口来。

吴染没搭理他。

孟伏流捎来交代任务的信上载明了期限,要她尽可能快速铲除周遭的威胁。不过重点不在此,而是信末男人仅只字片语的问候。

吴染想像孟伏流以凝重拾笔,交代完以後迟疑了下,慎重写下「望平安无虞」,心里泛开一阵喜。

她晚上活干得更是起劲,月光下她满脸斑斑血污,蹲在地上看化为兽形的斑才骨头咬得嘎吱作响,看着看着,居然就这麽哼起歌来。那是师父常哼的小曲,这旋律她时不时就要听上一次,因此这曲调便这般根植在她脑海。

斑才听见忍不住停下进食动作,金黄的兽瞳里隐有无奈,「从没见人开完杀戒还有闲情逸致哼曲的。」

吴染听了止住歌声,脸颊红了红,「你假装没听见不就成了?快吃!」

斑才晃了下尾巴,伸出舌头舔舐起地上的残留的碎肉。

清理这麽多天,闻风而来的屍人越来越少,她才敢这麽放肆。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时运好,这几天没有遇上让人闻风丧胆的变异种,前仆後继的全是再普通不过的屍人。

吴染想起这里之所以这麽多死未瞑目的造孽,除了附近本来就有些蛰伏外,其中说不定还混有之前屠村不幸牺牲的村民。目前这里情势已在掌握之中,她来这里,仅是确保金野的屍人数目不会如同前阵子那般,泛滥成灾。

她突然记起还有一个温谅来,记得孟伏流下令要他不许轻举妄动,不过她来了这麽段时间,还没有见到他半寸人影。依他那慢吞吞的个性,实在是太难想像他干的活与她几乎如出一辙。

耳边敏锐的捕捉到点声息,她站起身来戒备。

声音是从树林间传来的,但她听不太出那脚步声是否属於屍人。斑才在一旁静候,她不能再随意差遣他,她得保留一点力量以备不时之需。

声响越来越频繁,不若沉重的脚步声,听起来反倒像是轻巧的物体穿过林间,丝毫不拖泥带水的摩擦声。

吴染站在树林前,凭着微光,见穿林而出的,竟是只通体洁白的鸟儿。

白鸟的喙成勾状,眼神锐利,张开翅膀时显得巨大无比。牠静静栖立在离吴染不远处的枝头,低头梳理凌乱的羽翼,之後爪子在枝上踏着像是除掉多余泥泞。一连串的动作让吴染忍不住想,要是牠是个人,铁定是个一丝不苟的老顽固。

那只鸟理得满意了,把头抬起来盯着斑才看,整只鸟冷冷静静的,一点也不像是见着天敌的样子。

斑才吃到一半,鲜红的舌头迅速掠过尖锐白牙,同望向那只鸟。

这麽一望却惊动了鸟儿,牠翅膀一张,宽得像是纸鸢,朝吴染的方向望上一眼,啪刷刷的又飞回去了。

「没想到这地方还看得见鸟,我以为都给屍人吃光了呢。」

斑才以舌清理被血染红的毛皮,慢条斯理,「那不是鸟。」

吴染觉得他故弄玄虚,笑问,「鸟嘴加翅膀还有鸟爪,不是鸟难不成是腾蛇嘛。」

只听斑才声音轻飘飘的道:「是妖。」

「妖?」吴染愣了下,回头望进树林方向,那里幽深一片,再也没声音传出来。「这里……有妖?」

「是,而且妖气隐藏得淡不可闻,不是泛泛之辈。」

「……难不成这里是牠的地盘?」吴染记得斑才说过,妖魔也是有地域性的,除非牠们向人类缔结契约,行了失惴之实,才甘愿将地盘拱手让出。

「不,这不是牠的地盘。」斑才弯下腰舔起尾巴,「这里没有牠的气味,牠是有主的。」

吴染吃惊的睁大眼,喃喃,「弄术人?」她到现在还没见过其他的同伴,得知身边或许就有一个,不禁掠起一丝兴奋的笑。「要是真能见上一个就好了。」

「嗯,想和他比划一场吗?我可不知道你什麽时候这般好斗了。」

「……才不是呢,是想和他请教。」

说也奇怪,自从那只鸟不见踪影以後,直到日出,吴染他们都没再见过一只屍人。

这情况要是再维持个两三天,很快的吴染便能回到琅琊,但是她仍不敢掉以轻心。吴染趁点空闲向其他人问起温谅的下落,一个狐狸眼的士兵告诉她,温谅原本一直待在村里客栈,不过这几天已经很久不见他了。

吴染纳闷,接着问,「你们不是有收到王爷命令,不许他离开这村子一步吗?」

狐狸眼露出点尴尬的神色,「哎,你也知道,这金野真的无聊透顶呀,温侍卫说他要出去外头遛达,一会儿就回来,我们便也没人拦着……」

吴染想起,孟伏流派温谅到新角处决张歧峰的事没让人知道,他们大概也不知道温谅的失误,陪了这金野几乎一半的人命。她吐口气,谢过狐狸眼,心想在回琅琊交差之前,她得确认温谅的下落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