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漫喜自创的设计公司从起先的小小规模扩展至现今的样貌,主要设计师已经不只局限於当初他与何朗熙苦哈哈打拼、死称的卖命二人组合,稍早便增至一定的版图了。

熬过了艰辛的创业时期,他们不再视办公室为第二个家、仿效先前吃喝拉撒睡皆离不开此地的敬业精神,加上以空间设计为主题的工作内容常常需要业务上的实地勘察,且设计师们多多少少存在着创作灵感生成来源的怪癖和习惯,基本上倘若设计图有如期交达,他们的上班时间并没有强制的打卡规定。

非常时期,有些设计师忙上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亦属正常,并非每天往办公室报到。

何朗熙的情况比较不同。因为一路跟着公司的成长走来,除了例假日,否则他习惯把份内的工作在办公室里头完成,所以他大体上仍维持着朝九晚五、偶尔加个小班的规律生活;换言之,要在办公室内看不见他认真专注的身影,反而才算特别……特别异常。

今天饶是一个何朗熙难得反常的日子。

身为工作夥伴兼友人的耿漫喜刚开始还不怎麽在意,直到他偶从赶图的空档中抬头一瞥高挂於墙面的时钟,发现短针即将由九步入十之际,却似乎还未看见那抹早已熟悉的人影,他才感到纳闷。

耿漫喜不会去计较何朗熙是否没有按时上下班,但此时他在未告知的情况下无任何消息,实属难得的现象,让人不得不担忧。

他考虑要不要打个电话询问,毕竟单身、又独居的何朗熙如若不主动对外联络,可能在屋子内发生麽意外都没人知晓。

迟疑片刻後,耿漫喜放下手中的笔,试图从堆满各式资料的桌面搜寻深埋於纸堆下的一支小小手机,直到轻悦的铃声抢先一步响起、藉由声音往源头寻探,他才顺利找出它──『漫,你有空的话,现在出来一趟。』劈口即是陈羿伦听不出高低起伏的音调。

耿漫喜意外他会在这个时间找自己。『羿伦,你不是该准备去上班了吗?』他再次抬头看了看时间。

『就是因为这样,』陈羿伦讪讪说着:『这里有个家伙可能要麻烦你过来处理一下。』

『什麽意思?』耿漫喜被他弄糊涂了,『你现在在哪里?』怎麽、他觉得友人所处的位置,救护车的声音听起来很近,容易使人扬生不好的联想。

陈羿伦哼了哼,『我在C医院的急诊室。你昨天那位朋友、何朗熙,人在这里。』

『朗熙?』听完,耿漫喜不禁失声惊呼:『他怎麽跑到急诊去、不对,他怎麽会去挂急诊?发生什麽事了?』他显得语无伦次。

『他没大碍。』陈羿伦道出重点,好让耿漫喜瞬间悬浮的心稍微轻松一些,『只不过因为感冒引起发烧,神智不清的情况下,骑车不小心摔了一跤。』吓到了许多路人罢了。最後这句自动省略。

『啊?』耿漫喜愣了愣,『怎麽会这样?昨晚不是还好好的……』他嘀咕。

这你就要问本人了。陈羿伦跳过这个疑惑不答,直接交代:『总之,我得先离开,你若抽得出身,就来医院一趟。他现在正在打点滴,补充睡眠中。』

『我等一下马上过去。』挂掉电话後,耿漫喜随即拾起挂於椅子後方的外套穿上,拿着车钥匙,准备赶往医院。

即使陈羿伦说得彷佛漠不关心,然而实际上他也等到耿漫喜来时才离去,其中当然不乏某些抱怨,让此刻方完全明白事情始末的耿漫喜听得是啧啧称奇兼哭笑不得。

他与陈羿伦换手,接下照护何朗熙的工作;不过目前睡得正熟的他看起来应该不需要太多的注意力,所以耿漫喜中途离开了十来分钟,走去最近的便利超商买本杂志打发时间。

一直至他将杂志翻了两遍、急诊值班的护理人员前来拔除何朗熙右手前臂上的点滴後,沉睡中的人儿才悠悠转醒。

「漫喜……?」睁着朦胧的双眼,何朗熙花了些许时间才看清楚坐於身旁的人。他没近视度数,但突如其来的疾病令他脑袋和视力都停留在不清晰的状态,四肢活动亦较平常乏力。

护理人员替他量了耳温,也伸手探探何朗熙头下冰枕的温度,随後交代还要再观察一阵子。

「何先生左半侧脸颊、手臂与腿部均有擦裂伤,比较大的伤口稍早前有替他作简单的缝合了,另外为了以防万一,医生也替他安排X光与脑部的检查,确定是否有脑震荡的情形。再来发烧的部分只是一般感冒引发的,抽血的结果并没有异常。」她简洁地交代何朗熙的病况,「等一下医生会评估,看需不需要住院。」

耿漫喜提了一些问题,在一一获得解答後,送走护理人员,他转过头注视着看起来有点狼狈的何朗熙:「你怎麽摔成这样……」他不知道是要说他摔得惨、亦或病得糟糕,追根究底,该怪他竟然有办法把自己搞得发烧吧。

「我不记得了。」何朗熙虚弱一笑,诚实地道。

他的记忆目前仅隐约对「目送」小烨进幼稚园那段残存有微薄的印象,接下来的部分则断断续续,摔车的时间八成发生在任务圆满达成、所以他脑筋为之松懈以後了──清醒之刻,人已经被送到了医院。

「下次别这麽勉强。你知道吗,接到羿伦的电话、说你在急诊,我的心脏差点停掉!」耿漫喜说得一点都不夸张,「别说拜托你事情的我不会原谅自己,倘若你真有意外,伯父们可能会漂洋过海来剥了我这层皮!」一思及任何可能的情景,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你太夸张了……」何朗熙被他的反应逗笑。「打电话通知你的人……是他?」如此说来,莫非送自己来医院的人……依据耿漫喜的讲法,何朗熙推敲。

「别说得这麽见外,直接喊他羿伦就好。」感觉出他的介怀,耿漫喜摇摇头,「真不晓得你们两个怎麽搞的,结果又一副水火不容样,弄到还要去睡门口的地步。其实只要你开口,羿伦他绝对愿意拨出地方让你睡的,他就是那种口是心非的人。」

「呵……」何朗熙困难地扯扯唇缘,随後因牵动到左颊的伤口而皱起眉,「他应该很讨厌我,那天晚上的男子,就是他。」按常理推断与陈羿伦的态度显示:他压根不愿再见到自己吧,最後他的让步,可能是基於耿漫喜的面子。

何朗熙终於恍然大悟、先前觉得彷佛遗漏掉哪些细节的地方在哪里了──陈羿伦的「无吃亏」论调中,似乎均没提及任何关於……呃,关於他们「接触」的方面,这不禁使得何朗熙困惑,难道他不在意这件事情?

「什麽?」耿漫喜略微高扬的惊呼在急诊室内回荡,造成短暂时间内大家的视线不约而同集中於他们身上,察觉自己的失态,他尴尬地向四周的人们无声致歉。「你、你跟他──那个男的是他?」太不可思议了……他瞠目结舌,好半天接不出下一句话。

「等等,这麽说来……」他沉吟,起身在病床与病床间的狭小走道来回踱步。「他说早上一打开门,就看见你蹲坐在门口睡着了,然後是前一晚,你说在旅馆里和他『坦承相见』……他倒没说到这件事。」耿漫喜口中喃喃自语,藉以整理事情的始末,「这样就不难理解了……」末的他迳自点点头,像是理出了结论。

整个过程,躺在床上听得吃力的何朗熙着实难跟上他的思考进度,他的表情一脸茫然。

「也好,你们自己去谈吧,总有一天会解开误会的。」他决定抱持观望的态度。耿漫喜停下脚步,转身望向病床上、何朗熙因热度泛红的脸庞,「先来说说现在你怎麽办好了。」他打量何朗熙的伤势,而後长叹一气。

「漫喜……我不要住院。」何朗熙赶紧强调自己的意愿,「这些伤不要紧的,我回家休息一下子就可以了。还有,千万别通知我爸爸,拜托!」无辜的大眼散发恳求的眼光,叫人不狠心拒绝。

「这……」两个诉求都很让人为难呀。耿漫喜犹豫片刻。

「漫喜……」再来更搏取同情的哀求语调。

「你、净给人出难题。」耿漫喜举手投降。如果他是女孩子,听到这种柔和、无助的声音铁定当场酥软,他对这样的柔性姿态没辙;不过条件放宽的施行仍必须有前提,他得和何朗熙先约法三章:「但你今明两天先去我家,等烧退掉、或感冒好一点後才能回去;记得定期回医院复诊,直到伤口痊癒为止,还有,到你恢复前,工作都得暂停。」

大体上皆很合理的条件。何朗熙点点头,却想开口再替自己争取福利──「没得商量,朗熙。」看穿他的意图,耿漫喜在他尚未开口前假假一笑,驳回他的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