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急诊室大厅前,桑榆望了墙上的时钟一眼,晚上十一点整。刚刚那段漫长的等待,在她心中如同过了好几日,但实际也不过两个多小时。

她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继续往外走去。才刚踏出自动门,便是一阵冷风吹来,这时节虽然还不若冬日严寒,但要是小看秋天的夜晚,免不了要感冒的。只是刚刚急忙出门,又怎麽会有心思记得要带件厚外套。

桑榆将薄外套拉的更紧,刚刚在急诊室内感受到的是冷冰冰的空气,现在则是真切地了解金风瑟瑟的刺骨感。只是一想起刚刚所见的,她那躺在病床上的爸爸,身周的寒冷像是消失了一般,被名为悲伤的黑洞吸入,深不见底。她深深吸了口气,让冰凉的氧气进入肺里,进而让自己更加清醒。

她缓缓走到医院右侧的景观花园,一屁股坐在喷水池塘边。四周的橘黄色灯光照耀着她,却感受不到应有的温暖。那是种看得到,却碰触不到的温度。

从医院门口这端望去,整个花园此时只望得见她的影子。顿时,孤单寂寞感倍增,桑榆觉得这世界似是只剩下她,一个人。

就某种程度上来讲,桑榆是个自尊心极强、不肯示弱的人。从小被责骂,甚至做出过於逾矩的事被打,她从未因此而哭泣。相较於妹妹的大声啼哭,向来微微上扬的唇,会在这个时候抿得紧紧的,细致的双眉也会同时蹙起。如果的确是她的错,她不哭也不反驳,安分地由着打骂。但若不是她的错,即使不做任何表示,那黑亮的双眸也会载满愤怒的情绪,像是做着无声的抗议。

桑榆望向池塘里自己的倒影,才发现原来自己的脸不比妈妈的红润多少,原本雪白的肤色在这种情况下,更是苍白了几分。原本极有朝气,如星子般闪烁的双眸,此时也显得黯淡。她不忍再继续注视着这样的自己,歛下眼,看着脚边的小草发楞。

等她发觉到身旁多了个不明物体时,那东西已经触上她的腿。桑榆倏地抬起头来,反射神经正准备让她跳离原地时,才发现那是只拉布拉多。

他用鼻子推了推桑榆放在腿上的手,像是在撒娇一样,讨着要人抚摸。桑榆抬起右手,顺着毛的生长方向抚着,一下又一下,狗狗舒服到眼睛都眯了起来,不客气地将下巴也放在桑榆的腿上打着盹。

「你长的好像我们家拉拉呢……」桑榆盯着狗,嘴上不自觉的喃喃自语着。

拉拉是她出生那年,爸爸和妈妈从收容所领养回来的一只拉布拉多,从小就陪着她和妹妹长大,温和又听话的个性,让全家都把他放在心上宠着。在这家人心目中,拉拉从不只是宠物,而是他们的家人、他们的一份子。

在她升上国一的那年,拉拉年纪也大了,在某个周末的清晨,她不似往常睡到七晚八晚才起床,反而是全家第一个清醒的。在她下楼走到拉拉的身边时,拉拉早已经断气了。

桑榆和桑如抱着拉拉哭了整天,在爸妈好说歹说之下才肯放手。经历了好几个月後,她们才学会如何忍住那份心酸。她们将拉拉葬在一棵小树苗的下方,让他伴随着那棵树一起生长。从那之後,林家再也没有养过任何宠物,那种从心上狠狠刨起一块肉的伤心,让他们每当看到收容所有狗狗需要帮助的消息,都只能狠下心当作没看见。直到现在,桑榆偶而想起拉拉,还会躲在房间看着他的照片偷哭。

而此刻,桑榆看着趴在腿上睡着的狗,撑了整个晚上都没落下的泪,在只有她以及这只狗狗的小空间里,潸然落下。刚滴下几滴眼泪时,她自己还没察觉,反而是狗狗抬起头来,不解的看着她。

也许动物真能通人性,随着眼泪的落下,那只狗也靠近了桑榆的脸,轻轻地磨蹭了她几下,像是想给予她安慰一般。

「拉拉……」望着眼前与拉拉极为相似的狗,桑榆终於承认自己的难受,放任眼泪流出。

迄今在她心目中一直都像棵大树的爸爸,在今天没有预告的赫然倒下。即使她已近成年的年龄,不哭,不代表她不伤心。不颤抖,不代表她不怕。

她紧紧抱住眼前的狗,无声地哭泣。

「怎麽办……到底要怎麽办……」

在发泄了好一阵子之後,她抬起埋在狗狗毛里的头,在泪眼朦胧中,看到了前方距离几步之处,站着一个身影。由於眼睛中还有泪水,而对方又背光的关系,她看不清那人的脸。

「布布。」对方喊着,而怀里的狗狗飞也似地奔到了对方脚边处。

她困窘的低下头,没想到刚哭完就被人撞见,还抱着人家的狗不放。

「是你吗?」

桑榆听见那个人接近的脚步声,但她哭肿的眼睛让她没有勇气抬起头来注视对方,只觉得那声音似是有些熟悉。

「林桑榆,你怎麽在这?」

听到对方清楚叫出她的名字,她惊讶地抬起头来。

「你怎麽在这?」她听到自己仍有些哽咽的声音这样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