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四号,披着巴哈马的阳光,笙寒回到系馆门口摆了冰雕怪兽的芝大。

开学後,压力回升,但有了上学季的经验与成绩当倚仗,她不但轻松修到雷波尼的课,也不时回头找何曼讨论,整个人朝气更胜往常。

然而,步入二月,有些人慢慢看出来,她身上起了质变。

乐观积极倒还在,只少了些轻快,走神的次数开始增加,就连平日的笑容也带了些恍惚,像是荷叶上清新的朝露,随着旭日东升而慢慢蒸发,转成朦胧的晨雾。

第一个发掘出不对劲的人是也青。二月上旬的某一天,她拎着三页列印在纸上的电邮,叩叩叩敲开笙寒房门,举起纸问:「这人有病啊?」

笙寒接过,读了几行,便肯定地给予否定:「没。」

「她写的都是真的?」

「我不确定。」笙寒又读了半页,抬起头:「不过她真的是以舫前女友。」

对比纸上的内容与文以舫给她的印象,也青忍不住问:「你有没有觉得,男人的智商高低,跟他们找女人的品味好坏,根本毫无关连……等下,这个爱希莉胸大吗?」

见笙寒沉稳点头,她怒了半晌,最後恨恨地说:「那就合理……他可以跟程敏世去结拜兄弟。」

笙寒有些心不在焉,闻言也只给出个莫可奈何的表情。也青又指着纸上的日期告诉她,爱希莉在上上礼拜寄出这封电邮到芝大的中国同学会信箱,要求内部人士帮忙转寄,中国学生圈查无此人後,发来台湾同学会,也已流传了一圈,要是再无人认领,大概下礼拜会转去香港同学会,可能还会发给纽澳同学会,那边华人也不少……

「你打算怎麽办?」最後,也青如此问。

看着手上把自己姓名全部拼错的电邮,笙寒果断答:「装死。」

「要不要通知另一位当事人,有人不但公开他高中的恋爱事蹟,还号称是他的真爱,闲杂人等速速退散?」也青再问,语调讽刺十足。

如果她自己都打算装做没看见了,还跟以舫讲干麽?

因此,笙寒再度果断答:「不必。」

「怕伤他自尊?」也青问。

「那倒不是。就最近烦的事情太多,不想浪费时间处理这个。」

「这样?那也好……」也青抽回笙寒手上的纸,唰唰唰撕成碎片:「我带回去,免得你连看垃圾桶都烦,之後小心点。」

「为什麽?」笙寒不懂。

也青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瞪她一眼,反问:「你以为『真爱』甘心就此罢休?」

「喔。」笙寒这下懂了。她想想後耸肩:「随便啦。」

这句的确是真心话,却被也青解读成消极抵抗。她拍拍笙寒,又东扯西拉了一会儿,才带着不安的表情上楼。

之後,事情果然如同也青所料,爱希莉奋起了。她终於找着了笙寒的学校邮箱,一封一封寄个没完,同时,听说也尝试了喝醉、吃安眠药、闯以舫办公室找人被警卫拦下等等举动。

这些事,多少构成心烦,但却又没大到形成乌云遮蔽阳光,所以笙寒始终没将爱希莉的所作所为告诉以舫,而在同一时段,以舫也什麽都没告诉她。

二月中,以森在市区北边买的临湖别墅,装潢终告完工。於是在期中考结束的周末夜晚,笙寒又穿上一件素面无花的纯黑长礼服,脚上套了双一寸半高的包头鞋,参加以森的新居落成狂欢派对。

离开台湾之前,喻妈妈硬塞了这两样进行李箱。笙寒当时颇不乐意,现在只佩服妈妈具先见之明,她到芝加哥後,遇上任何正式社交场合,都同一套行头以不变应万变,既方便又简便。

因为主办人的缘故,派对有大量设计师、模特儿跟时尚记者到场,玩得非常疯狂。笙寒心里原本就挂着事,这种场合对她而言,又从来就缺乏放松效果,因此她继续挂着心事参与,等回到住处时,嘴角已累到怎麽努力都弯不起来了。

挥别以舫,跨进电梯,她先按下自己住的三楼,老电梯嘎吱嘎吱启动。望着面板,笙寒想了想,又按下数字六……

一分钟後,叩叩叩,轮到笙寒敲颖薰房门。

运气很好,不但颖薰在,也青也在。她们两人一个从十二月起便戮力找正职工作,另一个则刚开始寻觅暑假实习机会,新鲜人进职场,甘苦谈无穷,正聊得浑然忘我。笙寒对此一话题也颇有兴趣,她提着长裙跳上高脚椅,聆听有志於出版业的也青说:投完履历,发现职缺几乎全在美东与美西,看情形势必得离开芝加哥两个月,租的房子怎麽办?就这麽空着付月租不住人,钱心疼,要当二房东,却又找不到租客。

「要不要租给短期来玩的游客?」

虽然五年前的经验不佳,笙寒还是觉得这计画可行。孰料,她刚说完,颖薰便用凉凉的语气补充:「不错喔,还可以请李志翔先生保管钥匙!」

另两人同时噎了一下,喻笙寒额角冒出三条黑线,韩也青则翻了个白眼,不客气地问:「你还忘不了他啊,要不要敏世帮忙查电话?」

颖薰早已习惯自己的幽默感不被欣赏,她神态自若地改变话题,转问笙派对如何,俊男美女贴近看,是否依然养眼?

这问题属性平和八卦,应不至於引起任何争议,然而,笙寒沉默半晌後,却冒出来一句:「我被礼仪界权威人士纠正,说不该一直穿同一件礼服出席派对。」

颖薰微怔,也青打量笙寒身上那件眼熟的黑裙一眼,问:「『真爱』的意见?」

虽然心情相当差,笙寒还是笑出声後才点点头,补充说明:「这是她第一次在公开场所表达敌意,我猜,她可能以为我想抢她工作。」

在爱希莉批评她的穿着之前,她正跟长期帮文氏拍照的摄影师聊天。这位摄影师在时尚圈颇有名气,成立的工作室规模不小,前几天刚贴出徵人广告。爱希莉经过时,他正执起笙寒的手,亲吻一下,用法文口音跟法国男人的浪漫口吻说,比珠宝还耀目的美女,理当成为闪光灯集中的焦点,为浮生留下倩影翩翩……

然後爱希莉路过、听到、炸掉。

「好吧,男人诚可弃,薪水不可抛,被男人弃了又被薪水抛,我决定给『真爱』同情分……」也青风凉话讲到一半,忽觉不对:「所以误会在哪里,你没打算抢她工作?」

「当然不!」笙寒哭笑不得:「我问的是摄影师工作室新贴出来的徵助手广告。」

广告里要求应徵者最少拥有两年全职的工作经验,她知道自己不符,但存了一丝侥幸。孰料,人家老江湖了,根本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便将话题绕开。

也青觉得这也对,她认识笙寒十年,对方也美了十年,真有心要当模特儿早当了,现在下海实在嫌太晚。她於是点点头,又马上摇头,问:「博士班呢,不打算念了吗?」

「想啊。」笙寒不自觉长长叹出一口气:「可是过去几个礼拜,已经有同学陆续收到入学许可了。」

这个,才是她日趋不安的真正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