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若王者降临,霸道地遮掩住天空所有光亮,独自冷眼望着仍在路上走动,且比早日还要多的人潮。

一辆辆漆黑加长的礼车来来往往,身价都是几千万起跳的达官贵人纷纷从李车走出,有说有笑地走进奢华的赌场里。

赌场,一个一夜之间可以让你大富大贵的地方,同时也可以让你从最高的位置跌落至深不见底的洞窟之中,甚麽都没有。

像她家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几年前,父亲是个成功的商人,母亲是个贤淑端庄的望族之女,他们本来都过得相当不错,物质和感情上都很好,然而,他们在一次被友人约去赌场後,甚麽都变了。

他们开始整天想着赌,无论她说甚麽,他们似乎都没听见,只是喃着怎麽将赌输的钱赢回来;钱以空前的速度流失,没钱了,他们就去把家里的东西卖掉,没东西了,开始向银行、友人借钱,就这无限地循环着。

他们已经赌到鬼迷心窍了。

从一开始的公司倒闭,望族切断与母亲的联系,她的学业被他们停止,到现在连吃喝都不管了,只想把遗失的钱都赌回来。

她不懂,为甚麽要赌?

丽丝手里捏着几张面额颇大的纸钞,面有犹色地望着在黑夜之下显得特别金碧辉煌的招牌。

今天他们将去银行借款的钱交给她,可能他们发现自己的手气不怎麽好,想让自己的女儿看看能不能赌钱回来。

她永远忘不了,他们眼底那贪婪、醉生梦死的神情,以往和蔼的父亲、温柔的母亲……现在都消失了,他们变得让她觉得好陌生、好陌生。

但,或许是小孩子的本性,他们开始赌钱的时候,目光始终没有在她身上,此时,他们肯跟她说话、肯把期待的眼神放在她身上,心底就涌起一种被重视的欣喜,尽管,这种期待一点跟她想像的期待,完全不同。

虽然说她答应了,但进去又是另外一回事。

拧起眉,她依然在原地游移不定。

「这位姊姊在烦恼甚麽?」

些许虚弱的女孩嗓音,让丽丝不自觉转过头,然而她见到一位全身几乎缠着渗血的绷带、脸上也贴着纱布的米色鬈发女孩。

虽然全身都包着绷带,但让她更吃惊的莫非於女孩那双诡异的金绿猫眸和颈上刻着繁复交错图腾的玉环。

好奇特……

缓缓收回目光,丽丝敛下碧绿明眸,「我……」怎麽能说是为了赌博而在这种地方,更何况,她本身就很抗拒赌博这件事情。

女孩笑眯了眼眸,若昂贵猫眼石的金黄流水在猫眸里转动,「姊姊是打算用手上的钱赌博吗?」

像是狠狠地打了个耳光给她,她狼狈地将握着钱的手藏到身後,难堪地别开脸,「怎样?是赌钱又怎样?我想怎麽样,不用你这个穷酸鬼批评!」她恼羞成怒地轻斥。

女孩一愣,似乎被她所说的话伤到了吧。

但脑筋一转,自己是从大小姐成为穷酸鬼的人,她咬紧下唇,别扭地对着似乎有些呆愣的女孩道歉。

「对不起……」如蚊蚋细小。

「没关系的,不过,我有个请求,是否能请姊姊帮个忙呢?」谄媚地笑了。

「甚麽?」该不会是偷钱吧?她警戒地眯起了碧眼。

意识到自己的笑容用错了的地方,她随即改了过来,一脸正经地对着她说:「姊姊能带我进赌场吗?我们八二分帐,你八我二就好,若赌输了我颈上这玉环就送姊姊。」

不可思议地瞪大碧眸,「要我带你去赌场?」喉咙有点乾涩,她讶道。

「嗯嗯,若姊姊不嫌麻烦的话,请带我去吧!我还得赚点医药费和生活费呢。」有意无意地瞄了瞄自己肩上的伤,女孩不以为意地笑道。

手握了又放,她当场沉默考虑,而女孩也很有耐心地待在原地看着她。

她实在不想去赌场赌博,她怕她像她父母一样,但她去应徵零工,也没有半点音讯回来,现在唯一的通道就只有赌场而已。

为甚麽……为甚麽她会沦落到这种下场?

她本当是在豪华的屋子里任仆人打理,优雅地弹钢琴或接受礼仪的训练的……但是,现在甚麽都不是了……

彷佛以往的富贵都是水月镜花,这一刻握在手里的东西,下一刻便似流水在手掌中滑落。

她的自尊被践踏,她以往的傲然被所有人嗤之以鼻。

她忍过了,咬牙忍过一声声的嘲讽,忍过每个人的指点,只为了能温饱和养活父母而已。

她想改变,然而,现在能改变现况,但却是最危险却也最快的机会,正像她招手着,端看她要不要赌赌看,赌自己是否能要回以往的荣华富贵。

碧眸瞅了一脸笑意盎然的女孩。只是,她不懂,她有她必须的理由,但为甚麽这个女孩会主动想要去赌场赌钱……

算了,每个人都有自己必须的理由,何必去探究?

心一横,她上前握住了机会,「好,若你输光了,你就得照约定把你颈上的东西给我!」至少那个可以当个不少钱吧。

金绿眸笑得如弯月,女孩主动牵起她的手,「那麽我们走吧,我一定不会让姊姊失望的。」

失望?拜托,不到门口,她们就被身着笔挺西装的男子给拦下来了。

「你们两位,这里不给平民进出的!」男子似在赶苍蝇的挥挥手,轻蔑地望着她们两个。

丽丝本来想要回嘴,但瞧见自己身上朴素老旧的衣物後,也只是咬紧下唇,把满腔的话语吞入腹中。

也对,她们穿的是平民所穿的,用的也是平民所用的,自然会被那些自认高贵的人给拦下来。

丽丝略失望地轻叹了口气,想必她回家一定会见到父母那失望的眼神吧?

只见女孩不以为意地要求男子跟她赌一场,只要他赢了,她们就马上离开,若她赢,她们就能进去。

轻蔑中虽带点狐疑,但男子还是一口答应了。「好,我赌赢你们就走。」笃定中带着强硬,似乎打定这两个毛还没长齐的小丫头是赢不了他的。

金绿猫眸兴起了笑意,女孩心情颇好地用手指卷起米色发尾,「大叔,那赌甚麽?」信心十足地望着对嗤笑她不自量力的他。

「扑克牌吧!」包准吓得你屁滚尿流,失了魂!

一旁的丽丝瞅着笑得不怀好意的男子从口袋掏出了一副扑克牌,随意洗了三、四下,便抽出四张牌置於身後,「猜刚刚我抽出来的数字和花色吧,蠢小孩。」特别在後头三字加重了语气,摆明了鄙视。

就不信这人小鬼大的蠢孩子能猜得到四张牌的数字。

「没有人这样赌牌的吧!」从头到尾都在旁边观看的丽丝,忿忿不平地对着男子怒斥。

不屑地斜眼瞅着怒气直冒的丽丝,他无所谓地耸耸肩。「随便你们,我是无所谓的啊!反正进不进去也是你们家的事。」

「你──」握紧手,丽丝气结。与其在这边被人蹧蹋,不如不赌了!

转身想要拉着女孩一起走,却发现女孩依然杵在原地不动,似乎不放过这渺小的机会,虽然笑容好像有点僵硬。

「……黑桃六九,爱心九六。」敛起僵笑,她沉吟半晌後,回答。

眼神一凝,心中倏地涌起不详的预感,他连忙从身後拿出四张牌,入幕的却是如她所言的,黑桃六九,爱心九六。

令人惊讶的不只她将数字和花色都说出来了,还有她连顺序的排列都没有错!从右到左,的的确确是这样子。

「怎麽会……」不只是他,连丽丝也很难以置信。

男子咬牙,不信邪地又抽了四张,然而他还没看见数字,耳边就传来女孩那兴灾乐祸的嗓音。

「梅花二七,爱心九方块五。」自信笑容回笼,女孩轻松地解答。

心底一惊,他定眸一看,手上的牌真如女孩所说的。

「你……」不服输的气焰从心底燃烧,不信邪地又抽了好几张牌,咬牙切齿地望着一派轻松的女孩。

哼!就不信你十六张都可以说得出来!

谁料,他方才想完,女孩不理会丽丝的吃惊,就伸出十指,一一扣下手指,也一一道出男子手上的每张牌。

愈听脸色也愈差,男子颤抖着手,扑克牌因颤抖而掉落於地,他彷佛见鬼地望着笑得颇得意的女孩,喉间没由来地乾涩。

「这……」冷汗悄然从光亮的额上冒出,他不自主地伸手拭去。

笑容又灿烂了许分,「那麽,大叔,我们可以进去了吗?」彷佛鬼魅的金绿眸紧盯着浑身不自在的他。

「……当然不可以!拜托,我是说笑的,你们还相信,笑死人了!」就算不自在,男子还是故意当作没这回事,忽略心上聚起的种种不祥,恶劣地不守信用。

女孩略蹙了黛眉,外表虽看不出来有甚麽的神色,但却清楚见到金绿眸中那不悦的神情;丽丝的碧眸燃起了怒火,气他不守信用,还竟然如此恶劣地耍她们。

见她们都沉默了起,男子不耐地挥赶她们。「去去,别在这边碍人眼的,看了就讨厌!」

话才刚落,腰间却被一抹冰凉给抵住了,他抽口凉气,飘荡的眼神瞄见了,虽手执凶器却勾起美笑的异眸男孩。

「唉呀呀,大叔不守信用是会下地狱的唷。」红蓝眸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冰冷,男孩笑着。

「你、你……」还没说完,又见着女孩拖着少女直接绕过他,一把推开剔透的大门,跨进了赌场,他赶紧喊出声,想止住她们,「喂!你们两个──」但却马上没了声音,因为他感觉腰间的冰凉已经刺进了肉里。

「クフフ,在这里乖乖等着吧。」微笑,却隐含着不容忽视的危险。

赚钱,是迫在眉睫的事呢。

鹅黄色的柔光从各个墙角照射出,在墙上出现了交错不明的深浅,带给人处於宛若温柔乡的柔和;在赌场留连的绅士淑女们,身上无不身着价值上万的礼服,一一坐在为自己量身订做镶金的座椅上,神情专注地望着桌上的赌局。

奢华中却也有股似古时站场厮杀的杀气,若隐若现地挑动着每个人的脑神经,隐约蛊惑人们在这片糜烂之中,堕落。

这里是赌场,直接以金钱相赌的赌场,也是让人不由自主地沉迷在她甜蜜的毒素之下。

牵着丽丝的手,女孩无视於旁人那鄙夷的目光,但嘴角的笑意早已在踏上此地时褪去。

这里的气氛,不太合她。

踏着脚步接近赌桌,鼻间传来一阵刺鼻的香水味,让她不禁拢了眉头,但她不吭声地从丽丝手上全部抽出金额,跳上赌桌边缘,将钱扔在无人押注的区域。

骰子,这东西是最容易通杀的了。

笑着望着一脸古怪的侍者,再望着虽然不太满意,但还是无所谓的贵族们,女孩从容不迫地等待开盅;相较於女孩的自在,丽丝就不太自在了,朝她射来的目光,各个犹如火柱,加上女孩是根本连思考都没思考,就胡乱押一通的举动,让她颇心急烦躁的。

要是押错了,这样不但还要被耻笑,连反击的机会也没了。

「你确定没问题吗?三个六耶……」压低嗓音,她在女孩耳畔低声问着。

回眸一笑,女孩示意要她不要担心,随即又把目光掉至赌桌上。

侍者屏息地巡视了座位上人士们的表情後,缓缓掀开盅,三个六点墨色立即曝露在灯光下,在位者脸色皆从无所谓的冷淡变成震惊,而女孩的嘴角勾起了胜利的弧度。

「三个六,通杀……」轻轻地,丽丝不敢置信地瞅着往他们推来大数量的金钱。光是这些就不只可以把她家的债给还光,省吃俭用点还可以撑个十年左右,没问题的。

她蓦然紧瞅着身旁的女孩,心中也浮现了问题:她……到底是谁?

碧眸怀疑地望着她抽出三、四叠现金塞入怀里之後,将其他装入跟别人拿的黑皮箱里。

初起以为她只是个想靠赌赚钱的小孩,但看她接二连三的与他人相赌之後,她迷惘了,有这种过人的运气、这种好得离谱的赌运……不可能是普通人吧?

那,她是谁?

是拥有白羽的天使……还是执着贪婪的恶魔?

「姊姊,这些是你的。」

女孩独有的嗓音将她从情绪中拉出,她猛然抬眸,惊见自己已经和她离开了赌场,然後看见女孩笑着将黑皮箱递给她。

「你……」到底是谁?

话还没说完,就被女孩淡淡地打了个岔。「姊姊,这些应该足够还你的债了,剩下的,你应该知道怎麽处理吧?」

虽然被金中带绿的诡异眼眸盯得有点不舒服,但她还是颔首,「我知道。」剩下的得藏起来,不然被赌侵蚀的父母知道,不过一会就被花光了。

得到回应,女孩的笑意又更深了,她轻轻说声告别,便漫步离开了。

瞅着越来越远的身影,丽丝垂下眼眸望着沉甸甸的皮箱,轻轻吐出这辈子第一次出现的一句话。

「谢谢……」

任细语在稍凉的夜空中消散,她望着已经逐渐变小身影,然後旋身迈开脚步离去,然而,这一幕、这人生中最穷困潦倒的时候……

她,丽丝‧索特莱永远忘不了这一刻。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