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夜晚就是待在房里休息--所有皇家家学院的学生、教师或是其他职员有例外,就算要散散心也只会在顶楼或是凉亭,而那个马蹄声却是往学院外的方向--米萨村到夜晚绝对是一片黑暗,没有必要不会有人到那里去的。

「是谁?」

「我们去西楼马厩。」亚历山大说道。「赫非斯辛,路上看到什麽立刻告诉我。」

「什麽?为什麽......」

本来疑惑的要发问,亚历山大却是又跑了起来,这一次加米尼急急忙忙才跟上,手被他紧紧抓住,两个人脚步几乎是一致。

「上来。」

亚历山大从马厩里拉出布西发拉斯,这匹马这会儿看到加米尼又是发出嘶嘶的抗拒声,亚历山大上了马牠才平静些。

加米尼看到他很熟练的抚摸着马鞍带子,这才系了上。

「小狐狸,你驾马。」

「我?」加米尼更是茫然,但被亚历山大拉上前座,他更是讶异。

「我还不会,你忘了吗?」

「我记得......坐好。」亚历山大把加米尼的手放到缰绳上,自己握着他的手。

「我会控制好牛头,但是你必须调整牠方向,懂吗?」

「为什麽你不--调整牠呢?」

「你果然忘了.......等等再告诉你。」亚历山大笑了笑,但有一瞬间又看了加米尼一眼。

「绕过东侧,跟着刚刚那个骑马的人,知道吗?」

「我尽量......」加米尼照着亚历山大的作法勒马左右,虽然是晚上,可是穿过学院外的树林时加米尼视线还算清楚。

「那个人影还在吗?」亚历山大让加米尼俯低身子,也靠上後背他问道。

谁?

加米尼自己感到奇怪。这个时候有谁要离开学院?从学院里出去的,自然是学院里的人,而亚历山大意图追踪的反应更是让他疑惑。

「别让他看到,赫非斯辛,我们绕着树林外侧走,牛头会绕过树,但是要带牠保持点距离,你告诉我,我就会叫牠慢点......」

马蹄达达响起,加米尼看了後方亚历山大深浅不一的双眼一眼应道。

「好。」

「有看到那个人吗?」

「有。」加米尼点点头,眼前月色中的确有个糊糊的身影,可是为了不让他发现,他们距离非常远,而且不时得停下。

「他是谁?」

加米尼眯起眼一阵,却是无法从黑黑糊糊的身影去辨认。

「我也想知道。」

亚历山大说道,突然把马勒紧又侧耳听,加米尼这才发现前方那人影停下了。

「有看到什麽?」亚历山大低声在他耳边问道。

「嗯......」

加米尼微微眯起眼,其实他并不算视力特别好的人,可是躲在树丛间,也是可以看到树林那一头有两个人影。

「下马好了。」加米尼为了更接近,拉拉亚历山大手臂,他在牛头颈子拍了拍,才把牠留在树丛後。

「有两个人......。」

靠到几乎可以听到一点人声,加米尼才停下,亚历山大也站在他身後,拉着加米尼躲在树丛後。

黑暗中,加米尼可以看到两个人,一个穿着黑色斗篷,一个背对着他们,凯顿颜色也很深,他只能认出那是一头褐色头发。

「那是谁......?」

看到两个人之间似乎交换了什麽,加米尼稍稍更靠近,只见一个小瓶子被黑色斗篷的人交给那褐发的家伙。

「罗勒斯吗?」

亚历山大低声问道,加米尼又看那人转过身,那侧脸的确是罗勒斯,他一愣之後点点头。

「看得到另一个人吗?」

「他穿着斗篷,脸都遮住了。」

「头发颜色呢?看得到吗?」

「.......。」加米尼眯起眼一阵,最後还是说道。「不行,完全遮住了。」

亚历山大拉着加米尼,两人俯低身子前进,微暗中亚历山大用手摸着前方的树枝,这才避开枝条。

好像听得到了?加米尼跟这两个人几乎只有几尺的距离,虽然躲在树丛後,可是如果他们转过身来,眼睛利点或许就会注意到他的白色凯顿。

「什麽时後放?」罗勒斯问道。

「对酒神敬酒的时候。」黑色斗篷的人说,似乎把声音压到最低,所以根本听不出来是谁的声音。

「但『米蒂亚』不是失去记忆了?有必要吗?」

我?赫非斯辛?

加米尼听到时身体一僵,那是他在戏里的角色没错,而且大家的确以为赫非斯辛失去记忆,但是他说「敬酒的时候」是指.......

「这样不会太过明显吗?你确定这是真的有效?」

「有缺角的那个仪式杯,你确定把它给米蒂亚就好。」

什麽?加米尼跟亚历山大对看一眼。

黑斗篷的人只是一转头,就连一点下巴也隐在月光下,让加米尼探得差点身子都出了树丛。

「婚礼呢?」罗勒斯又问道。

「安排好了。阿卡曼农*知道了,你到时配合就行了。」

「确定真的没问题吗?我不想出差错。」罗勒斯往前一步,但对方没有回答。

「你看着依阿宋就是了。」对方说,加米尼竖起耳朵才听到他的声音,而他也可以确定,他说的依阿宋应该是指亚历山大。

「那麽,当初说好的报偿呢?你不会忘了给我吧。」

对方又是好一阵不动,最後才发出沉沉的声音,加米尼这一次可以清楚听到他的声音,可是那口气、音调却是完全陌生。

「罗勒斯,你再张嘴,那就是你在世上最後一个字。」

这个人一动也没动,可是从那斗篷透出低沉沙哑的声音时,加米尼连呼吸都停了。

这辈子从未听过这样奇怪,像是有两个声带同时在说话一样低回的声音。

「......。」

这一回罗勒斯一句话都没说,而亚历山大侧耳一听,察觉他朝这个方向走过来,连忙搂住加米尼,叫他不要动。

然而,本来两人都屏住呼吸,可是绑在不远处的牛头却是因为陌生人接近而躁动起来,让罗勒斯立刻看向这里。

「......!」

加米尼发现罗勒斯闻声立刻拔剑朝他们那里走来,那一刻亚历山大立刻抓起加米尼往牛头跑去。

「别往後看!」

加米尼往後跟罗勒斯对上眼那一瞬间,亚历山大把他抓上马。

牛头前脚一抬立刻奔驰起来,可是有几刻几乎可以听到罗勒斯追上来的脚步声就在後方不远处,牛头这一次俐落的闪过低矮的树林还急转弯,亚历山大压着加米尼叫他俯低身子,果然好几根粗树枝划过他们上方。

「甩掉了?」

亚历山大一穿出树林立刻缓下马的脚步,加米尼往树林间一看,察觉没有人追上来才点点头,这一次加米尼没有控制牛头,他就跑回学院的东楼下才停下。

「过来。」

都还没喘口气,随即又被亚历山大抱下马,他接住加米尼後没放开他的手,两个人摸黑上了楼梯,在房间外的走廊才停下,亚历山大又拉着他躲在围栏旁。

「赫非斯辛,看看有没有人在下面。」

亚历山大一说,加米尼才从他怀里直起身子探头查看,看了一会儿都没有动静,只剩甩着尾巴的牛头在花圃边。

「没,没有......。」

加米尼被拉回他怀里,喘得上气不接下气,而且因为紧张而绷着身子,要不是亚历山大温热的身子搂着他,他应该浑身冰冷。

「没事了,你还好?」

「......嗯,可以!」加米尼楞楞的应道,但其实他一口气都还喘不过来。

「我送你回房间,来......哪里会痛吗?」

门一关上,亚历山大才又点起油灯,把加米尼抱到床上後搓搓他的脸颊。

「手脚有没有受伤?赫非斯辛,我看看。」

被仔细的查看一番,亚历山大温柔的在他脸颊上亲吻,加米尼一愣而点点头,他才又在他嘴上一吻。

「晚安,好好睡,好吗?」

看着他贴近的蓝色瞳孔还有那张俊秀的脸,被他温热的手掌摸着,加米尼差点就要点头,但是一看到亚历山大转身,加米尼却是突然惊醒。

「晚--不对,你等等!」

「什麽?」一看亚历山大忍着笑意的脸,加米尼就知道自己差点被他蒙混过去。

「你打算什麽都不说就这样走了?怎麽样也要让我搞清楚状况吧!」

加米尼弹跳起来但随即被他按住,亚历山大还示意他压低音量。

「好,好,你要知道什麽?我都告诉你,看你发抖成这样,还在逞强是吗?」

「我才没有.......」加米尼立刻压住自己在他手中的肩膀,而亚历山大在床边坐下时把他裹上被子一搂。

「刚刚那是怎麽回事.......还有,你的眼睛怎麽了?」

从刚刚出去他就注意到,加米尼自己并不是视力特别好的人,可是亚历山大在夜晚时几乎是靠着听觉还有触觉在行动,所以才会好几次让加米尼查看。

加米尼扶起亚历山大下巴看了一阵,这才对上油灯的光,发现他一直以为浅色那只瞳孔,其实是有一层白色薄膜罩着似的。

「这是......」

白内障。

加米尼知道,很多老人或是视力衰弱的人会这样,眼睛的水晶体混浊,也就是因为这样,亚历山大本来深蓝色的眼睛才会变浅蓝吧。

「另一边还好好的,为什麽.......」

「我十四岁进王家学院时受的伤。」亚历山大说。「那时候第一次运动会的战车比赛,跑到一半时战车跟马之间的皮绳松了,所以掉下去.......」

那有多惨?加米尼看过「宾汉」这部他妈妈最爱看的老片之一,里面的反派米夏拉就是在战车比赛时掉落战车,後面好几部战车跟马匹就从他身上踩过去,内脏破掉都还算好,大部分都是重伤不治。

可是亚历山大还算幸运,他只後面的马托勒密的马被踏到,但是却伤到眼睛。

「那时候开始视力就慢慢下降,这只眼......比赛当天早上我自己拴上,而且检查了战车跟马匹,但是上场时才发现马不是原来那一匹。」

这一定有问题......。

加米尼毕竟历史故事看多了,古代就是个暗杀、阴谋算尽的时代,希腊罗马的皇帝、国王不下十个都是死於暗杀,亚历山大自己父亲以後也是死於暗杀.......

「还有一次是我要回王城路上,一条蛇在牛头身上的侧包里。」

亚历山大说着时看了房门一眼,害得加米尼身子一缩,差点以为那里有什麽。

「那是一年多前,那趟行程是秘密的,连托勒密他们都不知道,是菲力密信叫我回去,那件事我只告诉你而已。」

「你跟依尤斯公主的婚约吗?」加米尼问道,因为才听欧迈尼斯提过这件事,而亚历山大点点头,神情这才认真些。

「但是婚事已经取消了,我那时就跟菲力说了,只是我还没告诉你。」

只有我......也就是只有赫非斯辛知道那趟行程?

但是这个时间点让加米尼感到诡异,那不就是他们说赫非斯辛开始勾搭其他亚历山大身边朋友的时候?

虽然觉得不可能,但是赫非斯辛难道做了这件事,然後还开始跟其他人乱来......怎麽想都觉得太突来了。

「那都是罗勒斯跟那个人在搞鬼吗?」加米尼问道,亚历山大想了一阵。

「......不确定,不过我想知道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荷米斯』吗?」

是跟赫非斯新说的吧。加米尼只好摇摇头:「众神的信差吗?」

加米尼知道这个神,虽然现在一般人唯一听过这名字,还是因为於丝巾的牌子「Hermes」,但是安哲罗斯教授在大学开售的选修课程里,就有神话研究,因此加米尼知道。

「是信差,但祂也管语言、偷窃、诡计。」亚历山大说。

「我还小的时候就听过一种人叫『荷米斯』,那算是城邦间的传说,这些人是战争时叛逃的斯巴达战士,本来就已经是武力精湛的战士,後来他们在各个城邦间流浪,为了受雇於国王、王室,所以培养了毒杀、暗杀的技能,而且总是能做得像是意外。」

「......。」加米尼本来就浑身紧绷,现在听他一说,更是背脊一凉。

「他们很善於易容,而且又神出鬼没,通常都是七岁开始接受训练......城邦间有一些他们的传说,可是现在还没有人真的抓到过这样的人。」

「所以,所以罗勒斯是『荷米斯』?」加米尼好不容易才问道,刚刚就已经快吓坏了,现在又被亚历山大的故事唬住。

「无法确定,如果是,他可能还有别的身份,然後那个跟他会面的人也许有这个身份。我听赛流古说过,『荷米斯』的人腹部会有双头蛇的刺青,不知道是真是假,毕竟只是一个传言。」

那时加米尼看到那人把毒药交给罗勒斯,还说要在跟酒神敬酒时「让米蒂亚喝下」。

「他们要让我喝下毒药?」

「米蒂亚是你没错,他们指的是运动会对酒神敬酒的时候,各项项目第一名的人最後要对酒神敬酒,就是那个时候。」

「可是......」加米尼觉得自己背脊都是冷汗。

「他们怎麽知道我跟你会有什麽是第一名?」

「往常我都是战车,几乎每年都是,而这次你的短跑也很有希望,赫非斯辛,那个人平常一定早就观察过了。」

到底是谁?加米尼几乎脑袋空白。竟然可以知道这麽多事?

「他们选在敬酒神的酒里下毒,因为依照酒神仪式,酒里有一种成份『艾蒿』*量多才会引起中毒,所以到时大家就会归咎於调配酒的依奥拉斯......」

(苦艾酒(Vermouth)起源於古希腊罗马时代,当时人们以某些植物浸泡在葡萄酒中做为祭典或医病用,类似也常被使用在酒里的「艾草」也叫「艾蒿」)

「那我们事先告诉他?」加米尼着急的抓住亚历山大。「还是我不喝呢?」

「......。」

亚历山大似乎察觉加米尼苍白的脸色而眉头一皱,好一会儿突然把他搂到怀里,手在他背上轻揉,让加米尼一愣。

「赫非斯辛,我会把你保护得好好的......你相信我吗?」

「我相信,可是......」加米尼抬起头时对上他深浅不一的眼睛,两个人体温一交换,他是感到安心不少。

「这样子依奥拉斯不就要被栽赃了?」

「不会的,你只要记得,不要真的把酒喝下。」

加米尼吞了口口水。「含在嘴里吗?」

「对,含在嘴里,你会吧?别喝下了。」亚历山大捏捏加米尼的鼻子笑道。

「我尽量,但一紧张什麽都无法确定了......」

「那先练习一下。」亚历山大拿起桌旁的水瓶,加米尼本来要接过,但他含了一口,嘴贴到他唇边,一愣的加米尼反应不过来,嘴里就接过他送来的水。

「唔......」

「喂,你是不是喝下了?」

「咳!」加米尼喝下水才抹抹嘴开口。「因为你吓到我了!」

搞什麽?亲吻就算了,这种喝水方式,以前教授也没这麽做过.......

「为什麽?」亚历山大一脸莫名其妙。「到时候就是这麽喝,所以才需要练习......」

「这麽喝?你说跟酒神敬酒时?」加米尼更是一愣。

「右边的人接过你的杯子,然後喂给你喝。」亚历山大说。

「所以记得站在我左边,这样罗勒斯才会把有缺脚的杯子给我,让我喂给你,你得含着那酒直到仪式结束。」

古希腊啊......

加米尼再一次摇头,不论是裸体竞技、裸体演戏,或是裸体睡觉,包养少年他早就都知道,可是这种嘴对嘴喝酒都可以当作对酒神的颂赞,还真是......

「叹气什麽?过来吧。」亚历山大又拿起水瓶。「不要呼吸就好了。」

又是好几口茶水交换,加米尼才终於习惯,但是接着的一口他在亚历山大唇边等了好一会儿,却是什麽水都没有,只剩两个人嘴唇交叠。

「......?」

这不是加米尼第一次想起来练马那次的吻,而这一次的竟然更为细致,唇舌交叠的时候两个人都闭上眼,只剩唇边交融的热度。

「唔......」

加米尼只是稍稍移开想呼吸,亚历山大就侧头吻得更深,像是周遭静得不能再静,时间却没有一丝流动,加米尼从未遇过这种吻让他完全忘了一切。

赫非斯辛,天神的宠儿......

亚历山大感觉到怀里的少年喘不过气,这才放开他的唇舌,但是留恋的在他脸颊、下巴亲吻,那不是他熟悉的赫非斯辛的反应,好像不太习惯他的亲吻,还在探索一样的反应。

「赫非斯辛......。」

在他耳边低喃一阵,加米尼几乎没听清楚他说什麽,但是那个仍然陌生的名字让他一醒。

「怎麽了?」

微暗下两个人对看了一阵,亚历山大察觉他脸色问道。

其实加米尼也不知道自己怎麽了,可是这一阵子总是被唤着这个名字,有那麽一瞬间,他好像就要接受了,可是......

叩叩!

突然传来的敲门声在深夜格外响亮,让对视的亚历山大跟加米尼一震。

「谁?」

「等等。」亚历山大按住加米尼,自己起身到门边确认。

「赫非斯辛,亚历山大你在这里吗?」

门外是依奥拉斯的声音,亚历山大一听才打开房门。

「......亚历山大?」

外头才刚透着一点点凌晨光线的走廊,依奥拉斯一见门开立刻抱住亚历山大。

「亚历山大!」

「怎麽了?」见依奥拉斯脸色有些苍白,他问道,加米尼凑上前时发现他呼吸有些急促。

「刚刚巴希尔老师告诉我,王都来了消息,雅典跟科林斯结盟了......」

依奥拉斯正说着亚历山大示意他小声点,进了门後他才喘了好几口气,抓住亚历山大手臂才又开口。

「雅典、科林斯、底比斯、亚该亚、科林斯、哈尔基斯,所有南方的城邦都签了反马其顿同盟合约......巴希尔老师说,要开战了!」

「开战?」

加米尼问道,这突来的消息让他几乎无法回想,这会是哪一场战争,但他发现亚历山大很快的看了他一眼,喃喃自语的音量几乎只有他可以听到。

「......第四次神圣战争。」

「雅典跟科林斯签了反马奇顿同盟,南方所有的城邦都加入了!」

「据说他们正在等斯巴达一起加入,陛下应该会立刻出兵--」

加米尼跟亚历山大一起走进学院的辩论厅时里面挤满了学院所有的学生,因为圆柱大厅设计的关系,回音让里面闹哄哄的一片,所有人都在讨论南方城邦结盟的事情。

「赫非斯辛,亚历山大,坐这里!」

已经在中排的托勒密对他们挥挥手,双胞胎还有赛流古也正跟其他人讨论斯巴达的动向。

「来这麽多人啊?」

加米尼吃惊的看着所有王家学院的人聚集在这里,这一堂原本是亚里斯多德教授的基础辩论课程,专门讨论时事,可是因为可能开战的消息传出,所有人都挤到辩论教室,亚里斯多的索性让所有学生都移来辩论大厅,这原本是教授进阶辩论的场所,所以有高起的台子还有斜坡型的观众席。

因为是可能开战的消息,学生们弥漫着一股紧绷的气氛,连加米尼都紧张起来。

「是信差带来的消息。」

托勒密说。「从王都送来陛下给亚历山大的信,那个信差说的。亚历山大,陛下信上有提到吧?这应该不是谣言吧?」

原本只是隔着加米尼的距离问亚历山大,可是周围好些人还是停下争论看向亚历山大。

「很幸运的,消息是真的。」亚历山大说,一句话却是让众人面面相觑。

幸运?加米尼也皱起眉头。

「我怎麽都不觉得这跟好运有关,所有南方城邦都结盟了,这表示我们--」

依奥拉斯的一个朋友多里斯说,但亚历山大笑了笑。

「表示我们根本不用找藉口出兵,或是跟这些早就看我们不顺眼的城邦一个一个作战,他们全部聚在一起时不是更方便吗?」

几乎所有人都静了下来,就连加米尼都看着亚历山大。

其实包括加米尼在内,所有人听到可能会开战都感到紧张,可是亚历山大似乎完全以一个不同的视角看待这件事,而且说着时音量不大,眼神却沉静得让人转不开视线。

「如果我是*狄摩西尼,现在早就後悔的自打嘴巴,把石头都吐出来了吧。」

(*狄摩西尼:雅典人,说服南方众城邦一起结盟对抗马其顿的辩论家,因为先天口吃,含着石子来诵诗训练口齿,又到海边去练习演说,增强自己音量。)

只是一刻沉默,最後还是赛流古噗哧一笑让所有人都笑出声,本来大厅里紧绷的气氛像是突然消失。

「亚历山大,如果我是狄摩西尼,一定去说服海浪来打这场仗!」

「......。」

或许只有加米尼发现,可是亚历山大竟然在不知不觉间把那气氛改变了,话说回来,在这里的几乎都是贵族子弟,或是名门、将军的儿子,有些这一次就算不会上战场,以後也是会领兵的。

「怎麽了?」

好一会儿其他人又是谈论起斯巴达会不会参战,亚历山大察觉一旁加米尼死盯着他看问道。

「你不会太明显了吗?」

「什麽?」亚历山大因为加米尼的耳语挑起眉毛。

「你不是很爱装什麽都不知道吗?」加米尼耸耸肩。

平常亚历山大上课的时候几乎都在睡,加米尼早就感到奇怪,而这阵子他终於发现,亚历山大似乎就是故意在一些事上装作心不在焉。

「我有吗?」

亚历山大眼睛转了转,加米尼眯起眼凑近。

「有。」

「有吗?」对方瞄了他一眼,看到加米尼更逼近眼里露出一丝邪气。

「少装。」

「我没装。」

「我很确定--」

突然被在唇上一吻,加米尼说话声一断,而且这家伙还很狡猾的选在所有人都正好看着依奥拉斯拿来的地图讨论起来时,根本没人发现。

「......不要做跟赛流古一样的事好吗?」不用摸加米尼都可以感觉到脸颊微微发热。

「他对你这麽做?」亚历山大本来还笑着,听到这句却是收起笑容,不过迟钝的加米尼却是点点头。

「常常啊。」

「......。」这一次亚历山大眯起眼,一言不发。

「那倒是,毕竟你是他的少年嘛。」

这种讽刺方式......。

加米尼又回想到亚历山大开头那种态度而抿抿嘴。

「喂,忘了你答应不能恶言相向吗?更何况我根本没有答应他。」

「你没有吗?」这次挑起暗金色眉毛的反应更让加米尼咬咬牙。

「以前的事我忘了,可是赛流古说我没有,而且我也没有跟他过夜过。」

加米尼抱起双臂,却见亚历山大瞪大双眼,好一会儿才问道。

「没有?那托勒密呢?」

「没有!你要我一个一个去问吗?」

其实他後来从跟赛流古还有托勒密的相处中就有发现,这两个人跟赫非斯辛其实还没有进展到床上的地步,虽然被他诱惑,可是最後总是被一脚踢开......

根本跟我没有关系!--这才是加米尼的心声,但亚历山大却是皱起眉头,好一会儿像在思考什麽似的,把他拉近才低声问道。

「别生气,我不问了。可是,以前的事真的什麽都想不起来了?」

加米尼摇摇头。

其实他唯一记忆就是从教授家里出来,打开那封信,然後......?

「赫非斯辛。」

亚历山大把他拉近後看了四周才压低声音说。

「你那时被救起来时脖子有勒痕,你还记得吗?」

「我在水中的时候......」加米尼费劲的回想,却是徒劳无功。

「有布条缠着我脖子,我没办法呼吸,我只记得这样了。」

亚历山大凑得更近。「那时候河边你被救起来的时候,旁边有哪些人?」

「哪些?」加米尼四处看了看,试图回想那时出现在他眼前的人,可是当时情况太混乱。

「有托勒密、由里斯、欧迈尼斯、多得、亚瑞斯跟罗勒斯,我记得这些。」

「嗯......」

看着亚历山大双眼很快瞄过这些人,加米尼摸摸脖子感到一股凉意。

等等,所以脖子上被勒,是这些人其中之一吗?

「不一定,没去河边的更可疑。」亚历山大说,心里的疑惑突然被回答让加米尼一惊。

「你想什麽都写脸上嘛。」

「真的吗......」

「不过,为什麽有人要对你......」一旁众人因为斯巴达动向争论不休,但亚历山大只抱起双臂低声说道。

这麽说起来......

加米尼自己的确也疑惑过那个时间点,那就是一年前,亚历山大接到菲力有关亲事的信,然後回王都时包袱里的毒蛇,那时候开始赫非斯辛开始跟亚历山大身边的长者乱来。

怎麽想都是因为赫非斯辛生气啊,但是放毒蛇这种恶作剧也未免太......

「真要说,应该不是那封信开始.....」亚历山大又看了加米尼一眼。

「开始?」

「......你开始跟托勒密还有其他人要好。」亚历山大眯起眼说道。「突然间你去跟赛流古他们说话,是我跟你提了『荷米斯』之後。」

「然後,然後呢?」加米尼楞楞的问道,虽然他早就觉得奇怪,对於赫非斯辛开始跟其他人乱来的时间点。

「是提了『荷米斯』以後,所以--」

好一阵两个人只是沉默着对望,一旁吵杂的声音好像突然进不了耳里。

加米尼摸摸自己脖子才开口。

「你那时是不是告诉我,有关荷米斯的人腹部会有刺青那个传言?」

亚历山大盯着加米尼的双眼一动也不动,但是闪着惊讶的光芒。

「所以......」

赫非斯辛的确没有必要只因为一件还未定论的婚事就沾染亚历山大身边亲密的朋友,更何况从托勒密跟赛流古平时话里就知道,赫非斯辛一跟他们熟了,就会一脚把他们踢开。

腹部?

平常的确很少机会能看到别人的下腹,除非亲密点......

「......!」

加米尼跟亚历山大对视,几乎同一时间有了结论。

「你这个傻瓜,为什麽想调查谁是荷米斯不先告诉我......」

很少见到亚历山大咬牙切齿的样子,脸上毫无笑意,深浅不一的双眼不悦的眯了起来,但加米尼却万分无奈。

「我怎麽知道......」

「傻透了,从以前就是这个样子--」被抬起下巴加米尼抿抿嘴。

依奥拉斯也说过,赫非斯辛很喜欢一意孤行,早该想到的......

「到处跟人要好再把人踢开......有没有想过如果谁真的是『荷米斯』,你就完蛋了,在你查出来之前就被--」

「就说我忘光光了,你指责我也没用啦!」加米尼被按着下巴也回骂道。

「为什麽老是擅自决定!」

「我不知道!」

「太傻了,我真该带你去拜*厄毗米修斯!」

(厄毗米修斯(Epimetheus):普罗米修斯的兄弟。最愚笨的神之一,被称为“後知者”)

似乎因为对方一直辩解着「忘了」、「不知道」,亚历山大更是恼火,而被这麽骂的加米尼委屈的皱起眉头,最後索性一声不吭。

「......我不知道怎麽说你了。」

看到少年眼眶一红,亚历山大再生气也只能叹口气,抱着双臂之後又瞄了加米尼一眼。

「......对不起。」

作梦也没想到他会直接道歉,亚历山大被加米尼拉拉凯顿时一愣。

「算是我的错,可是......」加米尼无奈万分。「我真的忘了,跟你道歉,不要再骂了,其他事情已经够我烦恼了......」

「......我接受,赫非斯辛。」亚历山大最後耸耸肩,把他的头靠到自己肩上抚了抚。

「但是你答应我了,不管任何事都不要瞒着我,不然我怎麽顾着你呢?」

「我保证啊,只要能好好活下去......」

加米尼伸出拳头碰碰亚历山大的拳头,对方皱起眉头。

「这是什麽?」

「保证啊。」加米尼又跟他拳头相碰。(其实是西方男孩子常用表示「约好了」或是「合作」的手势)

「你的把戏真多。」

亚历山大也用拳头碰碰加米尼,然後突然又竖起中指。

「那这个,祝福你的意思?」

「......对,对,是祝福你。」加米尼感到汗颜,明明是污辱至极的一个动作,可是因为自己乱说,他完全信以为真。

「可是我每次这麽做,你看起来都很像被诅咒。」眼睛一利的亚历山大说。「而且,长者跟少年之间的约定动作也不是拳头。」

「那是什麽?」加米尼见对方神秘的一笑忍不住凑近。

「亲吻啊。」

「什麽都是亲吻,感谢亲吻,约定亲吻,跟酒神敬酒也亲?」

被在嘴唇上一点的加米尼耸耸肩,但看到亚历山大凑近等着,眯起来的蓝色双眼盯着自己,刚刚在房里那个吻又突然浮现。

其实很多学院里很多长者跟少年都会当众拥吻,一个出远门或是运动会得了奖,两个人亲吻根本是家常便饭,在现代情侣接吻也不稀奇,但是跟另一个男人......加米尼还是犹豫一阵。

「......算了,傻瓜。」

因为加米尼没动,亚历山大等了一阵最後还是放弃,可是随即被加米尼在唇上一吻,轻擦而过却是让他一愣。

「......真是随便。」

一会儿亚历山大转开视线说道,可是加米尼却见他拳头抵在嘴上遮住笑意。

「喂,你不会要求太多了吗?」

「会吗?这是我遇过最随便的吻。」

这家伙到底多喜欢亲吻?

察觉他就是想要再一次,加米尼索性不理他。

「赫非斯辛......」

一会儿加米尼看着被拿进来的大地图,却感觉到那家伙凑到自己耳边低沉的说道。

「吻我。」

「......」

加米尼对上他没有笑意的眼睛,最後还是没说话,可是才凑近他唇边,却发现一旁突然安静了。

......。

拿着地图的托勒密手停在半空中,而似乎就是因为这样,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视线看向这边。

「......。」

太过呆滞的托勒密让一旁赛流古清清喉咙,抓住他的手。

「天神在上,托勒密,你可别倒下。」

加米尼从来不觉得自己对这两个人有任何义务,可是此刻托勒密呆滞的模样却让他一阵罪恶感,对方张开口好几次还是没说话。

「......嗯。」

加米尼呆滞好一阵才移开自己身子,然後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说起来,在他跟亚历山大要好起来之前,就属托勒密最疼爱自己,虽然对加米尼来说,温柔细心的托勒密根本就像兄长,可是伤害他却不是自己所愿。

「大不了晚上陪你喝酒,好吗?托勒密,你再这表情我都想掉泪了。」赛流古叹口气说道。

「托勒密,你在看什麽?」

原本气氛已经够诡异,可是亚历山大突然开口,而且语带挑衅让加米尼一惊。

「你在惊讶什麽?」

「......。」

如果说托勒密刚刚的是震惊,现在跟自己好友怒目而视简直让他无比受伤,可是男孩子的自尊他当然有,一会儿沉默之後他皱起眉头。

「我不懂你在说什麽,亚历山大,在你碰他之前,赫非斯辛本来就是我的了。」

「不对,如果你要追溯以前,最早以前他是我的。」亚历山大露出一丝浅笑,周围好几个人出声想阻止,但托勒密拳头一握。

「他根本没有答应过你,而且,菲力的儿子,你像宙斯一样三心两意,你早就不要他了。」

这次连加米尼都可以看出亚历山大眉头一抽,因为那个称呼。

「好了,托勒密,这种事不用公开说--虽然大家都知道。」

赛流古意图舒缓紧张的气氛,而加米尼显然吓傻了,尤其看到托勒密起身。

「托勒密,菲力的儿子没有必要跟菲力的私生子一般见识。」

「亚历山大......」

这一次赛流古扶额,一旁的依奥拉斯抱着卡山得一副快哭出来的样子。

这是什麽烂剧情!加米尼几乎抱头,只有老肥皂剧才会出现这种桥段不是吗?

而且他早知道有这种传闻,後世历史学家对托勒密的身世有不同说法,有人说他的确有可能是菲力的私生子,加米尼之前问过他时,他受伤的表情再明显不过,而现在亚历山大竟然攻击这一点。

「我或许是私生子,但你不也是?亚历山大,你母亲怀你的时候菲力正出征希腊!」

亚历山大原本只是坐着,可是他一站起身,所有人都涌上来要把两个人拉住。

「收回那句话,托勒密。」亚历山大不动声色,但嘴唇紧闭。

「你这是叛乱。」

「好了,两位,没有必要把对少年的争吵拉到这种问题上来!」

几个跟加米尼演戏的伯里斯、多特、提伯斯想要制住场面,是两个人视线还是望穿众人

的死盯着对方。

几乎所有人声音都混在一块,可是加米尼却见亚历山大一瞄後方,才顺着他视线看到罗勒斯--所有人里只有他不动声色,可是一跟他对上视线,昨晚他们从树林逃跑时跟罗勒斯对上眼的记忆突然浮现。

他有看到我?

「吵什麽?」

门口的亚里斯多德不知何时进辩论厅的,可是似乎是他第二声厉喝才让所有人停下。

「地图来了吗?」

老人一进门,沙哑宏亮的声音立刻让所有人你看我,我看你,最後还是纷纷找了个位子坐下。

「我以为王家学院学生应该正在讨论出兵的事,结果竟然是最无聊的话题--谁是私生子。这是你们的辩论议题?那我们一定输给希腊同盟了。」

好不容易为了争吵能够停下而松一口气,加米尼却是看到亚里斯多德目光停在自己身上。

「赫非斯辛,到西楼我的温室去。」

「啊,好......」加米尼肩膀一僵,在众人目光下站起身子:结果要被处罚的是我吗?

「其他人给我听好了,王家学院什麽都教,就是不教你们争辩谁的父亲是谁。要知道的来跟我请假,我让你们去妓院找你们母亲问。」

恶狠狠的几句话还外加污辱,加米尼听得都张大嘴,不过这些身份尊贵的贵族学生倒是没一个开口。

「陛下已经表示,王家学院这学期的课程会上完,出兵是夏季的事,所以少穷紧张了,,这堂课不上了,全部滚出去。」

又是低低一声,这一次所有人都只好站起身鱼贯而出。

以为自己会被处罚的加米尼到了亚里斯多德种植植物的温室,那位於西楼教师办公室、图书馆那栋楼最上。

「为什麽要来温室?」

加米尼暗自看了看这个种满奇怪植物的房间,因为位於顶楼,阳光从上投射入,可是挡着用木头编织的网子,所以太阳不至於太大。

如果要被骂,应该是去亚里斯多德的书房吧。加米尼正感到奇怪,就见老人拿着铲子出现在入口。

「过来,我要松土。」

「嗯?只是叫我来松土的吗?」加米尼接过铲子开始帮忙他弄一些在地上的空土,见亚里斯多德拿了些种子放进去。

「当然不是,我要问你几件事,可是现在是我每天到温室来的时间,所以你得帮忙。」

其实有点像歪理,但加米尼还是照做。

「铲松点,之前种的艾草已经给依奥拉斯拿去做酒神仪式的酒了,欧迈尼斯也送了点给米萨村的医生,所以得再种。」

说到这个加米尼就想到,就是罗勒斯要在那酒里下毒,所以才要栽赃给调制的依奥拉斯。

可是真的只要不喝下去就没事了吗?加米尼想起亚历山大的嘱咐更是疑惑,而且他几乎忘了,昨晚他们上马时,罗勒斯很有可能有认出他......

「动作俐落点......你的记忆恢复了吗?」

一边用一样语气放入种子,突然问道的老人让他差点反应不过来。

「没有。」加米尼加快动作摇摇头。

「什麽都没想起来?」

怎麽可能会想起来呢?真想要想起的,还是之前自己离开教授家之後的记忆吧。那个时候的回忆一团模糊,为什麽最後出现在水里他没有记忆,难道要去河边才能想起吗?

「赫非斯辛,我听到有谣言说,你溺水之後突然会预言了。」

一阵沉默之後,加米尼根本没发现亚里斯多德锐利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可是那些话让他一愣。

「谣言?」

「上次辩论课你提了第四次神圣战争,你老实告诉我,那是你的判断还是一个预言?」

跟他明亮的眼睛对上,加米尼几乎无法说谎,其实这一阵子因为亚历山大的警告,他早就非常小心,绝对不说出不符合时代的话。

真想一口气告诉他......如果不是加米尼乐观的个性,这种情况应该会把人逼疯,可是告诉这个智者又能怎麽样呢?

然後,越是跟这些人相处,不论是亚历山大、双胞胎或是赛流古、托勒密,温柔的欧迈尼斯,加米尼几乎没发现,他自己放了越来越多感情,可是这样真的对吗?

我想回家,可是......家到底在哪?

身处在历史的洪流里,一开始他的确兴奋不已,可是如今,他感到害怕。

会不会永远回不去,有一天他就把现代一切记忆都遗忘?

「我有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谁......」

加米尼最後还是开口了,亚里斯德还是放着种子。

「我知道一些会发生的事,又对自己感到疑惑,身体跟心里像是完全不一样的人。」

这一次虽然他停止了铲土,亚里斯多德也没说话,一会儿只是沉沉看着他。

「一直以来,我教导学生都是用『形上学』,我的老师柏拉图这麽说的:一定要用逻辑推理去解决感知无法解释的问题。」

「我的哲学一向很差。」加米尼苦笑了,可是亚里斯多德瞪大双眼。

「你以前很喜欢顶嘴,常常用一些不是哲学的观念来说服我,可是此刻你面对的问题很简单:『我』之所以为『我』,是因为身体还是灵魂?」

加米尼短短的一想。「是灵魂。」

「以前你告诉我,是身体。」亚里斯多德放下种子的袋子。

「身体会改变,今天的你比昨天瘦了,你就不是你了吗?」

「这麽说的话,灵魂也会......」

「没错!」

亚里斯多德突然宏亮的应道,指着加米尼时他一愣。

「心理会改变,感情会变,再好吃的食物也会吃腻,可是食物并没有改变,是我们的感觉变了。」

「......。」被老人沉稳的脸色,可是发着光的双眼看着,加米尼无意识放下铲子。

「身体跟心灵都在改变,两者都没有恒久,那『我』到底是什麽呢?」

「『我』?」加米尼眼睛一眨也没眨,感觉到透过亚里斯多德的言语,心里像是有什麽解开,却也同时锁得更紧。

「『我』是谁?」

本以为亚里斯多德会回答自己,可是他突然一笑,这种表情加米尼从未在他身上看过,苦涩、无奈,却又如此睿智。

「我告诉你,这是哲学最根本的问题。」

他说着在加米尼鼻子上一点。

「而就连我的老师柏拉图,或者是最杰出的哲学家,这世上没有一个人有办法回答。」

「的确......。」加米尼好一阵後点点头。

「所以--」他又是拿起种子的袋子。「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自己的答案,或是在寻找着答案中活着。」

「你的答案是什麽呢?」

老人又是丢了几颗种子。

「意志,人有这个所以存在,这是我目前的答案。」

意志?

恐怕没有比这个更让加米尼茫然的回答,可是......明明是纠结着的难题,被这个哲人一解释,他突然觉得负担少了大半。

「我会去找自己的答案的。」

加米尼说,这一次亚里斯多德挑起眉毛,虽然没有笑,但是在他刚铲松的土里加了一颗种子。

「喝!喝喝!」

早上的剑击场上又是好几组人马在练习,已经到了运动会前最後日子,除了因为战争带来的气氛,学生间也会交头接耳一些外头的谣言,加上运动会的竞赛,那种氛围前所未有。

加米尼分配到跟李奥那一组练剑,两个人热热身子後格外顺手,汗水都湿透衣服滴到沙土地上。

「你也不是那麽差嘛。」

停下来休息时,李奥那递了自己毛巾给加米尼说道。

虽然一开始是个凶巴巴的男孩,不过加米尼自从跟他练剑之後,李奥那虽然嘴巴上还是一样凶狠,但教导剑击却是非常仔细,加米尼进步神速都归功於他。

「这都要感谢你啊!」加米尼擦擦脸笑道,对方果然不出所料斥了一声。

「......蠢蛋。」

「喂,李奥那,你的长者会是谁?」

「噗!」

一会儿休息,加米尼盯着李奥那问道,害他正舀起一点水喝时把嘴里所有的液体都喷了出来。

他擦擦嘴瞪了加米尼一眼。「那干你什麽事?」

其实加米尼一开始也不太了解少年爱风俗,但慢慢久了也知道,几乎所有男孩子十二岁开始就可以选择长者,依奥拉斯跟着教师巴西尔,因此也跟着他学医术,卡山得虽然喜欢欧迈尼斯,不过对方就是不知道,其他少年像是奇里斯、格门勒等等都有长者,而且会因为对方的所长学到不少东西,不过,李奥那似乎不管文科、武术都很强,甚至胜过很多长者,然後又长相俊俏,以少年来说就是抢手货,不过也许是太凶狠,很多人不敢对他开口。

「干麽?」看着加米尼摸着下巴盯着自己,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李奥那问道。

「长者里面,你最讨厌谁?」加米尼问。

「当然是赛流古。」李奥那轻斥一声。

「喔!原来如此,你最喜欢他。」

加米尼点点头--因为早就发现对方是说卡山得语的人,所以才这麽问,结果果然看到李奥那鼻尖一红。

「我最讨厌那个娘娘腔好吗......」

「我好像听到我的名字?」

不知何时出现在加米尼身後的赛流古笑嘻嘻的说道,可是一对上李奥那的视线,脸色一变。

「你这个小阿基里斯*在这里做什麽?」

(*阿基里斯:希腊神话里的将领之一,以脾气暴躁、力大、破坏力惊人着称)

「你才是阿杜尼斯*吧!」李奥那更凶狠的回骂。

(阿杜尼斯: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常被引申为花花公子)

「嗯。」赛流古摸摸自己的脸笑道。「我当作是赞美,毕竟那可是个漂亮的男孩......」

「那西瑟斯*!」

李奥那冷笑一声,这一次赛流古倒是一句话都回不出来,只看着李奥那俐落的转身离去。

(*希腊神话中的美男子,但爱上了自己的倒影而无法从池塘边离开,终於憔悴而死)

「真是不可爱!」

这种引经据典的吵架我根本无法参与或劝架......加米尼暗想着,几乎没发现赛流古又偷偷扯了扯他的凯顿下摆,嘴还贴到他耳边,让他身子一毛。

「内裤今天有没有穿好啊......」

「谢了,不过我每天都穿得很好。」加米尼用手肘推推他,这家伙才收敛点,但拿起加米尼手中的布条。

「来,我看看练战车你这个小狐狸跟谁一组。」

「说到这个......」

加米尼脸色一沉,看了看手中的布条号码。

「我心里只希望不要是那两个人其中之一......」

亚历山大或是托勒密,这几天这两个人气氛还是糟得很,几乎只要有一个人在,另一个人就绝对不进那房间,加米尼一开始不想跟这件事牵扯上关系,可是想了想,或许他应该跟托勒密说明之前的事--当初赫非斯辛是为了知道谁是荷米斯才亲近他,可是对於疼爱自己的托勒密,这似乎又是种打击?

结果--偏偏心里越是祈祷不要,结果就是抽到托勒密。

「赫非斯辛,你是五号?」托勒密笑着走近。「我教你战车--」

呼啸一声一台战车就掠过他们前面中间停下,亚历山大一眼也没看托勒密,对加米尼伸伸手。

「过来。」

--跟加米尼预料的一样,旁边好些人都停下动作,有几个人还预备要上前阻止可能的争吵,而托勒密压低眉头。

「你这是干什麽?」

「带我的少年去练战车。」亚历山大挑起眉毛,看加米尼对赛流古使眼色求救,更是把他拉上战车。

「亚历山大,你是瞎眼了吗?我手上的布条写着『五』。」

「托勒密,你眼花了吗?他身上写着『亚历山大』。」冷笑一声的家伙还在加米尼脖子边一吻。

「......你会惹祸上身,跟你父亲一样。」

一阵沉默之後,托勒密低沉的说道,那让气氛更是紧绷,而亚历山大只让战车扬起一阵尘土以示回覆。

「手抓这里,背挺直。」亚历山大让加米尼背贴着自己,这才把缰绳交给他,见对方都没有动作,一会儿驶到树林间的战车,低下头才发现加米尼死瞪着自己。

「怎麽了?」

「你到底在做什麽?」加米尼死盯着对方,看到他露出笑容。

「教你练战车呀,不是你之前要求的吗?」亚历山大轻驾起战车。

「不是说这个,你跟托勒密这样根本没好处。」

夏季要往南方战争,一个国王的儿子,一个是贵族之子,到时候理所当然都要参战,结果现在变成反目.......。

「会吗?」亚历山大摸摸自己下巴。「我看托勒密很乐在其中啊--喂!」

看加米尼转头要跳下战车,亚历山大急忙勒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