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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海回去後,我和李南旭存在一种隔阂,比君子之交还要淡薄,虽然会互动,但不如以往兄弟之间的打闹,这明显的差异,就连我妹那大喇喇的性格也发现。

「你们两个是有事吗?」我妹郑雅柔某天闯入我房内,不客气地占据我最爱的躺椅,「气氛搞得跟娘炮一样。」

「哀,气质注意一下吧。」

「这时候跟我提气质?你脑子是浸水吗?」暴力妹给了我一个大白眼,「两个都可以步入礼堂的兄弟,现在搞冷战,这件事比我的气质重要吧!」

「我跟他并不是同……」

「别跟我扯开话题!说!到底是怎样?」

面对凶神恶煞……痾,我是说暴力妹妹,我只能一边叹气一边说出原委,但选择避重就轻。

「你妈啦!两个大男人有病!」暴力妹再次赏我一个白眼,「这种事情是有什麽好矛盾的?选择权又不在你们手上,明明是伊海姊才能决定,两个白痴!」

「但……」

「但什麽?想吃荷包蛋自己煎啦!」我妹从椅子上起来,准备踏出我房门突然又回头讲了一句很有威力的话,「我不知道你们怎麽想,但我要告诉你,我们女生不是物品,可以让你们让来让去。」说完,我的房门重重被关上。

暴力妹妹的一席话让我陷入深深的沉思。

和依涵的爱情故事本该结束在那场意外,但我却迟迟不肯放弃。我无法面对事实,更不想认清现实,内心某个区域总是期待依涵再次出现,继续拉着我的手去冒险,用阳光般的笑容、开朗的话语缤纷我无聊的黑白世界。直到现在,似乎还有不肯放弃的微弱音波……

「哪天我们老了,你会不会嫌弃我?」依涵鼓起腮帮子的面容再次浮现,那时的她真的很可爱,所以我只能看着她笑着。「齁,就知道你们男生都外贸协会的!」

胸口好像传来依涵当时恼怒的轻捶,没有疼痛,而是微甜的幸福感。

「浩于,如果啊,到老你都还牵着我,可以让我再任性一次吗?」

「嗯?你哪次任性我没投降啊?」

「所以你答应罗?」

「就算你要我勇渡太平洋,我也会说好。」

「哈哈,你说的喔!」依涵突然凑近我的脸,直视着我的双眼,收起她开朗的笑容,「你一定要活得比我久,在这个漂亮的世界笑着,那时候,就算你牵着别人的手也没关系,只要你幸福,我就会是最幸福的天使。」

那时候,我以为依涵说的是七老八十後的分离,所以只摸摸她的头,温柔的抱住她。我没想到意外的出现,更没想到这麽快出现。

视线又模糊。

每当我想起过往和依涵的点滴,那股心痛的酸楚,总会让我软弱。虽然清楚紧抓着过去不放无法前进,却无法豁然的面对,这样的我,只不过是把伊海当成替代品,依涵的替代品。

拭去脸上的哀愁,我起身梳洗後,将简易的行李收拾,留下简单讯息後,安静离开。

乘着最後一班火车,回到开始的地方。

刚过凌晨抵达这个繁华的城市,街上的广告牌还活力的闪烁,行人依然清醒着,好像随着捷运的休息,人们循着灯火来到地面,试着找回回家的道路。

走到熟悉的停车位,看见我的夥伴依旧伫立在白色框格中等待,内心涌上一股感慨,那部亮黄色机车的主人,或许再也不会等我代言黑白人牙膏。

发动在这冷漠城市里,唯一会温暖我的引擎,慢慢的加速,回到台北租屋。

打开房门後,随意整理好行李,拿出当兵时的看家本领:战斗澡。快速把自己弄乾净抛向床,规划着剩余的空闲该做的事情。

一大早清醒,决定顺从生理的需求,前往楼下买个丰盛的早餐犒赏我饥饿已久的肠胃。打着哈欠打开房门,打扫中的房东妈妈被我吓了一跳。

「夭寿唷!浩于你哪ㄟ这麽早回来?不素回花莲?」

「有点事就先回来。歹势,吓到你。」

「没关系啦,阿你要去买早餐吼?」房东妈妈看见我点头後,用一副『我就知道』的眼神看着我,「巷口那间婆婆早餐店关门了啦!去别间买。」

「怎麽关了?」

「唉,说起来很心酸,那个婆婆两个礼拜前突然走了,结果咧!那些不肖子女就急着把店卖掉,也不想想那间早餐店养了他们多少年,真素无情无义……」

眼看着房东妈妈准备演起八点档,我匆忙的感谢後逃离现场,深怕她骨子里的戏精把我炖成鸡精。

顾着脱逃的我,没注意方向,更没去想目的地,等我反应过来,人已经站在婆婆早餐店门口,冰冷的铁门上悬挂着出售的牌子。

在台北这麽多年,自从大学在这边租屋,这间早餐店一直是我每天的开始,从婆婆亲切的笑容中找到日出的温暖,而婆婆简陋的餐点则是温暖我的胃。现在却是冰冷的大门搭配无言的出售牌,即使阳光再耀眼,似乎也无法温暖铁门前的我。

「浩于学长?」顺着声音来源看去,阳光底下出现的是当初那块浮木,依涵的直属-陆正勳。

「这不是女魔头爱将陆正勳学弟吗?失敬失敬。」看着老实、个性比较内敛的陆正勳一脸哭笑不得,让我扬起今天第一道笑容。之所以会和陆正勳熟稔,大概就是依涵离去的那天之後,因为他除了是依涵的直属,更是依涵未来的妹夫候选人。

「学长吃早餐请向後转,步行到路口後左转,接着直行五分钟就到了。」看到我疑惑的表情,陆正勳继续开口,「打从婆婆关门後,我都到那间早餐店。」

「这麽快就移情别恋?」

「学长,在早餐店门前饿死,好像有点蠢。」

陆正勳一脸正经的皱眉,好像在早餐店门口饿死真的会发生,让我不经又笑起来。「你这家伙怎麽还是这麽死脑筋?难怪女魔头如此看重你。」

「唉,被看重是沉重的一件事。」陆正勳叹了气,无力的要我别再说下去,垂头丧气的往新的早餐店走去。

踏入陌生的早餐店,那些将客人视为钞票的笑容,让人无法忍受充斥整间店的油烟。以前婆婆的店面用超高级抽油烟机吗?

「学长怎麽这麽早回来?」陆正勳贤慧的将餐具摆好。

「有件事,我需要你帮忙。」收起玩笑的嘴脸,用稍微认真的神情看着陆正勳,然後开口要求这辈子最难的事,「就是……」

那家油烟鼎盛的早餐店好不好吃我忘了,经过嗅觉被摧残,味觉大概也没有精神去辨识食物,直接交给消化器官工作。但我却忘不了回程的路上,陆正勳的沉默,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是我要求他去做一个我和女朋友同时坠海要救谁的抉择,让他皱眉不语。

直到最後上楼,住在我楼下的陆正勳在进门前转头,打破他苦思的沉默:「我可以,等学长准备好再来找我吧。」说完,陆正勳就直接转身关门。

要是这样没头没尾的对话给别的住户听到或看到,大概以为我们两个是某种特殊关系。

踏上最後的阶梯,进房门後我无力地躺在床上,静静的看着天花板,想着接下来该准备的事物。

就在我盘算着该准备什麽,突如其来的电话声打断我的思绪,看着萤幕显示着那搞笑的照片,我明白留言被发现了。

「喂?这麽早起啊,暴力妹。」

「你妈啦!留言脱逃是怎样?你这不敢面对现实的孬种!」

「你讲话就不能温柔一点吗?」面对电话另一端传来暴躁的粗语,我实在有点同情她未来的男朋友,因为我觉得没人敢娶她。

「温柔个屁!说!回台北干嘛?」

「有点事处理。」

「靠,有什麽事情会比你们两个的兄弟情谊重要?你是被台北污染太久,忘记兄弟道义了吗?」

「这件事很重要,处理好才能面对兄弟情谊。」

「真的?不是鳖三落跑?」

「真的。」对着话筒苦笑,哪时我妹妹才可以学会温柔婉约?

「暂时相信你。但要是你骗我的话,我就上台北把你给阉了!反正窝囊废不需要那东西。」

随便敷衍两句後,急忙结束这通电话,我怕再说下去,我妹会直接上台北替我进行阉割大礼。

***

等一切都准备好,我平静地和陆正勳联络,希望他能找一天从女魔头眼皮底下开溜,帮我这个忙。他真的很够义气,立刻说择日不如撞日。

就因为如此,现在我正穿着西装提着大包小包,站在楼下大门等着陆正勳开车回来接我。

「学长,等很久了吗?」陆正勳急忙从刚刚横冲直撞的驾驶座下来,接过我手上所有袋子,直接放入後车厢。

「我说学弟啊!」

「啊?还有什麽东西没放进去吗?」陆正勳一脸错愕地盯着刚才关上的後车厢。

「虽然说我们很熟,但我真的很想跟你说……」我叹了口气,「两个大男人的对话一定要这麽暧昧吗?」

半开玩笑夸饰的再叹一口气,我看着陆正勳脸上开始出现五颜六色,嘴角很不争气慢慢往上爬。

当我笑出来的时候,陆正勳突然正经八百的倚靠在车门旁,「学长,我明白你的紧张和不安,但请你别拿我消遣,你也知道,要是被她误会就不好了。」

面对陆正勳老实的性格和对爱情绝对忠诚的态度,我举双手投降,坐上副驾驶座,准备踏上这段令人不安的路程。

沿路看着朗朗晴空,阳光温暖的照耀着周遭,路上的景色在阳光的衬托下更显的色彩鲜艳,原本死气沉沉的柏油,也像是在呼吸着,回应阳光给予的温暖。

是不是因为阳光的存在,让路程变短?还是因为陆正勳急着将我这个麻烦丢包,才不顾法规的拼命飙车?

还是,我又变孬了?

其实完全不知道路程实际是多久的我,只是贪恋阳光的抚慰,想让时间过得慢一些,晚点面对。

「学长,到了。」陆正勳将车子停在一栋崭新庄严的建筑前,顺手将後车厢打开,还将字条交给我。「真的不用我陪你吗?」

接过那张纸,我突然觉得好沉重。

不断告诉自己深呼吸,有阳光在,绝对可以好好面对。

「不用了,你就在车上睡觉,毕竟你不是我妈!哈哈哈。」笑着说完,打开车门,拿着大包小包,慢慢地往目的地前去。

顺着那张字条的指示,我顺利的走到那个陌生却又存着熟悉感的终点。

「依涵,对不起,我来晚了。」

颤抖地说出这段话,我感受到那天晚上的冰冷,明明阳光更加狂热,但我却感受到无限的寒冷。

轻抚着墓碑上熟悉的三个字,余依涵,我的视线慢慢的模糊,因为颤抖而作响的项链,提醒着手上那些要给她的一切。将眼眶里多余的水分挥去,我将东西慢慢地拿出来,依涵最爱吃的零食,还有最爱的玩偶。

依涵不喜欢花,所以我折了好多纸鹤,「对不起,没帮你数有多少只,但我想应该够你环游世界。」

将东西全数拿出来,我盘腿坐着,就像当初和依涵面对面趴在桌上聊天那样,直视着对方,无止尽的聊着。

「直到今天,我还不敢相信你已经不会再对着我笑,就像我现在还在跟你说话一样,一直期待你会突然出现,跟我说这只是一场玩笑,只是你的调皮。」

「六年了,这场躲猫猫持续这麽长的时间,但我这个鬼却抓不到你的人,明知道你在哪里,却不肯面对,对不起让你等这麽久。」手指沿着那熟悉的三个字描绘着,手背上开出一滴滴透明花朵,「现在,我抓到你了,所以......我们可以结束游戏,各自拥抱独自的未来,没有彼此的未来……」

为什麽明明六年过去了,那种痛苦还是如此的鲜明,心好痛,就像当初在海边苦苦守候的难过……

依涵,如果你想要我陪你,为什麽当初不带走我?为什麽要留我一个人承受这种痛楚?我没有你想的那麽坚强,真的没有……

没有你的晴天,不过是温暖的假象;没有你的雨天,会让人更加惆怅。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冰冷的情绪、沁寒的眼泪,将我冰冻在这阳光之下,无法动弹。

「浩于学长?」

谁?依涵不会这样叫我,是谁要打破我思念依涵的空间?

「浩于学长?浩于学长!学长!清醒一点,我是陆正勳,你听得见吗?浩于学长!」

抬头,看到陆正勳的脸,才想起来这不是海边,更不是六年前的那天。

我笑了。

笑着自己的愚蠢,还有时空错乱的痴呆。

这个笑是多麽苦涩,多麽的痛。

「学长,你还好吧?」

摇着手,表示我没事。随手一抹脸上不该有的水分,试着清醒点,今天是和依涵告别的。陆正勳再三确认我没事,就忐忑的说回车上等,还给我和依涵的一人世界。

「看你直属有多怕我断气。」带着浓厚的鼻音,苦笑着,「依涵,其实是你派他来监督我的,是吗?」

「你总是不希望我太过烦你,经过六年还是不希望我去另一个世界吵你……真是太令人难过了。」皱着眉的笑容有多难看,我不知道,只知道将项链拿下来那一刻我拚了命去笑。「这条项链,是当初要给你的礼物,原本应该一人一个的戒指,我将它们串在同一条链子上。现在我要将项链送给你,连同我的那份。」

我缓慢地起身,鼻酸的感觉持续蔓延,「对不起依涵,这辈子我想我不会忘掉你,但却不得不放手,如果可以,让我下辈子再完成你穿婚纱的梦想,好吗?」

我爱你,依涵。

永别了。

有时候放手,是为了让彼此好过。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