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聽見心的聲音:短篇集 — 奔藍

奔蓝2008/02/251:45PM

他很喜欢蓝色,这是我见到他的第一个想法。

「你喜欢蓝色吗?」他拿着一杯果汁,笑着对我说。

那时,我只觉得他很奇怪,怎麽会在这种场合问我这样的问题?

「不喜欢。」我不假思索的回答。

我们的第一次对话就这样结束了。

那一年,我大学一年级。

一切都过得很匆忙,要忙着办入学、和搬进学校宿舍,然後要解读一堆学校发下的资料。连时间都匆匆从我身边溜过,所谓忙得不可开交就是这样的吧。

但,我又遇见了他。

「终於都整理完了,累死人了。」嘴里抱怨着,拿起一叠叠的资料在桌面上敲了敲,让它们整齐排列。

「辛苦了,不过等一下还得集会呢,再加把劲吧!」芸茜笑着对我说,并用手帮我槌了搥背。

叹了口气,起身环视着这个即将要陪伴我四年的房间。又看看桌上一堆资料,就感到心力交瘁,完全提不起劲来做事。

唯一让我欣慰的,是学校宿舍分到和芸茜同一间。不然我肯定会闷死。

「婉瑜,我出去买饮料和吃的吧!看你一付要死不活的的样子。」

「啊,不不,我去吧,我想出去走一走。」

说完,我拎起钱包和一件薄外套就走出了房门。

偌大的校园种满了许多绿色植物,翠绿的颜色让眼睛感到很舒服。从现在开始,一切都是新的。新的校园、新的环境、新的朋友、新的老师、新的室……啊,不,只有室友是我所熟悉的。

迷迷糊糊来到了校园内的餐厅,琳琅满目的食物让我垂涎三尺。嗯……该吃什麽好呢?

目光一直停留在柜台上摆放的食物照片上,已经饥肠辘辘的我根本没注意到有人迎面而来,头也就这麽撞上他的胸膛。

「对、对不起。」向他点头示意後,我准备离开。

「那个,等一下!」

「……呃?」

抚着刚才撞上的额头,并抬头寻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男生正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抚着额头的我。

他是谁?我应该不认识他吧?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很没礼貌吗?我跟他又不认识,干嘛这样看我?

「你……」

「我不认识你,现在我可以走了吗?」我有些不耐烦的瞪了他一眼,正当我转身的同时,他叫出了我的名字。

「朱……婉瑜?」

「……?」

僵直了身体,我愣愣的看着他。

他为什麽知道我的名字?

我们的故事就是这样开始的。

他认出了我,但我却对他一点印象也没有。那时我撞上了他,他叫住了我。他说,这是缘分。

我从不相信缘分这东西,我只知道,人会相遇、相识,一定有一个原因。

听完我说的话,他直接给我一个屁字,然後两个人哈哈大笑。

「你知道我为什麽会记得你吗?」开学後,他这样对我说。

「为什麽?」

「因为啊,联谊当天就只有你一个人臭着一张脸,我问其他女生喜不喜欢蓝色的时候,她们都很虚伪的说很喜欢,只有你一个人摆出一张神经病的脸看着我,想也没想就说不是。」嘴里咬着吸管,他笑着对我说。

他真得很特别,这是我认识他後的第一个想法。

那时没和他深入交谈,认识他前,我只觉得他怪怪的,而且很喜欢蓝色。他喜欢的蓝色不是像天空那样淡淡的、舒服的蓝。他喜欢的,是几近黑色的深蓝。

认识他後,发现,他比一般人纯真。但很多事情又可以想得很深入。

「所以说,你就因为这个就跑去问我的名字?」皱眉,嘴角又带着一丝笑意。

「嗯,对呀!因为你很特别。」

听完他说的话,我歪歪头,不了解他的意思。

因为他说这句话的语气,话中有话。

「朋友以上,恋人未满。」

「嗯?什麽?」刚下课,我收拾着桌上混乱的纸张,一直在一旁低头思考的芸茜突然对我说出了这句话。

「你们两个很暧昧……」她捂嘴贼贼的笑着。

「喂,你到底在说什麽啦?」

「你自己没感觉到吗?」

「……」

说不懂是骗人的。

可是……

「你在这里干嘛?」

当天晚上七点,和芸茜打算到外面解决今天的晚餐。先换好衣服的我朝芸茜的房间喊了一声,就率先走到外面等她。没想到才刚打开门,就看到了正要按门铃的他。

他尴尬的笑了笑,似乎是因为我在他按门铃前开了门。他在某些地方会异常的坚持和在意。

「想找你去吃饭,朋友给了我几张优待券。」说完,他从口袋里摸出整整一叠优待券,这让我有点吃惊。

这哪叫几张啊!有时候他的思考模式还真叫我难以理解。

「今天是我跟芸茜的晚餐日耶。」或许是想看到他失望的表情,我故意调侃。

只见他搔搔头,眼神在那叠优待券和我之间来来回回,然後把他手上的铝罐递给我。

「这样喔,那也没办法,你们好好玩吧!我们改天再去吃饭。」说完,他转身。

可是他的态度很奇怪,对吧。

这又让我觉得事情根本不像芸茜说的那样。

那我自己的感觉呢?我喜欢他吗?

就像他常说的……或许吧!

他很喜欢聊天,我说真的。一般的男生常说女生是八婆,一张嘴叽叽喳喳的讲个没完,聊一堆八卦很没趣。但他不一样,我跟他总是有很多很多的话聊。

我也是女生,偶尔会和他说一些心事和一些八卦。但我说的不多,因为我也不是很喜欢去探究别人的隐私。他不像别的男生一听到这种话题就避之唯恐不及,女生想要和男生吐露心事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至少我是这样觉得。他会听我说,听得很仔细,很入神。偶尔还会替我分担解忧。

他也常常对我说一些心事,但他说心事的比例远远低於他分析的一些事情。

「分析」,这两个字听起来非常无聊,但他说的我却很喜欢听。

进入大学的第一个暑假的尾声,好像就是开学的前一天吧!我终於履行了和他吃饭的约定。尽管那叠优待券早已失去效用,他还是硬要请我吃饭。

我说过了,他对某些事情会异常的坚持和在意。

「你知道我为什麽喜欢蓝色吗?」

当我们快把各自的饭时候吃完的时候,他突然开口问我。

「不知道,而且你喜欢的也很奇怪,是那种很深很深的蓝,几乎接近黑色。」

「就是因为它很深,所以我才喜欢啊!」他顿了顿,接着说,「看的时候有种快被吸进去的感觉,嗯……它有点像一个洞窟。你懂吗?」

「嗯,可以理解。」

「我会不由自主的想追着它跑,看到蓝色的东西我就会想伸手去摸。总觉得……那种接近黑色的深蓝很神秘。」他的眼神渐渐黯淡,眼皮垂下。

这次他说话的样子有些奇怪,平常他分析一些事情时总是神采奕奕的样子,今天却很冷静。

「为什麽它很神秘?」

「嗯?」

「继续说吧!我知道你有事想跟我说。」

「……」他垂下头,似乎正在思考着某件事。

他真的是很单纯的一个人,什麽事情都表现在脸上。只要看他的脸就能了解他现在有着什麽样的心情。

大约停顿了几秒钟,他才抬起头。

「因为它介於黑色和蓝色之间,有时让人分不清,但它又很强烈。」

「嗯……」

「我跟你说。」

「嗯。」

「我得了血癌。」

我感觉脸颊两旁留下两行滚烫的液体。

只是想哭,我只是想哭而已。

「刚才说的那些就是你喜欢蓝色的原因?」

谁也没有伸手抹去我的眼泪,我平静的说着。

「其实还有一个……」他又顿了顿,不知道为什麽,我觉得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

「……」

「你很像深蓝,让我不由自主的……想追着你跑。」

「……」

在那之後谁也没有说话,我哭得很平静、很安静,一点声音也没有。

那就算对我告白了吧,或许。

在那之後我痛骂了他一顿,骂他为什麽之前不积极点,害我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没感觉到。

他只是轻轻的笑着,然後又对我分析了一件事情。

老实说我根本不想听,但我也没继续说下去,只是静静的听着。

「我一直以为是因为你名字里面有蓝这个字所以你才喜欢蓝色。」

大二,他已经休学待在医院里治疗。

我拿着一堆他喜欢的东西到病房探望他,然後说出了我以前的迷惑。

「哈哈,因为我叫林以蓝吗?」

「笑什麽啊!我一直以为是这样啊。」我被他的笑弄到有些害羞,觉得自己很蠢。

「对不起啦。」

「我又没生气,你道什麽歉。」

「对不起……我之前那麽不积极。」说完,他又把头低下。

他这个人单纯的地方就是在这里,当自己觉得心虚或难堪时,头总是会不自主的低下。

这个举动在别人眼里看起来也许不算什麽,但看在我的眼里,我会认为他很单纯。因为任何事情他都会很自然的表现在脸上、或行为举止上。

被他这句话弄得有点愣住,只好用打开塑胶袋的沙沙声来让这个空间充满一点声音。

其实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

「我觉得啊。」

「嗯?」

「我觉得浅蓝色比较适合我,你不能改喜欢浅蓝色吗?我喜欢天空的颜色。」

把一块蛋糕递给他,我提出了这个任性的要求。

他傻傻的笑着,说只要我喜欢,他就会改转而爱上天蓝。

但他说还是深蓝比较像我,因为他会忍不住一直往我的方向看去,一直追着我的身影跑。

一年後,他死了,我大三。

那天我没有哭,一滴眼泪也没流。

……或许吧。

我是在他的黑白照片前没哭,但一回到宿舍,我在芸茜的怀中哭得很惨很惨。

好像身里的水分就这麽流光了,一滴也不剩。

从认识到熟识,然後到喜欢,短短两年。

我不是个贪心的人,绝对不是,但这对我来说真的不够,短短两年真的不够。

是在大三开学典礼的那天吧!我一放学就到医院去看他。

因为有种不好的预感,全身发凉。

「喂、喂,我跟你说。」

一贯的开头,但有点虚弱。

我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死死地盯着,想把他的容颜用力的刻印在心里。

「你以後一定要再交男朋友喔,知道吗?」彷佛是在叮咛似的,他一字一句说得很用力。

我有些恼怒,但马上了解他话中的意思。

他是不希望我一直挂记着他,不希望我为他的死亡悲伤太久。

「我知道啦!你很烦耶,蛋糕吃一吃给我休息,少在那边说话浪费体力。」

「好嘛好嘛,就是因为你这种个性我才会这麽注意你,哈哈哈,不要打我!我要睡了!」说完,他咻地拉上棉被,把自己完全的藏进棉被里。

「我跟你说。」

「你给我睡觉。」

「就算我死了……我还是会一直追着深蓝跑的。」

然後,他的声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急促的呼吸声。

说完这句话後他就这麽走了,我不知道我该不该难过。

你很狡猾,说了一句话让我高兴後,紧接着带给我的是无穷的悲伤。

「就算我死了……我还是会一直追着深蓝跑的。」

他说我像深蓝,很像、很像。

虽然我要他转而喜欢浅蓝,他也说好。但我想,他喜欢的,还是深蓝。

「婉瑜,你还会难过吗?」

大四中旬,芸茜小心翼翼的这麽问我。

嘴角微微上扬,我轻声地说。

「不会,一点也不会。」

「那你……想念他吗?」她又问了一句,语气轻的像是怕我伤心。

「你知道他为什麽喜欢深蓝吗?」

「……?」

「他说深蓝像我,而他被深蓝吸引。」

芸茜静静的听着,嘴角也和我一样微笑。

「你知道他最後跟我说了什麽吗?」

「……说什麽?」

「他说……他会一直追着深蓝跑。」

「深蓝……吗?」

「嗯,深蓝。」

我不难过,因为他说过,他会一直追着我跑。

他会一直……奔向深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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