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野貓 — 野貓(序)

哗啦一声,印满密密麻麻黑色文字的考试卷在半空中飞舞,零散却优雅地飘落地面.

我是个国文老师,在一所公立高中任教已经四年,目前周旋於六个班级之间,几乎满堂的课已经够辛苦了,学校偏偏还让我当二年级的级任导师,现在除了忙课业,还得处理自己班上小鬼们惹的麻烦,让我的精神一天比一天憔悴.

高中生,一个脱离国中时的稚气,却还未成熟的尴尬时期.运气好一点,遇到的学生都是还能讲道理的;运气差一点,碰上行动快过大脑的笨蛋,就只好怨叹自己歹运.

站在面前,正用愤怒的眼神瞪着自己的男孩,就是属於後者.

所有师长教官们口中,所谓的不良学生.

”...萧晋良,就算你把考卷丢了,你的分数也不会变高.”这样的学生也不是第一次看到,我没有生气,只觉得相当无奈.我都安安份份教我的书了,为何还要来烦我?嫌我的事不够多吗?

对於我冷淡的态度,他没有任何表示,仍像个木头站在那里,双拳紧握着,全身颤抖.他看我的眼神,简直像是下一秒就要将我碎屍万段那样的凶狠.

”我还要上课,把地上的考卷捡起来放我桌上,你就可以...喂!站住!”

没等我说完,他比我先一步动作,几个大步就迅速离开办公室,留下因为不被学生看在眼里而火大的我,忿忿瞪着对方消失的转角.

结果那些卷子还不是我要捡.

”你的脸好臭,又是那个萧晋良吗?”

倩茹帮我泡了杯茶水,坐到我旁边的位子问.她是隔壁班的导师,人长的很甜,个性温柔体贴,相当受学生爱戴的模范老师.她的班上就没有这种问题学生,真羡慕她.

”我不过跟他讲几句话,他就突然发飙,真不晓得他到底在想什麽...”

”他会不会在外面遇到什麽事,心情不好吧?”

”那也不关我的事啊!他总不能因为这样就拿我出气吧!”我突然大声起来,把倩茹吓了一跳.知道自己失态了,我揉揉发疼的太阳穴,让自己的火气下降点.”抱歉...我最近有点累.”

她笑着摇摇头,拍拍我的肩膀.”没关系,我知道你为了那个学生的事情很头痛.你有没有找他的家长谈过?说不定他有什麽烦恼?”

”烦恼?我看他该是叛逆期吧!”开玩笑,找他家长谈?我又不是吃饱太闲.倩茹是个体贴学生的人,她也许会这麽做,但我实在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那小鬼不就跟其他学生一样,只是特别叛逆罢了,根本没必要做那麽多余的事.

疲惫地回到家,将路上买的火鸡肉饭随手丢在桌上,到厨房为自己泡了杯麦片,转身回客厅时,看着桌上的饭,又觉得没胃口了.

从公事包里抽出一个蓝色的资料夹,第一页贴着一个男孩的照片,他的头发过长,眼睛都遮了一半,但那双对着镜头也在散发敌意的双眼仍让人无法不注意.

”萧晋良...唉,我是哪根筋不对?还真的把资料带回来了...”教书纯粹是为了混口饭吃的我,从不把工作带回家,竟然因为一个让人头痛的小鬼破例了?将资料夹朝桌上一丢,仰躺片刻,又伸过手去把东西抓了回来.

无奈地翻着,上面所纪录的资料并没有什麽特别的,父母健在,有兄弟各一,普通的国中毕业,普通的成绩...哼!他是存心和我做对就是了!所有科目都算中上,偏偏国文特差!

这小鬼分明在找碴,他会有什麽烦恼?明明看他和同学也处得不错,也会开朗笑着,为何每次一见到我就摆个臭脸?讲话也没大没小......

等等,我有听过他讲话吗?

不可能从来没有吧...我竟然不记得他的声音?问他问题时,他只会点头或摇头,从来没有一次”正常的”对话.但他总会和朋友聊天吧?为何我完全没有印象?

...真是太夸张了,我好歹做了他三个月的导师,难道是我太疏忽他?

这种事让人知道可说不过去,看来我真的该好好和他谈谈.

***

午休一向是我最爱的个人时间,但今天为了和那个伤脑筋的小鬼有比较充分的时间谈话,只好牺牲掉了.

在红色绒毛地毯上来回踱步,我第十五次看表,感觉火气正在上升.他该不会落跑吧?昨天才在我面前大摇大摆走掉,会落跑其实也是可以想见的.一屁股坐进沙发椅中,我恼怒地瞪着紧闭的门.我就不信等不到人!怎麽说我都是他导师,操行成绩可是掌握在我手里的,他敢不来?

不良学生我见多了,但这样让人操烦的还是头一个......

”喂,起来.”一道有点沙哑的男声在耳边响起,我半睁开眼适应光线,隐约看见旁边有个穿着运动服的男孩,没多注意,我低下头用手摀住眼睛,还没从睡意里清醒过来.”抱歉...几点了?上课了吗?”

”剩五分,没事我走了.”男孩转身要走,我觉得奇怪,他这麽说好像是我找他来的?抬起头看到已经打开门的人,那一瞬间我完全清醒了.”...萧晋良!”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我,脸上写满了不耐烦.不过现在我没有心思去生气,因为我刚刚终於听到他的声音了!还真是...挺有味道.

”你第一次跟我说话耶!”没多想,我笑着对他说.对方的脸马上沉了下来,用他那双几乎可以杀人的眼神怒视着我.接着便泄愤般将门甩上,可惜视听室的门有做特殊处理,没有发出他预料的巨响.

我还愣着,不晓得自己踩到哪颗地雷,竟然让他有这种反应?我刚刚又没骂他,也没说什麽严厉的话,他吃什麽炸药啊?真是莫名其妙!

算啦!我不想管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