彾亲王府,大厅。

一名颀长男子挺直坐落在椅上,正与一名穿着素衣妇人面对面。

素衣妇人一脸笑容可掬地将手上折的正正方方湖绿色包袱递于傅天彾面前。

「二爷,这是您要的。」

傅天彾轻点头,接过她手上提着的包袱,搁在大腿,抬袖解开包袱。

他微眯眼,动作轻柔地翻看、以五指碰触衣物,满意的又点了点头,再度绑结。

他脸容微扬,望向那名妇人,两颊边的嘴角勾着笑,道:「办事效率倒挺快的。周管事,带她去领银子,多付一倍。」

周管事道:「是。」

闻言,素衣妇人眼睛瞠圆,陡然被眼前那抹好看的笑容给震了住,就连那双厉眼也不那麽冷冽傲然,一瞬间转而温和、柔许。

她恍了神,又随即甯定思绪,暗暗道着,可不是,她为了赶这两套,拼了老命,连夜赶工,怕太过急促,万不一哪个点儿出了小错可就对不住二爷大方付她两倍银子的价了。

不过,这两套衣物究竟是要给谁的呀?待在府里少说也余十年之久。

可不曾见过二爷亲自踏入绣房,还命她特别订制衣物。

这等事儿,还真是头一遭,稀奇。

以布料材质、渲染颜色、长度来断定,绝对是二爷重视的女子,她真想亲眼瞧瞧是长怎样的女子能有这等姿质面貌,能够把自家冷傲清孤的二爷迷了魂的呢?!

「二爷,您跟小的报的身长高度,您不拿出来比看看吗?若是出了差错,小的再赶紧拿回绣房修补、剪裁。」

傅天彾摇了头,脸容仍然挂着浅笑,轻声道:「略有所闻你的技巧与准确度几近零失误,整个大绣房就属你最资深,最厉害,不必再多看了。」

素衣妇人怔仲,嘴巴微开,被他这麽一称赞,心中不由一愣。

二爷似乎变的不太一样了,总觉得他恢复以往过去,不再对他们冷冰冰了,她这是多久未见过二爷对他们露出久违的笑靥了?

该是那名女子的关系吗?

这样说法也不为过,平时的她是不爱聊些府里八卦,况且也没什麽好说的。

据一名老爱在背後嚼舌根的ㄚ头提过,前些日子一名女子昏倒,二爷急忙把女子抱入他的房,还细心照顾那名女子两日。

不时叮瞩下人备妥三餐,饮食方面也必须挑选有营养的,能恢复气力的,通通送入特别为她挪出的一间寝房,『馨阁』,又命令煎熬汤药之时不容马虎怠慢。

二爷与那名姑娘的关系匪浅,此传言早在府里传的沸沸扬扬,蜚语满天。

身在府里,倒是不敢太张扬就是,未被亲口证实的流言,还是嘴闭紧点微妙。

他起了身,对着挨近他身旁静伫了好半晌的周管事。道,「周管事,带方大娘下去吧。」

一身黑衣劲装的无或依旧冷着脸走向他,对着傅天彾道:「二爷,马车已备妥,何时出发?」

傅天彾一手抓着包袱,道:「现在几时了?」

「快接近午时。」

「那好,现在出发。」

***

郊外,山青青,水潺潺。

一名男子的俊脸微露在窗帘外。

徐徐凉意吹拂面庞,似也不觉冷,对他来说,今日的末冬凉风备感温暖和煦。

马车内。

傅天彾勾着讪笑,微偏着螓首,看了膝上包袱一眼,终於找到了个理由与她碰个面。内心一股愉悦感袭卷而来,让他的笑意更深。

自冯语兰提议休养好便返回山庄,他也没理由把她留在府里,应允後,已连五日他也未归回山庄,心中总有莫名沉闷,低落。

多嘴的程心一五一十都摊开说明白了,冯语兰也都知晓一切,待在府里好几日也不曾表态自己的想法。

是气恼他未告知她自己的真实身分吗?!

那天她晕倒在他怀中,当下他的心顿时凉了半截,胸臆似是被人桶了一刀,难受不已。

以为她发生什麽事儿,好端端的人晕了去。

若非她晕倒,经陈大夫诊脉,要不他也不会发现她患有心疾之症。

他非故意隐瞒,当初本意很单纯,冯语兰救活了他,他怕她落入倭寇手里,又无其他安全地方可安置她,不得以才把她带回山庄,二来也方便与她当面沟通协议。

『奇门剧毒』解药非拥有不可,对明朝大国来说,冯语兰可是他们的救世主。

懂淂此毒运用的人在明、东国并不多,对这类剧毒,人人避而远之,久而久之也渐渐消失,却没想到几十年後又在度出现在明朝。

其实他并非明朝中深受『奇门剧毒』毒害的唯一一人,早在几年前同样地发生在某位重臣身上。

该此事被皇上即刻压住、立马封锁所有相关人事物,消息并未传开,就只有少数人知情,图的就是不让朝廷众臣与全国百姓产生惧怕。

傅天彾放出了他家人皆被江湖恩怨所杀害的假消息,索性不至於让百姓们陷入恐慌之中。

在明朝,懂医术的女子更是少是又少,屈指可数。

女子无才便是德,她却无视这点,自通医学书籍,钻研医术、草药,难得可见的奇女子。

傅天彾奉皇命,保全她的安危,而她以此为代价制作解药。

等那帮人都逮捕归案,藉此彻底铲除後患,证据确凿就有相当理由反击东国。

等到此事告一段落,就能让她安全返回临海村。

可为何他的胸口似是堵住了什麽东西,让他不太好受,内心深处有道声音吹鼓着他,隐隐乍响。

他又思及陈大夫同他说过的话,冯语兰患有心疾,从轻微病状往前推断,不过才几年。

他想探视她究竟是因何事,年纪轻轻却患上心疾。

陈大夫说闲少有这麽年轻的女子会患上此病。

这类型症状,该是长期累积忧郁、浅眠不易入睡、心中不安、劳思忧愤、亦或悲痛忧愁所致。

病症发作时机不一定,时而胸闷,头痛脑胀,焦虑烦躁。

心疾是个心病,需要的是以心医心。

得让她放下心理沉重无形的压力,敞开心房,豁然开朗,这病也就跟着消散,若是闷在心头太久,根深蒂固久了也无药医了。

而她知情自个的心疾吗?

知情隐瞒?抑或依旧在不知情情况呢?

***

冬、春交替,萧瑟的寒冬残存,春天气息逐渐萌生。

春波涨绿,繁花似锦,蝴蝶在花丛中翩翩姿舞。

这一景象,是每年都轮回在大自然中出现,一样的青山、一样的绿水,也是百年来不曾改变的,可是……人呢……?

其实,同样景物,在不同人,乃至相同的人,不同心境的眼中,都会产生不同截然的情绪反应,心境开朗,万物皆欣欣可喜,反之,怎麽看都触景伤情。

行驶了许久的马车这时停了下来。

冷面无或驾着马靠近小窗,小声的道:「二爷,山庄到了。」

此一时际,闭着眼稍作休憩的傅天彾缓缓睁眼,轻抿的唇微动,「嗯。」抓起一旁包袱大步迈下马车。

傅天彾经过大厅,寻着徐老总管身影,好半晌,还是未见他的人影。

他又迳自走到冯语兰住处,敲了敲木门,里头静悄悄,他喊着:「语兰,冯语兰,你在里头吗?」

静、好安静。

整个山庄静到只剩下附近鸟鸣声、蝉声,竹枝摇摆碰撞啪咖响声。

他敞开了门进入,跨步走到她的寝卧处。

格局坪数是山庄所有房间最小的一间『雅轩阁』。

山庄里就属这间雅轩阁离他的主房甚远。

屋外四周杂草茂密滋长,夏天之际蚊虫会特别多。

有阳光照射的窗口也被大树遮荫,日光很难照射入屋内,致使屋内偏阴冷、湿气稍重,环境不大理想。

这间房他从未踏入过,朱大娘怎会挑选这间最差的给她住?

他有些不悦的拧了眉,面容紧绷,紧抿的唇本是挂着笑意,瞬间淡冷,板起脸。

他怎麽都不知情,她从未同他提起过自个住的屋子不优,若她开口他会立刻给她换间。

山庄只有两间客房,一间『雅轩阁』她入住,另一间『庭轩阁』则位在主房後方,只隔着一条走道,一面门。日照充足,湿气也没那麽重,专程保留让宾客入住。

不大的小屋子保持的蛮干净,桌面、柜子一尘不染,棉被折成长条状,整齐放置於靠墙一边,房内也无过多摆设。

只有一张床,一座梳粧台,一个木制橱柜,一面小圆桌,两张椅子,屋子里还飘散着某种气味,这气味与她身上的气味是同个味。

他伸伸吸入鼻息,感受着,香气弥漫,有种让人很放松、舒适、又能凝神,味道一点都不难闻,自是比红艳楼里放置的香氛捻香还要好闻。

淡淡的、柔柔的,又甜甜的?!

该是属於姑娘家的房,他却有种心绪涌上心头,流连忘返,舍不得离开的念头。

清香扑鼻,淡雅香甜,她身上独有的气味。

思及她躺在他怀里的模样,惹得他心生爱怜。她的唇,她的眼、睫,她的笑……。

方寸陡然,思绪一凛,余光移向小圆桌上的一本医书。

他跨步,站在圆桌旁,放下包袱,目光微垂,这本书不就是从他的书阁里借走的其中一本?

他拾起书籍胡乱翻阅,蓦然,深目定在夹着一片压的干干扁扁的小绿叶,她阅读到这儿了是吗?

取出小绿叶,转了转根部,瞧着它,他的笑意愈深,目光深邃不可测。

突然,微启的门又再度被敞开,一道老沉沧桑的嗓音传入他耳。

「小的以为是冯姑娘回来了呐,二爷怎麽来了?真是对不住,我真是老糊涂了真是。」

徐总管本来在房内小憩会儿,睡眼蒙胧苏醒,欲前往灶房准备午膳。

顺道来瞧瞧她是否已返回山庄,便去了药房寻她,见她不在那儿,又折返回後院,瞧见了冯语兰房门微启,他站在门外欲出声喊她之际。

里头些许昏暗,倒是那抹再熟悉不过的颀长侧影印入他眼。

徐总管对着傅天彾揖了揖老身。

傅天彾把手上的小绿叶夹回原处,放下沉重医书,道:「语兰姑娘上哪去了?怎麽不见她的人?」

「二爷找她阿,咦?冯姑娘未在房内?小的方才去药房找她,可她不在那儿,我又折回後院瞧她是否先回住所。也没有看到她,怪了,她怎麽去那麽久?」

傅天彾眉锋一挑,道:「你说,她上哪去了?」

「森林,她说要去采撷些药草,我叮嘱过冯姑娘,要她别往深处走。」

徐总管思了思,口气略紧张,道:「会不,遇上危险啦?要不,迷路了?出不来了?」

他看着二爷的面容越来越阴沉,眉锋揪在一块儿,老迈身躯微微一颤,随即闭了嘴。

「她去多久了?」

「食完早膳没多少就出门了。」

「这就奇怪了,小的记得以前冯姑娘都自个去森林采撷,莫约一、两盏茶时刻就回山庄了,也不曾晚归的呀。」

「可这一趟去的太久了,二爷阿,要留下来吃午膳吗?」

徐总管不停叨念着,只见二爷飞速从他身旁拂过,踏出门槛,匆匆地走了。

怔愣在房内的徐总管,巴巴远望向那道已愈渐缩小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