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懂,想活得轻松一些不对吗?”

良久,爱兰汀才吐出这麽一句话。

“没有什麽不对,大家都如此想,贵族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什麽样子?”

“您知道我们的制度已经多少年没有变动了吗?”

“这和我说的话有什麽关系?”

仿佛感觉月光刺眼一样,爱兰汀眯起淡墨绿色的眼睛。

“当然有关,因为一切变革都需要代价,维持现状最轻松。”

永生是上天对贵族的恩赐,更是束缚贵族的桎梏。贵族从根本上就缺乏前进的动力,无数年月过去,他们依旧迷恋中世纪就是证明。

古老的文明再怎麽美妙,也不能使一个种族凭空变得强大。森严的等级制度压制一切底层贵族的声音,崇尚暴力的本质消弭所有平等的可能性。

“现在想要轻松过活的话,未来会付出更高的代价,贵族根本无法维持在这个世界的统治权。”

上弦月被云遮住,室内被黑暗所笼罩,赫伯特踏前一步。

“承认吧,不管是我或者是您,都活在过去。永不完结的宴会,觥筹交错的迷离,衣香鬓影的美人,高谈阔论的宾客。这一切和万千年前有什麽分别?恐怕也只有科技和魔法的研究,能证明我们还活着,不是重复久远岁月的机械傀儡。”

猛然惊觉到这一点的爱兰汀,开口问道:

“所以你才讨厌其他贵族吗?”

“是啊,您不觉得很没有意义吗?”

再度转身的赫伯特,望着那片遮住月亮的云,举起右手贴在光滑透亮的特化水晶上。

“我不想死,也根本不像活着的生命,如行屍走肉般存活了上千年,直到修奥斯出现。我以为在修奥斯的统治下,贵族至少会有些许想改变的心情,结果我错了。”

云渐渐飘远,上弦月高挂天空,照耀大地。

“说严重一些,贵族根本不适合建造任何国家,若是人类还统治地球的话,想必这里不会这麽凄凉。”

赫伯特还记得人类君临大地的时候,不分昼夜的欢腾,纵然地球被他们玩弄的千疮百孔,他们却没有失去那份令人羡慕的活力。

就算是现在……

“你在说什麽?贵族不统治世界,难道屈居在人类这些贱种之下吗?”

见爱兰汀怒不可遏的样子,修奥斯只是沉默,有些事情他也知道得很清楚,却永远说不出口。

而赫伯特则相反,他从不在乎他人的看法,真相有多残忍,他就能说得有多狠。

“屈居?只有贵族自己会这麽认为。我们这麽强,到底在害怕什麽?”

赫伯特向右扭头,爱兰汀只能看见他的右脸,不过这已经足够让她看清赫伯特的眼神。

那是嘲弄无知者的神情。

“贵族哪里会害怕人类!”

再也受不了赫伯特说的话,爱兰汀速度极快的闪到赫伯特的身边,双手弹出利爪,就要给赫伯特来上一击。

“请您冷静一点。”

身体一沉,爱兰汀双腿一软,单膝跪到了铺着漆黑电击石的地上。

“您忘了我的能力了吗?”

赫伯特不慌不忙的转过身,正欲走过来扶起爱兰汀,却被爱兰汀喝住:

“别过来。”

停住脚步的赫伯特,冷冷看着她。

“你不说我还真忘了,水晶溪谷的赫伯特王是吗?真是一个好名字!”

爱兰汀咬牙切齿。

“您太激动了。”

“你有能力,我也有能力!看看你接不接得住!”

言罢,一道光击术袭面而来。赫伯特一皱眉,单手张开双层防御魔法。

显然这两层防御魔法,并没有办法阻止爱兰汀光击术的前进,赫伯特一开始也不指望它们能阻挡光击术,他需要制造一个时间差,来准备调整时间的魔法。光击术对不知其原理贵族来说是致命的,对知道它真面目的贵族来说,没有那麽可怕。

其实以赫伯特的实力,躲开光击术再容易不过。

之所以费这麽多手脚,只是因为赫伯特不希望爱兰汀发出的这道物理破坏力不低的光击术,打烂自己的城堡。

毕竟维修城堡太过麻烦,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损害控制在最低限度。

调整时间的魔法准备好的同时,光击术突破双层防御冲了过来,赫伯特伸出手直接触碰那道看起来无比炫目的光芒。爱兰汀嘴角一弯,露出得逞笑容。

时机正好,刚刚还耀眼的光芒瞬间在赫伯特掌中化作虚无,见此情状,爱兰汀笑不出来了。

本该无敌的爱兰汀,却在苏醒之後,一次又一次在战斗中受挫。

“修奥斯和神祖也就罢了,为什麽连你都能挡住我的攻击?”

泄气的爱兰汀终於能问出口了,这件事她早已疑惑许久。

“是我变弱了吗?”

利用眼角的余光,赫伯特看到修奥斯没有反应。

修奥斯,你还是不愿意告诉她吗?

“您没有变弱。”

修奥斯抬起头,吃惊的看着赫伯特。

以为我会说出来吗?不,我答应过您,绝对不会说出口。

“没有?”

“我有您用再多的技巧,都弥补不了的东西,那就是经验。这里是我的领域,您在这里妄动本就是不智之举。”

“不智?真是敢说大话。”

重重哼了一声,爱兰汀吃力的从地上爬起来。

“你的领域又如何,不要想这麽简单就打发我爱兰汀,连神祖都要受我好几击,我才甘心呢。”

“呵。”

似有趣又死嘲讽的笑了一下,赫伯特披风扬起,足尖一点跃上高空。他足下仿若有什麽东西托举着,站在空无一物的地方如履平地,俯视着爱兰汀。

“您又忘了吗?为什麽我城堡在的地方会叫做水晶溪谷。”

“谁会去记!”

“那可真遗憾。”

刚刚迈出脚步的爱兰汀,突然觉得身体比刚才更加沉重,心脏和胸腔被莫名巨力压得生疼,每呼吸一次就感觉肺部快要炸开。

“那帮家夥本想称我为钻石溪谷,可惜实在不好听,不是吗?”

钻石?

“反正水晶的形成也需要三倍大气压,和我的能力并不冲突。”

等等,如此说来,赫伯特的能力是……

“我不喜欢任何人未经许可来到城堡旁边,看到外面那遍地的碎钻了吧,是不是很壮观。”

……温度与压力!

“这麽说来,贵族身体里也含有不少碳呢?不然怎麽会变成钻石这种碳单质结晶。”

爱兰汀没时间理会赫伯特,她感觉周围温度在不断上升,她想叫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我会死吗?就像他口中其他人一样,在高温高压下变成钻石吗?

正当爱兰汀觉得自己会这麽死在赫伯特手下的时候,爱兰汀感到身体上的压力一松,修奥斯把她从地上拉了起来。

“够了。”

赫伯特从空中降了下来,走到爱兰汀身边。

“希望您不要忘记今天的事。”

刚刚在高压下险些丢掉小命的爱兰汀,还未缓过神就听到赫伯特这番话,当下就感到喉头一甜,差点吐出一口血来。

“请您再也不要小瞧任何对手,否则您……”

话声变轻,犹如耳语,但爱兰汀还是听清了。

“……迟早会丧命的。”

“混账!”

轻巧避过爱兰汀的攻击,赫伯特低身对修奥斯行了一礼。

“现在不是说话的好时机,恕我先行一步。”

言罢,赫伯特退後一步,利用空间移动离开了大厅。

“爱兰汀。”

“……”

“不要那麽急躁。”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贵族真的有那麽糟糕吗?”

这个问题要他如何回答?修奥斯无法回答,更不想回答。贵族有那麽糟糕是事实,但是身为贵族一员,亲口承认自己有那麽糟糕,却万分困难。

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解答,爱兰汀显然明白了修奥斯的答案。

“是吗?这样的话,我们比人类还没有存在价值吗?我们的骄傲算什麽……”

肩膀一下子耷拉下来的爱兰汀,终於忍不住在修奥斯怀里放声大哭起来。修奥斯小心翼翼抱着爱兰汀,低声说道:

“我们是贵族。”

他的神情是那麽温柔,笑容是那麽悲伤。

“我们的骄傲,本来就不该建立在其他种族身上。”

并不是因为有人类,贵族才如此自负与强大。

不管有没有人类,贵族都是这样,从未改变。

相信以後也不会改变。

马车里一点声音也没有,静得可怕。除了一个人,谁也没有说话的欲望。

而那唯一想说话的人,被沉闷的气氛影响也一直不敢出声。

终於,他忍不住了。

“昨天晚上发生了什麽,你们倒是动动舌头啊。”

作为唯一的非当事人,斐瑞开始对他一无所知的现状表示抗议。

众人沉默着,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你们是变成牺牲者了吗?绷着脸不说话。”

“闭嘴。”

这个恶劣的玩笑,终於引来艾丝翠德的呵斥。

“刚才怎麽不说话,难道你一生气就有嘴了吗?”

斐瑞立刻反唇相讥。

“她不想说,你何必强求。”

面无表情的梅薇思,如此说道。

“可……”

“比起这个,天快亮了。”

闻言,艾布纳水蓝色的眼睛,瞳孔微微缩小了一些。

“这麽说我们到达水晶溪谷的时间,将会是白天?”

“大概。”

“真遗憾,赫伯特是七王,城堡外的防御一定攻不破。”

“你想干什麽?”

“我很早就说过我缺少武器,不能完全发挥战力,真是让人困扰。”

骗鬼!是谁什麽武器都没拿,还能硬扛镜像修奥斯的攻击!

不知道艾布纳意图的斐瑞,只能在心里默默腹诽艾布纳。

“若是有武器的话就好了。”

“是吗?”

梅薇思态度极为冷淡的回应道。

也许是昨晚的兴奋未退,D很早就从沉眠中醒来。刚刚理解何为欲望的身体,叫嚣着需要更多,好满足D属於贵族的贪婪。

自己的生物钟告诉D,现在一定是白天。

白昼是贵族被迫休眠的时刻,就算他有意,也无法叫醒沉睡的神祖。感觉的欲望正在啃食自己意志的D,决定去中庭练剑,转移注意力。

日正当中,王庭空无一人,只有一些机械还在默默运作。

推开门,D站在门内环视中庭,很快就看到那个贴在东面墙上红色的东西,鲜血干涸般的颜色在阳光下分外显眼。

奇马?他不是贵族吗?

不管奇马是什麽,D都没有丢下他不管的意思,他走进中庭,被王庭管理系统隔绝在内室外面的异味冲入鼻腔。

那是血腥味,与鲜血不同的是这股味道带着腐烂与死亡的气息。

受伤了吗?

思及此,D以极快的速度闪到奇马身边。他掀开连帽长袍的一角,试着查看奇马的伤势。

“……”

进入眼帘的是半边身体高度腐烂的人体,腐烂程度仿佛放置几年的屍骸。

为什麽会这样?虽说奇马气息微弱,但他明明还活着。

“还有意识吗?”

这也许是徒劳的行为,D尝试呼唤奇马。

“……小殿下?”

听到奇马的回应,D松了一口气。

“……小殿下,我……”

“你不要说话,我把王庭的医疗设备唤过来。”

“……不用了,反正我早就该死……”

虽然不理解奇马为什麽这麽说,但D根本不打算理会他的话。

利用神祖给他的权限,D能调动王庭几乎所有设施,很快一颗胶囊状的东西就飘了过来,D指示它治疗奇马。

“了解。”

单调机械音应道,那颗胶囊便张开大口把奇马吞入体内,然後又摇摇晃晃飘了起来。

“请告知治疗完毕後的送达地点。”

不知道奇马发生了什麽,在没有了解详情前,不能把奇马送回奥黛拉那里或者随便丢在中庭。

“我的房间。”

“了解,殿下的房间。”

胶囊悠悠旋转起来,稳稳飘向中庭出口,转一个弯不知道拐到哪里去了。

“说起来,还没看过奇马的脸。”

王庭会对奇马的脸产生好奇心的人,恐怕也只有D了。

“如果他愿意给我看就好了,说起来名字也……”

说到名字,D也不好告诉奇马,毕竟单独使用D这个字母,不是缩写就是实验品代码。D不在乎自己是试验品,却也不想要更多人知道自己从严格意义上讲,并非是神祖真正的子嗣。

父亲,会给我什麽样的名字呢?

有些期待这份小小惊喜的D,以愉快的心情练习起剑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