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15.0)

如果知道现在在脸上流淌着的眼泪怎麽也擦不完,

当初就会用尽全力去努力,

当初就会不管遇见怎麽样的事情也不会放弃。

只是,

一切都太晚了。

已经造成的结果,

已经注定的命运,

让我从今而後都无法遗忘今天无法止住的眼泪。

第十五章(15.1)

庆国。瑛州。玄趾山。水若祠

「你们两个乱来了吧?」一个柔和的女子声音带着些许苛责的意味在原本应该甚麽都没有的地方响起。

「海若。」听见声音的红袖和青衣同时向声音来源叫唤出声。

声音来源处,有一个女子的身影站立在那里,隐约可以看见女子清丽的面容。

然而,女子的身影却是透明的,身形飘忽不定,透明的程度甚至还可以经由身影看透到女子身後的景色。

海若,是替师傅们照应着这座玄趾山的一切的主要管理者,在海若之下,还有几个像海若这样的存在听从海若的命令一同照顾这座玄趾山。

这似乎就是师傅们位於玄趾山的祠庙与洞府在这麽多年没有人涉足与管理的情形之下,仍旧可以维持原来的面貌的理由。

【海若,传说中的海神。也就是庄子˙秋水中的「北海若」。楚辞˙屈原˙远游:「使湘灵鼓瑟兮,令海若舞冯夷。」宋˙苏轼˙潮州韩文公庙碑:「祝融先驱海若藏,约束鲛如驱羊。」】

据师傅们的说法,海若是在虚海的那一端的时候就已经跟随着师傅们,是服侍着师傅们代代家系的存在。

师傅们说,像海若这样在玄趾山或是在霍山洞府照应着的存在,在虚海的那端的时候就不是人类的存在,但也并不是常世漂过去的人,一开始就不是胎果,不过若要用常世的话来解释,比较趋近於海客这类的存在。

只是也不全然像是海客,因为海客是具有实体的存在,如果以这个标准来评断,海若这样不具实体的存在,并不是海客,只能说是近似的存在。

而且,像海若这样不具实体的存在,只能存在於气脉交会处这类具有强大力量的地方,才能够以这样虚无飘渺的形体存在,一旦离开这样的地方,那麽就连想要察觉也无法察觉得到。

但除此之外,海若与其他类似存在的同伴,和其他的人并没有任何差异,能够触摸到人,能够触摸到东西,能够做到一切事情,甚至移动更为自由。

如果由自己来比拟,自己会比喻成麒麟所拥有的女怪或是使令这类的存在,不过他们并不会跟着师傅们、不会跟着自己和青衣四处在十二国里徘徊,只会待在属於师傅们的洞府与殿阁。

第十五章(15.2)

「累坏了吧?」海若看着体力已经不支,下了硥之後就半倚靠着骑兽的红袖说,「先到这边来休息,然後再告诉我详细的情形。」

说着,海若透明的手靠上水若祠旁白色的山壁,说也奇怪,山壁就像是自动打开一样,突然出现一个不大不小,凹陷下去、可供人休息的山洞。

随着海若的脚步,青衣和红袖还有硥与冞走进了这个山洞。

待众人的身影消失在山洞里後,玄趾山的山壁外观又恢复成光滑平整、甚麽都没有的样子。

「师傅们不在吗?」青衣半靠在天然的石床上发问,原本是想按照师傅们先前告知的方式进入凌云山上的洞府里,不过却被拒绝在外,所以才会和红袖两个人降落在水若祠前。

才刚降落没多久,就听见海若的声音。

先前和师傅们待在玄趾山的洞府的时候,那时也是自己第一次认识海若,而红袖似乎因为先前已经来过曾经来过一次师傅们的洞府,对海若并不陌生。

自己则是才刚刚和海若认识没有多久,所以还不太熟稔和海若之间的相处。

不过,先前的时候,是海若负责照顾自己和红袖的,这也是向来的惯例,在霍山的时候也是由像海若这样的存在负责照顾自己和红袖。

「两位主人现在不在这里,前几天有回来,不过很快就走了。」海若柔和的声音已经恢复成原来的温和,没有了苛责的口气。「先给我说说发生了甚麽事情吧。」海若看向已经关上的另外一个石室的门。

红袖累坏了,很明显地受了重伤,虽然看上去应该已经经过了不短时间的治疗。

但毕竟那应该都是只靠红袖的力量恢复,还是太过於勉强,所以正在接受这座凌云山主人所刻画的治疗符文的进一步治疗。

青衣很快地说了从他们离开玄趾山之後发生的事情,一直说到为什麽会回来玄趾山的理由。

「要去那个云海上的宫殿吗?」海若这麽问。

「嗯,我很担心路木的情形。那些解除操纵之术後,又被重新操纵的人实在太可怜了。」青衣这麽说。

第十五章(15.3)

「是啊。那麽,如果你们不待在这里的话,就得准备一些东西才行,冬天也快到了吧。红袖的伤要完全复原大概没有办法,不过至少在你们再回到尧天之前能够尽量治癒。你也要趁明天回去之前好好休息,要靠近那个云海上的宫殿,可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海若柔和的声音里有着不容反驳的吩咐。「你们需要的东西我会在你们出发前准备好的,就好好听话。」

「我知道了。」青衣点点头,然後就躺卧在石床上安静地入眠。

海若看着青衣渐渐睡去,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命运的齿轮就连这麽年幼的孩子也不曾放过。

自己一族是从云海那端就服侍着主人一族的存在。

该说自己一族是神吗?也不是神。该说自己一族是妖吗?也不是妖。该说自己一族是魔吗?也不是魔。该说自己一族是鬼吗?也不是鬼。

自己一族的定位从一开始就非常的模糊不清,唯一能够肯定的一点是不属於人类。

不属於人类的一族,从一开始就服侍着属於人类的主人一族。

而在那时候发生了那件事情,不得不在那种不得已的情形承接下一族之长地位、承接下一族命运的主人,跨过了虚海,从那端来到这端。

自己和同伴们也从此分成两边。

一边跟随着主人度过虚海,以自己为最佳例子,不具实体、虚无飘渺地存在在这边的世界,存在在属於主人的洞府与殿阁里,照料着洞府与殿阁里的一切,就像在虚海那端时侍奉主人一族时一样。

一边跟随着主人一族残存的族人在虚海那端,保护着残存的族人过生活,直到所保护的族人血脉断绝为止,才会从那边来到这边,回到主人的身边来。

主人偶尔会穿越隔开两边的虚海通道,去到那边接回这样的同伴们,而每当这种时候,主人的心情就会非常低落,或许是因为慨叹一族的衰微与消逝的缘故吧。

而有时候同伴们会自行穿越间或会发生的蚀,来到这边,然後在茫茫的十二国中寻找着主人的踪影。

第十五章(15.4)

为了这些不知道主人行踪的同伴们不至於迷失,所以主人总是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十二国里漫游,就会在十二国里留下自己的气息,让同伴们可以循着主人的足迹顺利找到主人。

而大部分的自己和同伴们在来到虚海这端之後,不知道甚麽缘故,大多都像自己一样,是不具实体的,也无法为人所看见,只有在主人们所在的洞府与殿阁,才能够像这样勉强浮现自己的姿态,虽然其他的事情不会有甚麽妨碍,但都只剩下一个虚幻的影像。

而不知道是甚麽原因,会有少之又少的同伴来到这边後,仍旧具有实体,不过却改变了原来的容颜。

主人说,那是因为同伴们之中,有部分也是胎果的缘故-在这边的里木上结果然後被蚀流到那边去。

只是,为甚麽不属於人、不属於神、不属於妖、不属於魔、不属於鬼的自己一族,也会是胎果呢?

这点就连主人也不明白。

海若一边整理着要让红袖与青衣带去的行囊,一边思考着这些事情。

庆国。瑛州。尧天。金波宫

「小铃,你今天看起来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呢。」阳子从堆积成山的公文中抬起头来,看着一旁已经第二次打翻茶水,正手忙脚乱地收拾的小铃。「而且你今天似乎来的比较晚,太师府有甚麽事情绊住了吗?」

发生了甚麽事情吗?否则一向自律准时的小铃怎麽会错过了该到金波宫的时间?

阳子看着不知道该怎麽回答的小铃,若有所思地、自顾自地继续说着,「我听祥琼说,最近小铃常常不在太师府里,似乎常常跑到下界去。小铃在下界有了喜欢的人吗?」

「不、不是的,」小铃连忙摆着手否认。

阳子的表情则是一脸兴味盎然,这一阵子发生的事情太令人感到疲惫,也太令人感到无力,如果能有些甚麽能让人振奋精神,那就再好不过了。

阳子看着小铃,想着,自己就算遇见了喜欢的人,也不能轻易地抛下国家,随他远走他方,如果小铃能够找到和他互相喜欢的人,那是一件非常令人高兴,也值得祝福的事情。

第十五章(15.5)

「真的不是这样的嘛!都是因为桓魋。。。,」小铃急切地否认着。

「桓魋?」阳子更加好奇了,怎麽会突然提到大司马呢?

小铃不知道该怎麽解释才好,只好把事情从尧天下着倾盆大雨的那个夜晚开始说起,一直说到早上所发生的事情,「我觉得那两个人没有那麽单纯,绝对不仅止於是平凡的朱旌或是浮民。不知道是桓魋的甚麽人呢?还是远甫所认识的人?我也弄不清楚。」

「这样啊。那麽远甫怎麽说呢?」阳子思考着刚刚小铃所说的一切事情。

「早上回来的迟,我还没有遇见远甫。不过因为那些倒地的人的问题需要桓魋处理,所以我有和桓魋见过面。该怎麽说呢,我觉得桓魋的表情有些微妙。」小铃只手托腮一边回想一边这麽说。

「微妙?」阳子问。

「我也不知道该怎麽说,总之给人的感觉很奇怪就是。」小铃一边分析着,「该不会桓魋喜欢红袖吧?那麽祥琼该怎麽办?」

阳子与小铃开始为祥琼烦恼起来了。

阳子想起在虚海那端的时候自己并没有这样的谈心对象。

那时候的自己总是担任着不讨好的班长工作,虽然不会受同学排挤,但却也没有这样能够一起为好友烦恼的对象,或是有烦恼的时候可以一起商量的对象。

永远只有一个人。

孤独。

孤单。

孤寂。

在虚海的那端的时候,自己努力做好学生、做好女儿、做好班长,想要讨父母、师长们的欢心,然而像祥琼、小铃这样把自己当作知心好友的存在却一个也没有。

自己从那边过来这边之後,从水禺刀上所见到的幻影里,同学们并没有为自己担心,就像在嘲讽似的,说着自己一定是抛弃了故乡而逃走的。

讽刺的是,当自己来到虚海这端反而找到了这样的知心好友。

是命运的安排?还是这也只不过是命运的愚弄而已呢?又或者是,这里才是自己命中注定的真正归属?

阳子一边和小铃猜测着,一边这麽想。

第十五章(15.6)

庆国。瑛州。尧天。下界夏官长府邸

「事情就是这个样子,所以希望太师能够想想办法,让我和青衣去看一下路木的情形,如果不严重的话,那麽青衣可以做些紧急处置。」红袖看着眼前正在思考的远甫。

尧天附近的野木和里木上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幻术,原则上都已经清除,但那些人会再度被控制,表示路木或许也受到了影响。

但应该还不严重,因为这一次的控制力比起前回更加的薄弱了。

傀儡之术,其中之一种的控制方法是,控制的不是心智孱弱的人,而是心中有疑惑的人,不过也不是心中有疑惑的人就会被控制。

因为只要是人,心中都会有疑惑,心中都会有脆弱的地方,心中都带着黑暗,所以需要特定的发动条件。

首先必须要掌握那个人所出生的气脉所在,也就是卵果所在的里木或是里,其次是掌握那个人的名字。

这是地官所管辖的范围-掌握所有户籍的地官,拥有全国百姓的所有资料,然後,凭藉邻近地区的里木或野木的力量施以特别的术法。

利用越靠近距离受控制者所在的里木或野木、越了解对方的弱点、越了解对方心中的疑惑,越清楚对方心中的黑暗之所,那麽这个术法就越容易成功。

一开始只是迷惑对方的耳目,然後就是接掌对方的行为举止。

而被青衣施了特殊印记的里木与野木力量是不会被人有机可趁的,那麽在尧天附近可利用的,只剩下王宫中的路木而已。

术者不需要靠近里木或野木就可以取得力量,不过限制是距离想要撷取的气脉所在越远,就必须要有更强大的力量,又或者付出更庞大的代价。

而现在这个出现在庆国的术者恐怕采取的是後者-付出庞大的代价的方式在进行着术法。

究竟是谁和庆国有如此的深仇大怨?必须要这样不惜一切牺牲自己的所有来对付庆国?

是想对付庆国的百姓,又或者对於现在的景王陛下有着甚麽样的仇怨,不惜一切也要把他毁掉?

而持有这个恐怖术法的玄人或者玄官,又究竟是谁?

「我知道了。」远甫点点头,「那麽你们就在这边等我的消息吧,」说着便告退回到尧天山山上。

第十五章(15.7)

庆国。瑛州。尧天。金波宫花园

「那麽红袖和青衣的师傅是远甫的故旧?」阳子问着眼前的老者。

「是。他们是绝对可以信任的。」远甫已经花了不少时间在解释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只是仍旧没有提到他们是来自於玄趾山的人,「他们的师傅是和庆国有非常深的渊源的人。虽然很难以置信,不过事实已经摆在眼前-疫病、妖魔甚至是酿成灾祸的天灾。希望阳子也能够信任他们。」远甫非常难得的没有拐弯抹角而是直接说明与告知。

按照红袖的说法,时间已经非常急迫了,庆国已经脆弱的禁不起等待。

况且,有红袖与青衣的投入救治疫病的工作,庆国现在受疫病所苦的百姓会更快得救的。

现在的自己是提供君王意见的人,那麽在这麽急切的时候,也只能相信阳子对自己的信任足够让阳子无条件的相信自己了。

「我知道了,就这麽办吧。」阳子点点头。

眼前的老者是不会轻易替谁背书的。

就算是那年在瑛州固继的里家面对和州州侯与止水乡乡长的残暴,老者也不曾这样积极的告诉自己,总是让自己去发掘事情的真相。

而现在却是如此的急迫,想必事态已经发展到很紧急的地步了。

而远甫称做红袖和青衣的那个两个人,结合小铃和远甫的描述,自己就想起来了,自己曾在尧天城下见过,就是告诉自己尧天附近没有妖魔以及幻术的那两个人吧。

一个年岁比自己稍长、一个大概只有当年桂桂的年纪的孩子。

映像重叠了。

就像当年的兰玉和桂桂的姐弟俩。

那时候的自己太过於无能,所以让兰玉怀抱着痛苦死去,而活下来的桂桂,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姐姐的死去,虽然不曾表现出来,但失去姐姐的痛苦,这一辈子大概也不会忘记。

再加上自己对这个世界的了解远不及远甫,至少自己是相信远甫不会伤害庆国的。

如果就连远甫也都这样说,那麽或许这件一开始就毫无头绪的事情,总算找到了开始的原因了。

那麽,是不是可以代表庆国有了一线生机了呢?

阳子看着已经告辞到下界去通知的远甫背影,沉默地想着。

第十五章(15.8)

庆国。瑛州。尧天。金波宫。路木

见到自己时丝毫不惊讶,就好像是一开始就已经知道自己是谁了一样。

阳子看着正走近路木的红袖和青衣这样想着。

因为担心守卫也受到幻术的控制,所以姐弟两人让自己把在路木附近的守卫暂时支开了。

红袖与青衣就骑着属於他们自己的骑兽上到了金波宫,藉由骠骑的引路,很快就到达路木所在处。

所幸在这个地方平常的人迹就很少,所以也不需要太担心会被谁看见。

不过自己原本的担心是,两人的骑兽可以飞上云海、顺利到达金波宫上吗?

因为并不是所有的骑兽都具备这样的能力。

事实证明是自己多虑了。

那两只正在红袖与青衣附近走动着,分别被称为硥与冞的骑兽,据景麒的说法原本种族的名称分别叫做盘瓠和貙,并不算是罕见的妖兽,不过因为体型的限制很少被当作骑兽,至少他没有看过体型这麽大的。

与一般的骑兽不同,两只骑兽与其说是骑兽不如更像是景麒的使令吧,而能这样驯化妖兽成为如此特殊的骑兽的红袖与青衣应该说是异人吗?

至少是具有特殊的才能的存在。

而路木要不要紧呢?

路木是专属於君王的里木,在十二国的王宫之中各有一棵,也就是自己曾经在朱旌那里听来的十二国创始故事中,天帝所赐与十二国的独一无二的树枝所生长而成。

和一般的里木与路木不一样的地方是,据说,如果君王对着路木祈求新的植物或是动物,而天帝允许的话,那麽次年全国的里木与野木就会长出相同的、包裹着特殊的物种的卵果。

就像是泰王曾经为了戴国的百姓所祈求的鸿慈-荆柏一样,应该说,君王向路木所祈求的,是对於百姓的真诚心意。

另一边,靠近路木的红袖与青衣,正在准备要检查路木的情形。

青衣把手贴在路木上,轻轻低吟着复杂的咒语,而红袖则是站在离青衣有一段距离的地方,手放在墨阳剑的剑把上戒备着。

第十五章(15.9)

原则上以自己的身分,是不能够携带武器进入金波宫的,不过自己得到了景王的特别许可,所以就把墨阳剑带着了。

原本自己所持有的筇杖在那个大雨的夜晚,因为必须要破除野木上的咒印,做为自己不足力量的跳板,在那个咒印的漩涡里丢失了,所以自己能够护身的武器,只剩下墨阳剑而已。

这也是为什麽海若会说自己和青衣乱来的缘故。

那把筇杖从师傅们给自己之後,就再也没有离开过自己的身边,陪伴着自己走过数不清的岁月。

这就是师傅们曾经说过的,有形体的东西总有一天会消灭,剩下来的就只有那些无形的意志而已的意思吧。

这时,青衣长长的、像是永无止尽的吟咏总算告了一段落。

路木之於国家是非常重要的,所以不能够像对於里木或是野木那样的粗暴,必须要仔细的一点一点的进行才行。

就在青衣的低喃停止的那一刻,以围绕路木的围墙为界线地面起了微妙的变化,就连阳子也感受到了。

「这是甚麽?」阳子看着出现在眼前奇异的景像。

地面隐隐闪耀着不知道从哪出现的亮光,而有着阳子看不懂的文字一圈又一圈围绕着路木,也不知道从哪里出现。

「好古老的咒文。」站在青衣稍远处的红袖看着眼前渐渐浮现的文字这麽说。

「保护的咒文。」青衣稚嫩的声音这麽说,像是同时在回答红袖和阳子的疑惑一样。

「保护?」阳子重覆着青衣的话。

「确实是呢,这个咒文的年代已经相当久远了吧?」红袖读着持续浮现着的青白色文字,「保护着路木不受侵害的咒文。」

「有一小段缺损了,」青衣的手自始自终没有离开路木。

就算眼睛看不见浮现的文字的样子,但仍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咒文的内容,这是师傅们的手笔吧?

只不过现在不能对景王陛下说。

师傅们并不喜欢这些在云海之上的宫殿,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更何况在这个时候提起师傅们的名字也不是甚麽好的时机。

第十五章(15.10)

而在很久以前曾经待在这座宫殿的师傅们,在那时留下了这个保护路木的咒文,这是为什麽路木没有受到甚麽影响的理由吗?

想必也拖慢了那恶意的咒法渲染的脚步,想必这也是为什麽从踏上这片土地起算,已经过了将近一年,恶意的咒法却还没有能够深入这片土地的原因。

「能够补救吗?」阳子问。

自己不是很明白眼前所发生的事情,不过若是保护路木的东西有了缺损,那并不是一件好事情吧?

「嗯,」青衣只简短地回答,然後又再次吟咏出与刚才明显不同的咒文。

在红袖与阳子两人眼前青白色的文字随着青衣的声音开始以一种更快的速度旋转着,逐渐形成了一个以路木为中心所造成的漩涡。

然後就像刚刚一样,不知道从哪里逐渐地消失了,伴随着文字的消失地面也恢复成原样。

「呼,」青衣大大地吐出一口气。

「不要紧吧?」红袖很快地上前。

「嗯。」青衣点点头,没有拄着竹杖的手则是紧紧抓住红袖的衣袖。

红袖对青衣的行为没有多说甚麽,只是向阳子说两人会待在桓魋在下界的住所,然後就匆匆地告辞了。

阳子望着离去的两人两骑,然後又看着已经恢复宁静的路木所在的庭院。

庆国会往好的方向走去吧?

这一段时间以来,第一次自己有了这样的踏实感觉。

就像是原本悬挂在半空中脚踩不到地的惊恐处境,在突然之间有了踏地的实感,也像是溺水的人伸出的双手突然抓到什麽可以紧紧攀附的东西一样。

是可以依靠、依赖、信赖的对象吗?

阳子在心中这麽期盼着,庆国的人民真的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也无法再等待了。

庆国。瑛州。尧天。下界夏官长府邸

久违的宫殿。

很久以前曾经以代表自己原来国家的使者的身分来到这个地方。

熟悉的感觉、过去的回忆不断地向自己涌来。

红袖坐在椅子上回想刚刚自己骑在硥身上所看见的金波宫的全貌。

那是距离现在很遥远时光的事情了。

第十五章(15.11)

而床铺上好不容易入睡的青衣依旧辗转反侧着,似乎在做着噩梦。

在上骑兽前紧紧拉住自己衣襟的青衣,透露出的讯息是害怕。

就算是面对成群的妖魔也没有害怕过的青衣,透露出了害怕的讯息。

这座宫殿,虽然和青衣曾经想靠近的那座宫殿不同,然而,高耸难以亲近的程度却是一样的。

那是太过深邃的地方,就连曾经在那云端之上居住了很长久时间的自己也是这麽认为的。

青衣是透过路木看见了隐藏在光鲜亮丽外表之下的深层黑暗吧。

比妖魔还要可怕的、无止尽的黑暗。

红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上前拉好青衣因为翻身而脱落的棉被。

师傅们总是把青衣交给自己照顾,是因为相信自己会好好地照顾、保护青衣,而自己也是义不容辞这麽做的。

太过年幼就遭受不幸,还没有长大就扭曲了未来,还来不及完全成熟的心智,有太过痛苦的记忆,再加上明明是这麽年幼的体态,却承载、拥有了太过强大的力量。

师傅们是看穿了,若是青衣没有其他人的照料,是无法在这条没有止尽的路上坚持下去的吧?

青衣初被师傅们救起来的那时,也常常像今天这样作恶梦,自己也像这样照顾着他。

在自己的眼前的那时的青衣、还有眼前的青衣的影像是不是和谁重叠了呢?

师傅们是不是也是考量到这点才会把青衣交给自己照顾?

或许真的是这样吧。

盖好青衣的被褥後,红袖悄声回到椅子上,半倚靠着桌子也陷入梦乡。

而硥和冞就像以往一样,一个在门廊附近,一个在屋瓦之上,一边休息一边替屋里的红袖与青衣警戒着。

庆国。瑛州。尧天。金波宫。太师府

「你的意思是那个国府现在用来治疗疫病的药方是有问题的?」阳子问着端坐在自己眼前的红袖。

远甫告诉自己红袖的医术极佳,对於现在庆国持续蔓延、扩大着的疫病有极大的帮助。

第十五章(15.12)

先前自己见到红袖的时候,是在下界的尧天城里负责疫病治疗的地方,那时候他和青衣两人也是在从事医疗相关的工作,就这点来看,远甫的话或许没错。

只是那张药方据冬官长的说法,是由庆国国府里的最顶尖的疡医所开出来的,而且如果有甚麽异样,为什麽其他疡医没有察觉呢?

是因为像小铃和青衣那天在尧天城下所遇见的,已经被谁控制了吗?

为什麽这样相似的情景自己彷佛在哪听过?

阳子努力回想着。

还有远甫先前迟迟不肯说出认识红袖与青衣这件事情又是为甚麽?那两个自称为蔚轩和茈玗的人就是红袖与青衣的师傅吗?

远甫却没有回答与说明,自己到现在依旧不明白。

红袖看见阳子在犹豫着,确实眼前没有任何有力的证据可以佐证,就算有远甫的背书又如何呢?而在这个时候,国府里的疡医还可以信任吗?该怎麽要取信於阳子才好呢?

「那麽这样如何,请其他国家的疡医来看看这张药方,那麽或许可以证明我的话的真实性。」红袖提议。

阳子思考了一会,目前似乎也只有这个方法了,「就这麽做吧。」

红袖接着说,「另外,我写几张药单让您也一并请其他国家的疡医代为验证,如果可行的话,就请按照我所写的药方重新进行疫病的控制吧。」这麽建议着。

「嗯。」阳子点点头。

红袖起身走向桌子,同时喊一直坐在旁边保持沉默的青衣过来,「青衣也来帮忙吧。」

「嗯。」听见红袖叫唤的青衣,也走向桌子旁和红袖一起开始撰写药单。

看着这一幕的阳子想,自己曾经听小铃说过,这个叫做青衣的小男孩,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写出来的字却也是整齐端正。

据小铃的说法,青衣所写出来的字和祥琼的字体可以相比拟,相较之下,自己练了二十多年的字仍旧像是丑陋的毛毛虫在爬行一样,就觉得自己好惭愧。

也或许是因为青衣是个特别的孩子吧。

姑且不论他所展现出来的特异能力,在下界初次见面的时候,自己就觉得很令人吃惊了。

第十五章(15.13)

青衣的眼睛是看不见的吧?

不过除了无法直接看见东西、走路的时候需要用竹杖确认障碍物之外,似乎和常人没有甚麽两样。

就在阳子陷入思考的当头,红袖与青衣已经把药单写好了。

「这是国府使用的药方,这些是如蒙许可,希望能够改用的药方。」红袖恭敬地把写好的药单递给阳子。

「国府的?」阳子有些疑惑,如果是国府的药方,那麽直接从冬官府那里就可以获得了。

「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这件事情如果能够私下进行是最好的。」红袖坐回原来的座位上这麽说。

「甚麽意思?」阳子问。

「您不觉得奇怪吗?明明是冬官府所属的疡医不仅使用有害於人的药方,而其他的疡医却没有举发。」红袖反问。

「你的意思是说,国府里面有人在操控?」

「与其说是有人在暗中策划着甚麽,不如说,现在最糟糕的情况是疡医们都被控制了。」红袖严肃地说。

阳子没有回答,按照红袖刚刚的描述,自己并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性,可是是谁呢?而这个情景是在哪里见过?

「洗脑,据说虚海那端的人是这麽形容这样的情形。」红袖说,「太师说景王陛下您是胎果,不知道您在那边时有没有听过?」

「嗯,确实很像。」阳子点点头,是了,这句字词也曾经在那年李斋来求助自己的时候,在李斋描述戴国的情形时,曾经闪过自己的脑海里。

当年是戴国,现在是庆国了吗?

而当年在戴国施行这个洗脑的控制方法的阿选,虽然曾经有一度被戴国方面抓到,甚至即将明正典刑,但後来却让他在行刑前逃脱,至今仍不知所踪。

那麽现在庆国百姓的苦难,是因为阿选的缘故吗?

而阿选又是为了甚麽原因来到了庆国?又是如何侵入国府的呢?

「那麽就照你说的意思去办吧。」阳子点点头。「还有,红袖。」

「是。」红袖不明白阳子为什麽会突然叫唤他。

「私底下还是叫我阳子就好了,不需要这麽客套。远甫、桓魋和小铃都是这样的,」阳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虽然已经这麽多年了,不过还是无法完全习惯被又跪又拜的。」轻笑。

第十五章(15.14)

「我知道了,阳子。」红袖也带着笑意回答。

两人在寒暄一阵之後,因为下午的政务时间也快要到了,阳子匆匆告辞结束这次的谈话。

起身送阳子离去的红袖,轻叹了一口气。

好久没有这个样子了,战战兢兢地、正襟危坐地斟酌要说出口的话。

即便阳子说私底下称呼他的名字就好,即便贵为景王陛下的阳子说不需要对他那麽客套。

然而君王就是君王,和一般的官吏是截然不同的,君王背负起的是一个国家,那是除非死亡才能逃脱的责任。

红袖摸摸走近身边的青衣的头。

自己离开那座和金波宫一样在云海之上的宫殿已经快要七百年了。

这近七百年的时光里,虽然有不少的时间是在师傅们的宫殿中,但有多半的时间不是在黄海,就是在下界中以朱旌、朱氏、浮民的身分度过,这些在云海上的宫殿已经离自己太遥远。

虽说自己从未忘记过那些自己还在那座云海之上的宫殿所学到的一切,只是这麽久的时光,只是这些和师傅们、和青衣相处的时光,自己都不需要戴上虚伪、武装的面具。

自己所需要做的事情是,展现真实的自我,甚麽都不必顾虑,至少不需要像在那云海之上的时候顾虑那麽多。

因为就算自己伪装了,师傅们还是能够轻易地看穿在面具下的自己,既然如此,又何必白费心力伪装呢。

自由自在的生活,没有任何的拘束,在师傅们身边的时候,那对当时的自己而言,是久违的能够展露自己的真性情的时光。

而虽然离开师傅们只是这麽短暂的时间,虽然来到这座宫殿也才这麽短暂的时间,自己却已经这麽怀念和师傅们一起四处旅行的平凡生活了。

「红袖在想念师傅们吗?」一直没开口的青衣问。

从靠近这座云海之上的宫殿,自己就非常沉默。

和师傅们一起旅行的时候不是这样的,或许是因为自己对这些位於云海之上的宫殿有着一个下意识的排斥感。

「师傅们现在不知道怎麽样了。」红袖的语气中有着深深的叹息。

从海若的口中并没有得到太多关於师傅们的讯息,不知道是因为师傅们有特别交代,又或者是海若不想让自己和青衣知道太多不应该知道的事情。

不管是哪一者,都令人担忧。

师傅们很少隐瞒自己和青衣甚麽事情,至少在自己和青衣该知道的时候不会隐瞒。

而且,自己和师傅们相处以来,除非师傅们是去了虚海的那端,否则师徒们不曾分离过这麽长久的时间,依旧毫无音讯。

发生了甚麽事情吗?

或许师傅们的本意是不希望自己和青衣担心,然而,要自己和青衣不担心,也是不可能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