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他去了一个草原。极目远眺,皆是苍翠的松树。天空的颜色像华先生的眼珠子,那是一层没有质感的、稀薄如气体般的浅蓝色,小月闻到草的鲜味,那是雨後的气味。他一直向前走,赤脚踏在脚下柔软的细草地,直至去到一颗大树下,他躺在深紫色的浓荫下,欣赏上方萋萋叶影,在叶与风交织的沙沙声中有了睡意,方闭目,脸颊却被一只柔而不细的手抚摸着。那是一只男性的手,但皮肤很细。
睁开眼,小月看入一双深浓的大眼,那种黑像心太软里的流心馅,虽是黑褐却没有焦土的冷硬,而是暖融融的。
「你好暖。」那双眼的主人退後,让小月看清他的全貌,是一个俊美可人的少年,比现在的小月看来要年幼。
「你好冻。」小月摸上刚才被少年碰到的脸,似乎仍感到少年那冰冷的手。少年偏着头一笑,伸出一只手,小月也很有默契地伸手,两人的手心贴着对方的,同时舒出一声叹息。
少年又倾前身体,碰上小月的脸,忽然以食指点着小月的右眼角下的位置,笑得像个孩子:「你跟我就一样了。」这时小月才察觉到少年的右眼下有一颗极小的泪痣,像是用钢笔点上去似的,有画龙点睛的效果,为他带来一种爱怜的可爱。
小月猛的推翻了座台镜,觉得心里还是不舒服,便从衣柜拿了一件旧汗衫,一把罩着那镜子。
05
华先生没有禁足,小月想,一整天闷在这间人气也不多的房子里,没准有一天也像华先生那样被一壁书闷出个神经病来。他打定主意要出外,就约Day&NightBar的人出来疯一疯。忽然想起一个现实问题:他的手机已经半年不能用了。半年前已开始没有交手机月费,被电讯公司停止服务,算起来月费计划也该在上个月完结,要去续约才能继续用手机。
他有了出门的理由、目的地跟方向,兴高采烈地打开衣柜换衫。可是这里的衣服太小了一点,小月人虽清瘦,个子也不矮,只比高大的华先生矮上大半个头。若是两年前,或许能穿得下这里大部分衣服。最後,他穿上松身而略为吊脚的牛仔裤、浅青色的薄卫衣跟黑色长袖短褛,尚算精神焕发。扑面而来一阵熟悉的、又已两年没嗅到过的樟脑味道。
一出了华先生的家,外面便是一条柏油马路,然而十分狭窄,仅够一部私家车在路面行驶,毕竟这是入了村的近郊地区。马路的对面是各式独立的两三层洋房,有的被僭建到四五层。华先生对面的这一家是一座浅粉红色的西式洋房,映衬着後方大而无当的郁青树木,如一朵粉嫩的花。
小月双手插着大褛袋,本打算利用後花园的单车代步,但他之前不是住元朗区,不熟这边的地方,便打算先搭一程小巴,认清楚往市区的景物再说。要走往小巴站的方向,行几步便得走一个斜度近四十度的下坡,再行一条直路才隐约见到绿色的小巴站牌。
这边是住宅区,多半是中产以上的有钱人。有更多比华先生的家更华美的洋房,有的白如堆雪,有各种不同名贵物料或绣了金线奇花的窗纱帘,阳台处有镀金的栏杆。可是一家家像示范单位似的,有屋无人,行过也不见有途人,或许都上学上班去了,毕竟这天不是假期。没有几个像小月般年轻、而又大模私样穿便服,在街上蹓躂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