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色讚詩 — 十、人魚女孩-4

『这里有很多故事阿，你自己挑？』我指指书柜，没什麽表情，正太亚庆傻傻地踏入房门，直直往书柜走去，那一刻我不争气的窃笑了……抬头与亚庆亲妈四目相对，我们俩像是串通好的金光党，拐骗的对象上钩了，使个眼色解散，展开各自的任务。

等了好一阵子，几乎快睡着了，才终於挑到他要的书，接过手一看……是一本植物图监，还要我念给他听。『酢酱草，又称三叶草……』念完了一种又换一种：『狗尾草，草本植物，生长於……』念着念着我自己都心虚，我就不信这种内容男孩会觉得有趣？若是昆虫图监那还比较有趣一点吧！

『所以呢？』没想到，亚庆那时候依旧睁大双眼，追问植物图监的後续发展……使我不禁傻眼几秒，直到他又问：『然後呢？』

至今他依然无论我说了些什麽都要追问，我国中时甚至以为他只是惯性。

国二那年我拿着国文课本，跟他讲起李白的生平，他居然乖乖听着，在我以为他用沉默抗议我逼迫他听李白生平，进而准备停止讲解，以免激怒这个正处於叛逆期的少年……

『所以呢？』他却皱眉瞪着我问，我当时还以为真的激怒他了……怎知他却说：『要说故事就要说完整版，你停顿这麽久是自己也不知道後续吗？这种说书人真的很不敬业耶，应该扣你薪水！』

『……你真的还要听喔？』

『听啊！不然我干麻还在这里？』

『喔……』

『所以他为什麽要举杯邀明月，没人陪他吗？不然他也可以去酒店找美眉啊！是不是男人啊，李白这家伙！』他总会用自己的方式去解读任何一种无聊或沉闷的故事……导致我总是好奇他听到某种无趣的故事会有什麽反应。

回想至此，看着他好奇神情我轻笑一声，继续把故事讲完。

「所以……女巫告诉美人鱼，想活命就要把那个负心汉杀了，还给了她一把匕首，要她刺进负心汉的心脏，这样美人鱼就可以回到大海与家人团聚，从此过着自由自在的生活。」

「嗯，负心汉活该。」他点点头十分同意女巫的提议。

「……这样美人鱼就变成恐怖情人了吧！」我不禁想纠正他的观念。

「然後呢？下一个会更好？」

「哪来的下一个？美人鱼下不了手，最後变成泡沫蒸发了。」

「干！傻妹喔！」他激动地怒骂，我都隐约察觉乘客飘来异样眼光。

「到站了……」我赶紧拉起还在为美人鱼的牺牲皱眉的他，下车後他依旧脸臭，「美人鱼又不是你的谁，有必要这麽介意吗？」

「你不觉得这位美人鱼从头到尾都是独角戏吗？」他此话一出，彷佛华生戳破盲点那般令人大惊。虽然我心底只是想问他……如果王子知道了这些事，是否还能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这问句被他突如其来的奇妙解读给覆盖了。

「美人鱼都这麽惨了你还说她独角戏……」

「从美人鱼爱上他的那一刻，就展开只有她知道这分爱的独角戏，她没能以人鱼的身分出现在他身边，下一次换了一双腿却失去声音，依然无法告诉对方那份爱……就连复仇都没执行就悄悄消失，真不知道美人鱼在瞎忙什麽，最後什麽都没得到……」

「……按照你这种说法，不是负心汉可恶，而是美人鱼太蠢？」

「嗯。」他扬起嘴角，拍拍我的头说：「虽然考比我低分，但你还是很聪明的。」

我差点忍不住白眼他，所幸他为了避免校园里再度有奇妙的八卦传言，走的飞快，一下子就拉开与我的距离，望着他的背影，我重新思考这个悲剧故事背後的意义。

如果他说的对……美人鱼当初就不该用声音交换本来就不属於自己的双腿，是否一开始就别热心的救起遇难的王子，就不会有这些悲剧？

如今，美人鱼後悔了吗？

上午英文写作课，老师拿来一叠明信片，教我们写，才赫然想起老爸去出差帮我买回来的那叠明信片，亚庆这家伙居然还没交给我！难道是想私吞？我记得他不太喜欢这些东西。

「明信片呢？」才刚下课，我就凑到他桌前问。

「不是在你桌上？」他探头看了一眼，理所当然地说。

「我是说爸给你的那些啦，那是我的纪念品，你私吞喔！」

「反正改天也是会拿给你，干麻急勒！」

「改天是哪天？」

「嗯……」他迟迟不告诉我哪天才要给我，我不禁担心他或许在某天晚上恍神把茶弄倒，毁了那几张明信片，才一直不敢把明信片交给我吧！如果真是这样……其实也没什麽好计较的。

我又不会骂他！

回到家，他跟着我上楼，跟着我走进房间，我疲惫的倒在床上动也不动，耳边传来收拾东西的声音，猜想亚庆拿走我放在房里已久的马克杯，茶渍已乾，想必会很难刷，我始终都没去收拾。躺了五分钟，想想昨天没洗澡就睡了，再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拖着疲惫脚步迈入浴室。

当我再度迈出步伐，看见桌上多了一碗盖饭，旁边还有一套明信片，以及某个人就坐在书柜前，翻看着那本迪士尼版小美人鱼童话书。书封早已退色，有些脱落的部分黏着透明胶带，内页也能看见泛黄和些许橘色霉点。

我伸手拿起那叠明信片，算一算只有七张。

「还有一张呢？」

「爸说我可以拿阿。」

「不用先给我看一眼喔？」

「欸……迪士尼改编的小美人鱼还真他妈完美结局，怎麽安徒生版本这麽悲催。」

「你是想转移话题还是真的对小美人鱼有兴趣？」

「都有啦！哈哈。」

「为什麽突然对小美人鱼有兴趣……你也喜欢人鱼美女？」

「看看才能推论你干麻突然跟我提起美人鱼啊！」

「……你想知道为什麽，可以直接问我吧！」

「呵呵，傻妹喔，很多事情不是直接问就有答案，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解释清楚自己在想什麽……」

「唉唷！你最近被依依传染文青病喔？」

「好啊，不然我听你说说看为什麽？」

他真的问起，我却忘了为什麽要跟他说起这个故事……或许隐约希望那场我成为人鱼的梦境，会有别於安徒生和迪士尼的版本，能拥有一个平凡就好的结局。我只是在想，如果我是失去声音却没换到一双腿的人鱼，该怎麽做才能拥有不再遗憾的结局？

「怎样？你自己也不知道喔？」

「没有阿，我梦见自己变成人鱼，被人抓回去养在鱼缸里……。」

「谁那麽大胆！你是保育类的耶！快报警啊！」

「呵呵。」

「然後呢？看到是谁抓走你了吗？有逃出来了吗？还是跟王子从此过着三小快乐的日子？」

「……没有，都没看到就醒了。」

「喔！难怪你在研究美人鱼。」

「嗯。」

「别管其他美人鱼的人生，你是你。」

「还说没文青病。」

「……你有腿，不是三小人鱼。」

「那万一这双腿是用声音换来的呢？」

「什麽意思？」

「如果有一天我的声音不见了，可能是女巫收走的吧。」

「神经病。」亚庆挥手撇下一句，「快吃饭卡实在啦！」

「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