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句话不到的时间,顾长歌已然撩着白衫跨过门槛,目睹自家师弟笔直地跪在恩师跟前,淡漠神色中闪过一丝匆惶、又有一丝无奈,也跟着跪了下去。他对这情景毫不陌生,不消一眼便已知师弟又被叨念了一回,自己除了求情之外也不知可以做什麽。

「师父,师弟他──」

「住口,私闯禁地还不知要来请罪,你是怎麽当这师兄的?若不是掌门亲自来兴师问罪,你准是打定主意要包庇你师弟了是不是?我往日由着你管教,是念着你懂分寸、知进退,岂料你竟跟着你师弟胡闹去了,还妄想要帮你师弟瞒天过海,你自己说,该如何罚?」杜十方劈头便是一番训斥,却只见大徒弟一贯淡漠沉默,不知是全盘接受着、抑或是全然置若罔闻。

「徒儿知错,全凭师父定夺。」顾长歌漠然道,不敢有所反驳,莫说恩师所言属实,就算不属实,依他的性情也是不会为自己辩解的。

「这关师兄甚──」尉迟律正要反驳,却被跪在身旁的顾长歌警告似的一瞟而硬生生地消去话音。

「你身为大师兄,多少人看着你,与师弟共犯门规,传出去成何体统。清桐还得由你指导,禁闭就免了,自个儿摸着良心领杖,好好反省一下往後你这师兄该怎麽当。」

杜十方向来迁是个好面子的主,非是他不能亲自带领白清桐,而是雪月峰的规矩向来是师兄姐带师弟妹,这会儿突然改了规矩,岂不是北坛大弟子触犯门规的事要弄得人尽皆知,这是杜十方绝不能接受的。

「是。」顾长歌恭淡应道,顿了顿又道:「那师弟他是否也可──」

「还想替那小子求情?我刚才的话白讲了?」

顾长歌不敢再多说一句话。领了杖责当日,尉迟律虽倔着性子死也不吭一声,在顾长歌为他上药後倒在塌上疼得无力,连续好几天慵慵懒懒地动也不动,反正被勒令十日禁闭,起来也无处可去。

五十仗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就看施仗的人力度轻重。顾长歌好歹是峰内的大弟子,受各部师弟妹敬重,施杖的弟子看在大师兄面子上也没有为难尉迟律,而顾长歌本人更不消说了,谁敢对他下重手,虽他自愿领了八十杖,到最後也不过是皮肉伤而未有伤及筋骨,又因他身体健壮,再有心法内力加持,休息三两天便像没事人一般如常起居。

这是切切实实的连累,顾长歌虽始终无一句重话,只那张脸冷冷淡淡,颇有些生气的意味在那平静的眼脸底下。尉迟律以为他在责怪自己那日赌气闯了雪月峰顶、而後害得他无端受了师父训斥遭了一顿杖责,毕竟师兄是当今最令师父骄傲的弟子,入门以来循规蹈矩尊师重道,哪想到终有一日会因为任性的师弟让自己的记录留下如此不光荣的一笔,会记恨也是理所当然的,尉迟律虽不认为向来疼他的师兄会记恨自己,然而小小的不喜总该是有的,因此这几天抱着愧疚的心情乖得像什麽一样,师兄说东他不敢说西,让他站着他不敢坐着,直到他背上的皮肉伤不再疼得紧了,师兄的脸色也才莫名有了些微好转。

「律,今天伤口可还疼?」顾长歌俯身察视师弟背上的伤势,心底里越发无奈,发现这师弟好似没有一天不把自己搞得一身伤,房内的药全数用在他身上去了,每一回也都是自己亲手上的。

「……师兄,你亲眼看过掌门的脸没有?」尉迟律倒卧在塌上,牛头不搭马嘴,好似突发奇想般问道。

「不曾。」

「连你都没有?好好的掌门,竟在自家长老弟子面前也戴着白巾,身段姿态又非男非女,藏头露尾地装神装秘。」

「掌门人功力深不可测,你不许在这里胡说。」顾长歌冷着嗓,淡淡低了眉。

「不说就不说……师兄?」尉迟律满不在乎地哼哼声,缄默半晌,忽然试探般地喊了一声,彷佛心里有什麽话压抑了许久终是压抑不住,踌躇再三,在一些不着边际的谈话过後避无可避,大有破斧沉舟的决意却仍是欲言又止。

「嗯?」

「……对不起。」细闷的嗓音里自软枕里不清不楚地忿忿传出,那张脸死也不肯见人。

顾长歌微怔,如何想到师弟顾左右而言他了良久为的是这个,许是不曾想过他会因为连累了自己而内疚、又许是不曾想过他那倔强的性子会软下来道歉,就算再有气,也要在这一声浅浅示弱的对不起里消无了。思及此,温淡无奈的眼目,几乎无自觉地柔了下来。

「律,我不生气,你以後也莫再与我置气,可好?」

仍是那般温温淡淡的声嗓,听在尉迟律耳里,此际恍如那一夜满月的流光,暖暖淌过心里的河溪。

好像不管自己再怎麽闹,回身之际,最终都还是会看见师兄淡淡地守在身边,一如最初的音容,一如最初的关爱,彷佛就算万物变了、他也不会变那般,给了他永远都会在这里的错觉。

这样的师兄……冷不防地,心房暖得发紧。

「再不会──再不会了,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