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未央,漫漫拉出无边静谧,像有情人的相思、无尽处。
顾长歌始终睁着眼,想着往日种种,万籁俱寂中,只余自己的心跳声,在室内荡然鸣响,他禁不住望向短屏另一侧,在暗夜里只听见那人悠长的鼻息,似是安睡了。
从以前开始便是如此,这师弟惹了麻烦之後若无其事般心安理得,挂心焦虑的往往是自己。就像今夜师弟莫名地闹脾气闹到深夜想是乏得紧了,熟睡得一动不动,反倒是动了他的心思,一夜无眠。
天色犹暗,顾长歌估摸着寅时已过,横竖自己睡不着,倒不如起床把剑谱演练一段,恩师对自己期望高、要求也高,这三年来纵然自己未曾疏於自身修为,也委实被师弟分去了不少时间,如今须他指导的後辈又多了一位,往後属於自己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
如往常一般,寅时末起、卯时回转,绕到师弟榻前,放轻力度摇了摇那熟睡的少年把他叫醒。
尉迟律揉了揉眼,就见一抹仙白光影朦胧荡漾,似顺着窗外洒入的日光延绵开去,融入潋灧雪晖,将自己包裹得温暖非常。明明眼睛还看不清楚,脑袋却好似先一步反应过来,又或者根本有着根深蒂固的执念,毫无质疑地确定了眼前人的身分。
「师兄……」
「快起来,我在中庭等你。」顾长歌淡声道来,许是受日光沐浴之故,那声音乍听下竟比平时温和。
这话听似平常,却是有违一贯的习惯。师兄和自己共同起居,又共同修练,虽偶尔会分开自习,卯时的晨练却一直是一同前往中庭演练的,即便师兄向来比自己早起,也会耐心地等他打理好自己才相偕同行,如今独自一人先行,是为何意?尉迟律心思敏感,心里登时生出一丝警戒,连带睡意也一哄而散,直瞪瞪地仰视那个正欲旋身而去的顾长歌,「──干麽不等我?」
「你忘了?师妹刚进门,我得先领她去晨练。」
尉迟律一听是那师妹,脸色便沉了下去,冷冷地扭开脸不再言语,空气中漫开片刻的静默,只余两人放重与轻悠的呼气声,彷佛在无声中暗暗传递着、较劲着什麽,蓦忽便听顾长歌的冷淡声嗓缓然响起:
「昨晚不是把话说开了麽?怎又不欢喜了?」顾长歌只道他昨晚余怒未消,语气中虽是一贯的无奈,却已有些不豫地噙着叹息。
「我又没说什麽,你要去便去。」
「听,这便是赌气的话了。」顾长歌接着冷道,只一见他那满脸委屈却又倔强不语的神情,就心软得无法发作,只记得要再生安抚他一番,如此想着,自己已上前坐到尉迟律身侧,顺手且熟练地地绾起他一头散发半束得整整齐齐,轻叹一声,「律,你还有什麽不满意的,尽管与师兄说,你这样闷声不响的,只让人更担心。」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我……没生气,师兄去吧,待会儿我自会去中庭习练。」尉迟律本有些恼羞成怒,随後意识到自己语气重了,又不想顾长歌知晓自己仍在生闷气,只好放缓了脸色,回复恭谨之态。
顾长歌淡淡瞥了他一眼,见他不再任性,自己亦因此耽搁了不少时间,便也暂不作他想,起身出房去了。
房门被拉开又关上,尉迟律仔细听着顾长歌离房的动静,盘结在胸口的那一股闷气怎麽也压抑不住,可昨夜顾长歌已然当着他的面发了那样的誓言,自己要是再与他闹便是不知好歹了,然而要自己做到对那师妹占去师兄的关注完全无动於衷是不可能的,因此他生着闷气,又不能在顾长歌面前发作,便是再恼也要自个儿硬吞,闷闷地憋在心底。
如果可以,真不想到中庭去,但也清楚自己倘若不去,顾长歌必会担心寻来,想来昨晚自己那样一闹已折腾了师兄大半夜,如今倘若再来一回,师兄再好的脾气也要光火的。尉迟律明白这些道理,因此再气再闷,也还是乖乖到了中庭去。
北位那边上演着白清桐演练步法的清灵身姿,顾长歌依旧站在一旁,淡漠而认真地观看着。尉迟律行近时,顾长歌忽然瞥他一眼,似是放心一般,复又专注在白清桐一人身上。
「二师兄早、啊──」白清桐舞步时瞥见尉迟律冷然而至,大方地唤了一声,不料这一分神,脚步稍微不稳而扭了腿,不由吃痛轻呼,猛地跌坐地上。「看来我这步法踩得还不够熟练,一不留神便要不行了,让两位师兄见笑了。」
「可扭伤了?」顾长歌淡声关切,伸手扶她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