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很大,可以媲美一间容纳十几人的小房间,里面有一张精致的小桌子,一些茶具,一张小榻以及一些简单的装饰。
走到车厢口,叶擎天和贺楼珠丹脱了鞋子方进去。叶擎天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并用衣裳掩住自己。而贺楼珠丹则坐在了小榻上,整理了一下衣衫,环视了一下布置,连连点头心中称赞。
车夫在外喊了一句启程後,马车就颠簸着前行。
从行宫到皇宫还是有些距离的,而这期间又绝不能睡着,叶擎天倒是兀自沉静在自己的世界中,贺楼珠丹却不知道该做些什麽。
行了些许路程,贺楼珠丹掀起帘子,瞧瞧天上月亮同星星都出来了,暗叹时间也不早了。一阵风吹过,贺楼珠丹蓦地浑身一抖。放下帘子,转头看见叶擎天还是同一开始的姿势坐着,眼神一直盯在一处,没有聚焦。
贺楼珠丹无奈地轻声地走到叶擎天身旁,将身上刺绣精美大气的大氅褪了下来,披在了叶擎天身上,以同一个姿势坐下来後又为他掖掖衣角,生怕他穿的太过单薄而受凉。
这本没什麽,叶擎天却突然开口道:「谢谢。」这到让贺楼珠丹吃惊了一下。
先是惊讶,然後是淡定,贺楼珠丹依在叶擎天身旁,单手覆上了叶擎天的手,靠着车厢上,嘴角噙着淡淡的笑容,神色有着前所未有的宁静。
「我曾经有七个孩子,後来只剩下四个了,那时候,我天真的把他们交给我最信任的人,换来的却是无尽的背叛……我的妃嫔们在我眼前一个个倒下,漫天都是血色……」
「後来……後来……後来又受尽淩辱,被杨狗贼用孩子要挟……」
紧闭着眼的叶擎天猛地睁开眼,瞠目欲裂,绝望的眼神里黑的如无尽深渊。他一转身双手紧扯着贺楼珠丹的衣襟,怒吼道:「为什麽!为什麽!他们还是孩子啊!他们根本没有错!为什麽要那麽残忍的对待他们!杨狗贼把铭天的手指砍掉了!我多希望砍的是我的啊!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叶擎天无力地垂下手,倒在了贺楼珠丹脚前,泪水像雨水似的流个不停,惨白的脸、翕动的双唇诉说着他的痛苦。
这一切变得太快,饶是贺楼珠丹这样的帝王也没有瞬间反应过来,这个在他眼里一直沉默的擎天,竟然会有如此疯癫的一面。笑容不在,贺楼珠丹似乎也被这一波又一波的痛苦感染,他面色纠结着把叶擎天扶起来後,紧紧地锁在自己的怀里,用最紧最窒息的力度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存在:「擎天擎天,别怕……你身边还有本王……本王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
此时再多的语言也显得多余,叶擎天脆弱地将脸埋进贺楼珠丹的胸前,双手紧攥着对方的华丽的衣裳,这力道大的似乎能把衣服扯破。
「擎天……好好睡一觉吧,睡一觉後一切都会好起来的……」贺楼珠丹的嗓音此时竟如天籁般,在这月朗风清的夜晚,蛊惑着一颗迷茫的心,叶擎天竟然真的睡着了。
贺楼珠丹就着这姿势抱着叶擎天,面色复杂着轻抚着他的後背。
不知不觉间,竟然到了皇宫门口。按照礼节,应是下车徒步的,而贺楼珠丹身为他国汗王竟不能得到特殊待遇,这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将沉睡的叶擎天抱上小榻,为他拭了拭泪痕,贺楼珠丹头也不回地出了车厢。
下了车对车夫吩咐道:「在此等候本王,守住擎天。」车夫唯唯称是後,贺楼珠丹及身後的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了宫。
这一路,贺楼珠丹已经收拾好自己的心情了。
一进入宴会席,贺楼珠丹看到杨君愿早已等在这里了,微微一笑道:「看来是本王来晚了,让杨陛下等候多时,还请您多多担待才是。」
杨君愿起了身,站在七八级台阶上,双手负於背後,朗声笑道:「哪里哪里,朕也不过刚来片刻,倒是令汗王不辞辛苦来赴宴,让朕有些过意不去。所以今夜朕准备了些节目,以娱诸位,还望汗王和诸位莫要嫌弃赤乌简陋。」
此话一出,不论是疏娄的,还是赤乌的,皆弓腰作揖。这般傲慢的自谦,已是心照不宣。
「各位入席吧。」杨君愿转身一甩袖,坐在了龙椅上。贺楼珠丹坐在了离他最近的台阶之下,若是要看杨君愿,须仰头才行。
酒席间觥筹交错,几乎与第一次的宴会所差无几,丝竹之音绕梁不绝,软舞健舞各有千秋,舞袖飘飘,美人巧笑倩兮。
「可汗,朕听说,疏娄有蝗灾。」杨君愿拿着的酒杯已碰上了红唇,漆黑的双瞳斜视着贺楼珠丹,似是不经意间想到的。
贺楼珠丹正欲端起酒杯的动作顿住了,扬起嘴角道:「哦?难道陛下对此天灾还有研究?」杨君愿在打什麽主意贺楼珠丹一下子摸不准,只能静观其变。
「朕能有什麽研究,只是偶然听说吧了。所谓『旱极而蝗』,恐怕疏娄临旱已久吧?」杨君愿说的慢慢悠悠,酒照样一口一口喝着。
贺楼珠丹将手收回,仰着头毫不畏惧道:「赤乌不愧是大国,连疏娄这种小国的事也知晓不少。诚如陛下所知,疏娄气候干旱,每年一段时间蝗灾爆发,实在棘手,可惜疏娄地广人稀,一直未有解决之法。如今依陛下之意,可是有解救之法?」
杨君愿哈哈一笑,得意道:「汗王太谦虚了。但是近来正巧有这方面的人才,赤乌无蝗灾,但有句话说『人尽其则物尽其用』,既然疏娄有难,赤乌怎能不出手相助。」
「只是,汗王可曾听过这麽一句话。」杨君愿的声音陡然冰冷如三月寒天。
「还望陛下指教。」贺楼珠丹扬眉,等待着下文。
其他人并未注意到两人间的波涛汹涌,早被美色迷昏了头。
「『蓝颜祸水』,凡是都是有代价了。汗王可是心系国家大事之人,一人和一国,您应该明白才是。」说完,杨君愿哈哈一笑一口吞下了杯中的美酒。
贺楼珠丹总算明白了杨君愿的意思,原来这场宴会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无声地冷笑,一人和一国,好一个「蓝颜祸水」。
宫女为贺楼珠丹的酒杯斟满酒。贺楼珠丹端起酒杯面无表情的道:「疏娄小国,以後还望陛下『多多指教』了。」杨君愿回敬了他一杯,一饮而尽。
贺楼珠丹喝完把白玉酒杯捏了个粉碎,杨君愿权当没看见。
酒过三巡,杨君愿忽然站了起来道:「今夜,可是有个好节目,必定令众人满意。」拍拍手,一个熟悉的身影施施然走进了众人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