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的一声,康杰口里吐出血来,身子退了几步。

他青白着脸。该死的十色香,内息在丹田里像散入了汪洋大海,无法运息自如,急得他一时气血攻心,竟冲破了穴脉之制。

三娘内力不深,却仗赖着扣脉精准奇快,连点他和殷元的四大穴!这诡奇繁复的走穴法,恐怕连唐门也要自叹不如。

「四哥!」宋雨溪面前黑影一掠,还不及反应,二师兄身影也骤然而出。内力剩没几成,武当的梯云纵还是好看得紧!一黑一白从众人头顶划过。

後头风势一响,张廉扳住了他的肩头,康杰微微一愕,没想到是师兄,但还是用太极柔劲轻轻掸开了。

张廉变了脸色,这小子已损了腑脏,还妄自行气,非拦他不可!

身子未落,张廉一招野马分鬃,用肩力一带,便将康杰的身子向後抛退。如此违逆力学,康杰竟也藉力跃出一弧站稳,像一撇浓墨挥过。

二人虽火石电光刹那即分,但落下身姿却如轻羽舒落,不见匆促狼狈。这恐怕是师兄弟一招一拆间,彼此深黯的太极奥秘,才能达到如此舒心悦目的平衡。武当武学的沉慢大方,从他两人一过手,就入了人心。

张廉转过身,明显地挡住了去路。

「二师兄……」

碍於群豪在此,张廉不好开口,只得把话憋在心中,可态度却很坚决。

要离合、要议聘,等奏明太师父再说。何况血手罗刹夙仇甚多,此女携回武当,只怕三清殿再无宁日,正邪两派必三天两头踏观索人。

思前想後,这总总烦心还不及唐门毒寡妇的传闻更令张廉戒慎。雷火门、大风堂、巨剑山庄娶了唐家姑娘作妻妾,到最後都给唐门掏空剩壳,弄得门派支离、一盘散沙,传世绝学也落入唐门之手。

风情万种、娇滴滴的唐家女儿,简直是另一种「毒药」!

而这些内府姑娘虽得服膺於大家族的利益联姻外配,但唐门本身就是罕见地拥有「女权」的地方。丧了夫、议离合之後,改嫁招赘都有身主权,甚至起「姑娘府」的不在少数。

最着名的莫过於风流天下的唐恬儿,起邸纳夫、蓄面首,自比上官婉儿、太平公主一流。多少豪杰都是入幕之宾。

「你要出去,得先打赢我!」张廉袖袍一抖,坚毅了神色。

康杰不得已,只好进了招。

现下内力渐失,二人皆不使劲力见长的武当长拳,而是择了用意不用力、借力而施的太极掌法。

两师兄弟在武当山上不知已练招过手了几百回,如今同时把这绝学使将出来,招招都是精华,动静承转间毫不迟滞,掌势铺将开来,像江河大海由天倾倒般连绵不绝,飘逸洒脱又不失沉稳。每招弧中有圆,圆中有弧,毫无棱角,都暗藏了进退虚实的太极奥秘,加之一黑一白的服色缠斗起来,当真有如阴阳两仪,圆转如意,没多久帐里都鼓荡着两极回旋的劲风。

在场群豪多数都见识过武当太极,却不曾看过真正的太极打太极。不只行云流水的节奏令人击节赞赏,招式的磅礡大气中还带细腻优美……简直是掌舞了。巴不得他们就这样打下去。

没想到武当第三代平平无奇,竟能教出这样人上之姿的第四代徒儿,看来武当在二代掌门俞真人的苦心砺治下,真要寒梅待放了!

康杰苦思对策,如此缠打下去不是办法。师兄的掌功比他精熟,若非他们此刻内力皆弱,纯比拚指掌,否则他早被拿下了。

看来只能当机立断……趁着师兄一掌伸来,他用揽雀尾将掌势沉臂一压,却忽然猱身变招,使了个粘字诀,贴到师兄身侧同肩并立,改用小擒拿手的快掌缠上了师兄的臂。

张廉锐目一瞠,没料到康杰忽然慢拳快手交互使出,攻奇不意,把他和自己双双都困锁在一起,没得施展。

一讶异,迷惘了片刻,不住回想康杰那两套拳的招式变换。他心性直正,学起武来招式严谨,自是那大家方正的端凝路子,自问还真没想到如此变通。因为太极忌快贪胜,不会出现小巧紧凑的快打闪展,否则自乱节奏必身变散乱,露出败相……

拘於这想法,他斗得酣然时,压根不会想到要「自乱阵脚」地杂入快打。倒是康杰往往不拘泥於式,随兴挥洒,捻来即是,所以常常破格出奇,得到太师父的赞赏。

无怪乎太师父常说,张廉习武苦行勤恳,最像他;但康杰融贯武学,触类旁通,有太师叔张五侠的影子……祖师爷在世时常常念念不忘这位徒儿,说太师叔武艺不是最好,却文武双全、悟性最高,必能承武当师艺,再创新式,更上一层。

只可惜太师叔遇上了魔教妖女,情关难过,这段夙孽竟害他英年早逝。

张廉眉一皱,「唐门阴招毒狠,你如今内力涣散,唐老爷子若翻脸无情,必能轻取你性命!」什麽女婿姻亲,唐家杀姑爷是出了名的乾脆,否则怎会有唐恬儿这一嫁再嫁的毒寡一流?

「师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娘回唐门……你也知道那是个什麽样的地方,难道忍心让她沾惹这些阴毒血腥的余气?」

「我知师门必容不下她……这天下……也难有她容身之处……」康杰声一闇。「但她是我结发之妻,怀有我的骨血,我夫妻说好大难同当,祸福与共,老病不离……而今虽知她是唐余姚的女儿,但她不在唐门长大,手未沾过一人血腥,未害过一人性命……众人说她妖邪,但她到底妖在哪里?邪在哪里?她恐怕比你我都还要乾净,却因为无法选择父母,就要被划上邪门一流,受人歧视愤恨……这就是所谓的是非曲直麽?」他嘴角满满是苦涩的笑。

「二师兄……是我坏她闺名……对不住太师父,我也不能再带累武当了……你让我……」

「你和她能去哪里!」张廉的声音都是颤着,十几载同窗学艺,同气连枝,怎能看师弟犯傻。

「夫妻相伴,走到哪里……哪里就是家……」

张廉心中大恸,「你留住她,也保不住、保不住……」性命!「武当……就是你的家,难道你要抛下师门……」

宋雨溪是性情中人,见师兄们情理两难,各派虎视眈眈,早已是大泪满面。原不想四哥会要离开他们,「太师父……太师父还在武当山等着我们回去……四哥……你还没……教我绕指柔剑的最後一式……」太师父失去了几个亲如手足的太师叔後好不伤心,晚年得了他们这几个徒孙,是他最大的乐事。

康杰岂不知?却更定意要走……武当已数十载平静,他不想太师父年老再看到武林各派聚众上武当寻事。

他心中一殇,「二师兄,你们是我永远的家……但……三娘无家……我就是她的家。这一生既已盟誓,就无相弃之理……」

张廉一时悲虑交加,却怎麽也不能看他从此亡命天涯……连家都归不得!他铁了心……

「你死了这条心吧!」这一次,野马分鬃是真的用上了内劲,重重地撞在他胁下。康杰不防,倒退了好几步,摔在地上,吐了好一大口甜血。

「四哥──」宋雨溪抢步护着;一众师弟跪下,一把扯住了张廉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