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宁病房内。

忍冬坐在轮椅上看着躺在病床上的爸爸,瘦削的躯体早已无法承受病魔的摧残。

她忍着泪水,推动着轮椅为爸爸整理病房。

高烈派来的管家李婶抢在前头为她做这做那的。

「李婶这是我的工作,怎好让你来做,不好意思。」

「小姐你别跟我客气了,少爷撞伤了你,这本来就应该是我们要负责的事,你就别推辞。」李婶一面说一面动作俐落的收拾着。

「老太爷今天都没醒过来吗?」

「爸爸时好时坏的,其实睡着了反倒是好事,醒来时的疼痛,不是我们所能体会的。」忍冬不舍的为爸爸用毛巾轻擦着脸。

这时候她的手突然被父亲的手握住,她楞了下赶紧看着病床上已张开眼睛的父亲。

「爸爸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止痛药的药效还有吧?」

「忍冬别忙了,爸爸有事要告诉你。」气虚的对着她说着。

忍冬连忙要李婶帮忙将父亲的病床摇起来,自己则在一旁为父亲拍背顺痰。

「爸爸的日子已经不多了,现在也只是在等时间而已,现在我唯一放不下的人就是你。」

「爸爸,我不爱听这些,你好好养病就好,别想太多。」忍冬一面为父亲拍背一面强忍着泪水。

「看看你这阵子为了照顾我,连学业都无法兼顾,现在又伤成了这样,你叫我怎麽放心。」

「就是要让你不放心,你才会陪我更久一点。」

「傻孩子,这不是你我所能决定的,爸爸现在只希望能在走之前看见你有一个好的归宿,这样爸爸就能安心的到天上和你妈妈相聚了。」

「爸~、我连大学都还没毕业,现在就要我嫁人会不会太早了一些?」

「不早了,你妈妈二十岁不到就嫁给我了,爸爸只想要有个人来照顾你,不让你的後半辈子孤独无依。」

辜爸爸才说完这句话突然一阵的锥心疼痛传来,痛的整个人蜷缩在病床上,忍冬赶紧按了止痛剂的按钮,让止痛剂能尽快的发挥药效。

看着父亲受苦的样子忍冬心中着时不忍,但是又舍不得就这样放手让父亲走,忍冬的心好苦。

回到了自己的病房,李嫂一面将带来的餐点给端上餐台,一面劝着忍冬多少都吃一些,伤口才好的快。

对於这个年轻又孝顺的小姑娘,李婶打从心眼里喜欢,虽然是少爷指派她来照顾她的,但是她除了偶尔让她推她到安宁病房照顾父亲外,甚少支使她做任何事。

「小姐,你要想开一点,人生就是如此,每个人都会走到这一步的,所以才有人说『人生除死无大事』,现在老太爷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更应该好好照顾自己才对。」

忍冬自回到了病房後就沉默不语,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窗外依旧是阴雨绵绵的天气。

忍冬的腿伤渐渐收口不须再换药了,现在只等里面的骨头癒合而已,接下来就是做复建。医院已经通知她可以出院,再来就只要等一个月後骨头长好再回诊就可以了。

她思考着自己的未来心情沉重不已。学校已托同请假,教授对於她的情况很是同情,答应让她保留这学期已修完的部分课程,等到她有时间後再回学校补完未上完的课程就好,甚至愿意先收她的论文,只要她可以参加期末考。

期末考如果可以及格,教授愿意先让她毕业,补课的事等暑假时再补修就好。她功课一向很好,也从不缺课,学分也都够了,对於课业她比较不担心。

她现在反倒是比较担心父亲的情况,刚刚在病房中父亲彷佛是交代後事的一翻话让她心中翻腾不已。

这几年自己只忙着课业和打工,根本就无心交男朋友,看过了父亲对母亲的专情,对於目前社会上一般男女的速食爱情,她一直是敬而远之的,虽然同学中不乏有人追求她,但她都以忙碌为藉口挽拒了,现在让她上哪里找一个男朋友来结婚给爸爸看?

忍冬一夜未眠,一早李婶带早餐过来时看到她萎靡的样子都吓了一跳。

「小姐,你都没睡是不是?该不会整夜都坐在轮椅上都没上床睡吧?」

「李婶,别担心我没事,我整天坐着又没有事做,少睡一点没关系的。」

「这怎麽可以,你的骨头还没长好耶!这样让我怎麽放心让你出院回去自己生活。」

「没关系的,我分租的套房有电梯的,不会不方便的,况且我大概都会待在安宁病房里吧!」

「小姐,这样不行的,我得打个电话和少爷说说。」李婶说完就要出去打电话。这时忍冬拦住了李婶说:「李婶,你家少爷是不是真的很忙?你打电话时,可不可以请他有空过来一趟,我有事和他商量一下。」

「我家少爷是真的很忙,他刚接下老爷的所有事业,所有的事他都必须亲力亲为。不过他每天都会打电话给我问小姐你的情况的,如果你要找他,我会请他抽空过来和你谈谈的。」

李婶以为她是要和高烈谈车祸理赔的事情,也就不再追问,出去打电话给高烈。

「听说你要和我谈理赔的事情了。」当晚的病房内,一身酒气的高烈仍然不客气的劈头就问忍冬。

她看着微醺的高烈倚着墙壁站立,虽然上了一天班又喝了酒,但还是难掩他英挺俊帅的模样。

此时,忍冬对於接下来自己所要说的事开始产生怀疑,她不认为高烈会答应她的要求,甚至还会认为她发疯了。只是一想到爸爸,她还是硬逼着自己开口。

「我不是要和你谈理赔的事情,而是要向你请求一件事情。」忍冬强忍着内心的不自在还是开口了。

高烈不以为然的挑了挑浓眉「请求什麽事?只要你不是狮子大开口,我能力所及的我应该都会答应。」他看着忍冬,最近在和李嫂的通话中知道她是个孝顺的女孩子,虽然自己不方便却每天坚持要去照顾父亲,非常的难得。

「我想请你和我结婚。」忍冬终於鼓起勇气说了出来。

「你说什麽?」高烈怔楞过後大声的的问,然後拿着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忍冬。

她深吸了一口气後再次说着:「你没听错,我请求你和我结婚,不过只是装装样子假结婚。」

「为什麽要这麽做?」他恶声恶气的问着。

「这是我父亲最後的心愿,看我嫁人得到归宿。」忍冬说的无奈。

「我不是好对象,而且你也不像没有追求着的样子。」他一付不相信的样子,邪邪的眼神冷酷的睨着她。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的确没有追求者,也没有可以论及婚嫁的对象,不然我不会厚着脸皮来要求你。」虽无奈但她还是硬撑着和高烈周旋。

「你知道我的身价有多高吗?你认为我会为了这个车祸而献出我的婚姻吗?」他用不屑的眼光看着她。

忍冬闭了闭眼,稍微提振了下精神後才又说:「我是不知道你的身价有多高,但是从你的谈吐穿着上看得出来应该是金字塔顶端的人物。我今天会提出这个要求并不是看上你的身价,只是因为身边真的找不到适合的人选,所以才会开口要求你,不然我是不可能去麻烦你的。」

「你认为我会相信?」他用着鄙视的眼光看着她。

「不管你相不相信,我还是要说,请你和我假结婚。」忍冬忍受着他的鄙视还是努力的想说服他。

「我可以不要理赔,有必要的话我会先签下离婚协议书的,甚至是所谓的婚前协议都可以,只要能让我父亲亲眼看见我走进礼堂,要怎样都可以。」

「所以只要和你举行个婚礼,然後就一切都没事了吗?」高烈更是嗤之以鼻了。

「我只有一个最後的要求。」此时高烈的表情更不屑了,让忍冬看了很难为情但她还是硬着头皮说了。

「我只是想要求,离婚的事情是否可以延到我父亲往生後才生效?这样我才对的起爸爸,他的丧礼会有女婿列名,其他的事你想怎麽处理都可以。」

「你认为我会答应这种无理的条件?」

「我并不认为你会答应,所以我是请求你答应,并不是和你交换条件。」

「所以你不会以车祸和解来要胁我?」

「高先生,请你不要误解,我并不是拿车祸的事情来要胁你。」忍冬咽了咽口水後才又接着说。

「我都想好了,我们只要找个小教堂举行个小型婚礼就行了,不会让太多人知道,婚後我也不会限制你的行为的。等我父亲过世後,这段婚姻就可以注销了,就当是你帮我一个忙,将你的丈夫身分借我用一小段日子行不行?」

「我可以出钱让你找个人来冒充。」

「我爸爸不会相信的,他只见过你去探病。」她急忙解释着。

「看样子你是真的赖上我了。」他自嘲的一笑但笑意不达眼底。

「求你帮帮忙。」她非常诚恳的要求着高烈。

「我会请律师研究一切的细节,到时再通知你。」说完「碰」一声高烈甩门而出。

门内的忍冬此时才让眼中积蓄的泪水流了下来。

她是忍冬,是路边的小草花,但是和名子一样,再冷的冬天她也一样忍的过的。只不过是被人家看不起,没什麽的!只不过是被人家讨厌,没关系的!

忍冬深深了解,父母亲偶遇的美丽恋情不会发生在她和高烈的身上。父母亲的恋情虽然只有淡淡的馨香但却深刻幽远,是细藤缠绕着清秀的小花,虽不显眼也不被家人祝福,却独自吐露芬芳,花虽先谢了但鸳鸯藤却缠绕着父亲一生。

但她和高烈的相遇却起始於残酷的车祸,没有微笑也没有花香,只有疼痛和血泪,

过程中也只有责任与义务穿插着两人的意气与争执,完全无丝毫情愫可言。

但是这个婚她必须结也一定要结。忍冬知道,若让父亲不能安心瞑目的话,她将後悔终生。

出院後的第三天,忍冬正准备推着轮椅出门到医院时,在电梯间遇到了高烈。

他脸色不是很好的对着她破口大骂说:「你出院了怎麽没告诉李婶,害的李婶紧张的到处找你,後来还是那个叫小米的告诉她说你出院了,她才放下心来。好歹李婶也照顾了你这麽多天,怎麽这麽不会做人。」

忍冬告诉自己,要忍、决对要忍、说什麽都要忍下来不然往後的日子怎麽过?

沉默的推着轮椅回到租来的小套房门前,打开了房门自己用力的推轮椅进门,她可没那麽天真的认为高烈会好心的替她推轮椅。

「进来吧,房子有点小,不过要骂人的话还是多少可以遮掩一点声音的。」

忍冬客气的让高烈进到了她的屋子里,不过在他进门後,她却只是稍稍的阖上三分之一的门并未全关上。

未等高烈坐好就她开口解释说:「医院临时有重伤病患须要病床,我同意让出了病房就自行出院了。原本想通知李嫂的,但是没有她的电话,打你名片上的电话,电话被层层转接,最後似乎是到了秘书手上,她不愿意转接只要求留下电话号码请你回电,我不方便说太多怕造成你的麻烦只好留下电话号码。三天来我留言了五次都没收到你的回电,我想你大概是忙到想忘记一切,想想也就算了,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你我各自两清。」

忍冬一口气说完一切,自己都觉得有些喘,在帮高烈倒水时也顺便帮自己倒了一杯,一口气喝光後才把另一杯水放到他面前。

「抱歉,寒舍只有白开水招待,请用。」

高烈一面听着她的解释一面观察着小套房,看的出来就是一般学生住的房间,除了床、书桌、小衣柜、一张椅子,其他什麽多余家具都没有。

「看样子是我误会你了,算了!」高烈一付施恩不望报的样子让忍冬不想生气都不行,但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忍、说甚麽都要忍。

「既然事情解释清楚那就没别的事了,我要赶到医院去了,那就後会无期了,不送了。」说完话忍冬打开了大门就要送客。

高烈看着她稍带怒气的样子,着时觉得有趣。他知道现在一般的女孩子少有她这样耐心和毅力的,面对着重病的父亲和自己的车祸都能冷静的处理,除了那天在病房里恳求他结婚时稍微透露了些无助外,其它时候她都表现的异常坚强。

「我记得那天是告诉你会和律师研究过後再通知你,并没有说就此打住更没当做没这回事,我可不是不负责任的人。」高烈对於别人将他当做不负责任的人非常的不悦。

「这是我和律师讨论过後的合约书,你看一下。这里面包含了结婚的程序和离婚时的条款,虽然你说车祸理赔的事情就当两清,但我还是认为要付给你,所以在离婚条款上注明离婚後我会付你一笔钱,名义上是赡养费但实际是理赔金,这样我想你会收的比较心安理得。」

高烈将一个牛皮纸袋子推给了她,忍冬拿出了里面所有的文件出来。

第一份是一份简单的合约书,再下来就是结婚证书和离婚协议书了。

她拿起了合约书仔细的读了起来。

「为何要订一年时间?医生说我爸爸拖不过三个月,所以最多半年我们就可以离婚了。」她对着合约上的婚姻期限有着疑问。

「我想过了,半年的婚姻纪录太难看了,况且、难道你不想努力看看?我们两个当夫妻也许会很合适也说不定,而且就算岳父大人过去了,你也还要回学校复学,就当是照顾你到你拿到文凭为止。如果我们两个合得来婚姻就继续下去,若合不来再离婚也可以。」

「你会有意愿和我经营婚姻?」认冬觉得奇怪。

「为什麽不?我已到了适婚年龄,我父母也已经开始催促了,但我总是让工作占去大部分时间。我看你家庭单纯背景也不复杂,虽然年轻了点但也还算长的可爱,或许趁此机会我们可以试试看,我也不用再花时间去物色女朋友,岂不一举数得?」他将利弊得失分析的清清楚楚。

「你不怕到时我用了感情後,最後不和你离婚了?」忍冬好奇的问。

「虽然我们认识不久,但依我对你个性上的了解,我知道你不会。」

她学他也挑了挑眉,但没再多问什麽。目前时间紧迫,既然高烈同意和自己结婚,情况对自己有利,所以忍冬不再多考虑的就这样和高烈达成了协议。

忍冬签下了合约书,再签下了结婚证书和离婚协议书交给了他。

他将派律师全权处理结婚登记的事情,而离婚协议书则是两人各执一份。忍冬说了,要是谁觉得这份婚姻没必要维持了,就可以直接将离婚协议书交给律师去处理。

就这样两人决定了婚事,也匆忙的决定等忍冬的腿伤一好马上就举行婚礼,毕竟辜爸爸的时日不多了。

接下来的日子,忍冬不时带着高烈和辜爸爸见面,一个月後就告诉辜爸爸两人决定结婚了。辜爸爸虽然稍有怀疑,但是看着女儿带着喜气的样子也就不疑有他了。

「我走了後,请你一定要善待我女儿。」这一天趁着忍冬去做复建,辜爸爸对着高烈说着。

「爸爸、我会的、无论如何我都会照顾忍冬的。」面对已到人生尽头的老人家,高烈难得诚恳的说着。

「忍冬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就没了母亲,现在我又快走了,将来娘家那边就只剩下她舅舅那家人了,我这边的家人是不会认她的,她应该有告诉过你我家的情况吧?」这一天辜爸爸因为他们的婚期近了,心情特别好也就和高烈多聊了些。

「大概说了些,但不是很清楚。」

「我家本是南部有名的望族,现在也依然很有势力,为了和忍冬的妈妈结婚我放弃了家族的庇荫,虽然如此但我至今仍不後悔。未来我走了,我家那方的人不论谁找了来,我希望你都不要让忍冬受委屈了,你只要做到这一点我就很感激你了。」

「岳父您别这麽说,忍冬既然嫁给了我,我自然会保她周全的。」

「那我就放心了。婚礼筹备的如何了?」

「我和忍冬都忙就都交给婚礼公司去安排了,等岳父您身体好一些,忍冬想安排您和我们一起拍几张婚纱照。」

「何必这麽麻烦?你们自己拍的美一些就好,我老头子就不需要了。」

「这是忍冬的一翻心意,岳父您就成全她吧。」

就这样,在忍冬稍微能走後,两人安排了辜爸爸和他们一起合拍了几张的婚纱照,留做纪念。

婚礼在六月底举行,忍冬说什麽都没想到自己竟然有机会成为六月新娘。虽然婚礼一切从简,但只要能让爸爸亲眼看着她结婚,就一切都值得了。

婚礼选在医院附近的一处小教堂举行,医生同意让辜爸爸请假一小时让辜爸爸坐着轮椅牵着忍冬走红毯。

参加婚礼的人不多,除了舅舅一家人从南部赶了来,剩下的就只有李嫂和安宁病房中的几个护士朋友观礼而已。

高烈的父母还在旅行当中联络不上,他说等婚礼宴客时他的父母就会出席。辜爸爸也不勉强,只要女儿有了好归宿他就没有遗憾了。

婚礼过後一个星期,辜爸爸就在病房中安详的咽下了最後一口气。虽然是早就料到的结果,但是忍冬还是忍不住的泪水堀堤,静静的哭了好久才强打起精神来安排父亲的後事。

忍冬安排将父亲火化後送回南部老家葬在母亲的身边。

对着坟墓做最後的祭拜,然後将父母的坟扥给了舅舅就近照顾後,她才随着高烈回台北展开新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