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碌是真的,躲人也是真的。
为了毕业论文和毕业发表,沈雁书这阵子的确是忙得不可开交。他答应过家里大学毕业後就会回到台北去,虽然还不晓得自己会被怎麽处置,不过总之至少是不可能再逼他去当医生了。
为此,他最近也开始收拾起为数不多的行李,并将一些不需要带走的东西整理好拿去义卖。
倒是郑禹廷前几天约了他打球,说是很久没有单独聊聊了什麽的……他心里有数。他要找他的原因十之八九和方巧欣脱不了关系。
他一次次地向他推拖着自己是真的没空,想能避多远就多远,能闪多久就闪多久。无奈好友昨天在电话那头烙了狠话:说是周六傍晚定要见面,如果他没去,放他鸽子,他会到他们系上去找他算帐。
他有点头疼。自己该怎麽办才好?
「喂,雁书。」才刚走进教室坐下,前门门口的同学便追了过来搭上他肩头,嘴角带着邪恶微笑,一副特地来套关系的谄媚模样:「我们这礼拜六和戏剧系约了毕业联谊会,你要不要来?」
「礼拜六?」突然被这麽一问,沈雁书有些发愣,然後是歉然地撇了撇手,「抱歉,我恐怕没办法参加。」说着,他无奈弯唇笑了笑,十分抱歉的模样。
而双眼是望着眼前的男同学,他却不经意从他身後不远处的前门门口见到一个熟悉身影走了进来,还和身旁朋友有说有笑着……对了,这堂课她有选修。
他有些怔,一时竟忘了要移开自己注目目光。
「拜托啦──很多正妹说你去他们才肯去耶!」没有发现他已经微微走了神,男同学双手合十,继续挨着他求情,眼神很诚恳。「你就稍微去露个脸再离开,就当为我们男性同胞帮个忙吧!」闭上眼睛,他恳求地将合十的双手摆在额头前,像是拜神明的虔诚模样。
被朋友的声音给瞬间唤得回过了神来,沈雁书收回视线,正好是错开了她抬眸往他方向望过去的目光。「哈哈哈,原来我身价这麽高啊?」调侃地扬了杨眉,他眨眨眼,最後还是抱歉地开了口婉拒,「不过,真的很不好意思啊,我那天有约了。」
他要真的再放好友鸽子,禹廷那家伙确实是真的有可能直接来找他算帐的,而且他脾气又冲……他默默叹气。
「唉唉,好吧,你都这样说了,我也不能再逼你……」男同学无限遗憾地摇头大叹了口气。正妹没了啊!
在门口附近的方巧欣大概是感觉到有人在注目她,於是困惑地抬头往他方向望了一望,然後才若无其事地将视线收了回来。
是错觉吗?总觉得刚刚好像有人在看她……是沈雁书?不过,怎麽可能。果然还是她的错觉吧。
之前婕妤似乎向她说过,暗恋会让人容易变得没有自信。并且总是会潜意识地认为对方一定没有可能喜欢自己,但又会忍不住在心头期待云云……
以前她还半信半疑觉得很奇怪,现在她是真的相信了。
她的第六感一直以来都还算挺准,对於周遭的人对自己的看法多少都能感觉出来。可是对他,她却像是雷达失灵,完全猜不透他那颗奇怪的脑子里到底装着什麽,又在想着什麽?
但是她讨厌这种感觉。不清不楚、不乾不脆的……友达以上并没有比较美。她和他打招呼时他依旧会那样笑笑地回覆自己,以前还会逗她闹她甚至捏她脸颊,现在没有交集的时候却像陌生人一般,疏离而冷漠。
她讨厌暧昧。讨厌这种……令人捉摸不定的关系。
★★★
周六傍晚六点。
在篮球场碰面,郑禹廷和沈雁书一起吃过便当,收拾好垃圾後便各站到了一边篮框前,气氛一下子因为沉默而有些僵硬尴尬。
「你先吧。」将手中的篮球抛过去给他,沈雁书偏头,满脸轻松地笑了笑,挑衅的轻佻语气半真半假。
「不,公平竞争。」伸手又将球抛回了他手上,郑禹廷的嗓音有几分冷硬,表情微僵,似乎眼里还隐隐藏着一股急躁和怒气,几乎都要冒出了火焰来。
沈雁书默默轻叹了口气。真的生气了啊这家伙……站定到洗球线上,他们互相抛过几次球,最後由他动手抄起球便往他那边篮框迅速攻了过去;没料到好友的攻势却比他更猛烈,他朝他快速奔过来,伸手便想直接运走他的球。
感受到好友的奔腾怒气,沈雁书有些愣住,一时忘了要防守,最後是乾脆地悄悄松了警戒,想着乾脆让他发泄罢,却换来了他更加狂怒的锐利目光。
「我不要你放水!」抓着球便朝他用力砸了过去,郑禹廷紧皱着眉头,望着他的眼神很认真,似乎是想从些动作中告诉他什麽。
沈雁书怔怔。「对不起。」歉然地弯了弯唇,他将球丢还给他,眼睛里满载着无奈的疲惫。「重来一次吧?」
伸手接过篮球,郑禹廷随即迅速向後退回了自己位置又开始运球起来。浏海盖住了他眼睛,看不清脸上表情,他猛地向前全力奔驰冲刺过去,直直地便打算要将球快速运到篮框下。
有些吃力地趁他接近自己时给直接拦截了下来,沈雁书敏捷地错身奔离,转身,轻轻一跃便准确地将球投进了篮框里──三分进篮。
他的动作毫不拖泥带水,一连串敏捷步伐流畅得没有一丝犹豫。
郑禹廷见状,知道自己已经败下,旋即是有些挫败地垂下了肩膀,像是明白了什麽似地勾唇讽刺一笑。
「你没有变呢。」他低着头,耸肩,颤抖着笑了笑,「从以前到现在,都是那个最会抄球的三分主将……」
除了她以外,他唯一败得最惨最狼狈的……可以说就是他了吧。
从以前其实就默默帮着自己,几乎在各方面都拥有比自己还要厉害的天赋,他总是那样惨烈地输在他手上……
却又该死的没法不心服口服。
一点一点,越来越大的雨珠开始疯狂落下,春夏交接的雨总是来得令人措手不及,原就压着乌云的天空袭来潮湿雨气,把没有伞能够遮蔽身体的行人给全都淋成了落汤鸡。
他们沉默而寂静地对立着,雨滴落在发梢,哗啦哗啦的像是隔绝了所有多於声响,却更像是彼此空洞却孤寂着受伤的心。
「……或许吧。」像是终於妥协的叹了口气,沈雁书歛了歛眸,然後抬头向着他走近了几步,眼神几分坚定,「禹廷,这次你找我出来,到底是想说什麽?」目光淡然,他沉静地望着他,似乎已经决定好要接受接下来所有一切。
这麽兜了一大圈他也觉得很够了,而且他这下似乎终於静了下来……虽然老实说他并不确定这算不算是个好现象。
但就这麽继续拐弯抹角,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还不如一次了断。
闻言,郑禹廷深吸了口气,终於是亦望向他开了口:「你喜欢她吧?」问出口的语气是他出乎意料的冷静,他说着,眼里却有一丝挣扎痛苦,「既然这样,为什麽还要避开她?」语气几分执拗,他想起她落寞眼神,强压下自己心上拉扯纠结,握着拳头,声音却带着他自己也未发现的轻微颤抖。
「我没有喜欢她。」似乎早就预料了他会问的问题,沈雁书扬起唇角,声音漠然而轻松,「你很清楚,我擅长和女孩们玩暧昧游戏,腻了就离开换下一个……」
「去你的暧昧游戏!」未等他说完,郑禹廷便猛地冲上前,用力跩起了他的衣领,激动声音大得在空荡荡的球场里回荡起来,和雨声掺和在一起。「沈雁书,我喜欢她是我的事情,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近乎用吼叫的方式对着他大喊,他力道大得连手都在大力颤抖,眼神却悲痛得像是要黯然淡去。
他一直以为这很容易,一直以为……他应该早就习惯这样的事情。
可是,原来要把自己守护了这麽久的心爱女孩让出去……并不容易啊……
沈雁书怔怔地望着好友,然後垂下眼,勾唇又是弯起一个无谓微笑,「禹廷,我不喜欢她,你喜不喜欢她当然也与我无关。」几乎是逞强地撑出了一个灿烂笑容来,他从容笑着,眼底却是近乎悲哀的情绪。
不能够伤害任何人,所以他宁可伤害自己。
他本来就很该死的……所以,就这麽做就好了,不要再逼他了──
「──但是她喜欢你!」放开了他衣领,郑禹廷用力挥拳便往他白皙脸颊狠狠揍下,毫无防备的沈雁书一下子狼狈地跌在雨中,满脸的呆愣,像是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麽。「混蛋……这样你还能说,你不喜欢她吗?」弯唇扯出一个痛苦的无奈笑容,他看着被雨淋得湿透,左边脸颊还被印上了一块清晰的青紫瘀血的好友,心里突然一阵痛快。
这样子……就结束了吧?
雨声稀哩哗啦地响,喧嚷城市一片寂静沉默。
他低头看着垂头不语的沈雁书,倾盆大雨却让他奇妙的冷静了下来。
「听好了,沈雁书。」向前往他走近两步,他开口,声音极淡,「这是她第一次肯定地对我自己说喜欢上了谁……虽然说很不甘心,但你如果伤害了她,我会更饶不了你!」右手拳头紧了又松,他嗓音低哑,然後是弯腰捡起了那颗也被淋成了落汤鸡的球。
「那一拳,就当作我替她揍的。」蹲下身望他,他笑笑地往他肩头轻搥了下,目光释然带笑,「这样,我们就算是扯平了。」
雨依旧一直下。
而他缓步消散在雨幕。
大雨中,沈雁书缓缓地抬起了头来。他看着好友离去的背影,无力地牵了牵嘴角,露出一丝浅淡的苦涩笑意,突然很想放声大笑来嘲笑自己。
「下手真重啊……」低喃一声,他狼狈不稳地站了起来,伸手摸了摸有些肿起的左边脸颊,然後吃痛地低低呜咽了声。
方巧欣也喜欢他……他应该要开心的,如果没有这层关系,他甚至会更早对她告白,然後每天对着她笑,逗她开心,闹她生气,能够包容她所有任性和坚强,甚至给她一个小小的避风港──
可是他却笑不出来。
早该在触碰时做好觉悟,却没想到最终会变成这样。
他没料到,这场无心的游戏,会把他们三人给一起赔了进去。
他喜欢她,她喜欢他──
解不开的三角谜题,答案到底该怎麽写,才能够圆满的恰有一组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