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杀以战俘之身被生擒,进入玄音的府邸,玄音单独指了一座小院给他,白日里他可以去府邸任何一处,夜里只要不离开小院,都无人拦他。

令人意外的是,实际上与北枭王族无血缘却被北枭王封为公主的玄音,府邸虽筑在枯寒凄冷的北地,却全按南方小楼园林的规格,精致无以附加,严杀这才隐约理解,北枭妖女的妖异在何处:明明府外是天寒地冻,丰草萋黄,府内却是青竹滴翠,春水潺湲,有时严杀夜不能寐,站在小园内抬头一望,牵牛织女星仍在,他恍然会误以为,自己其实仍旧身在南方大宣将军府,眼下只是梦魇一场。

偏偏,只要身在这座府内,妖女总知道他的行踪,他看星空累了,按按眼眶後,往往再一睁眼便是那张即使艳绝他却万分不想看见的脸,玄音总是笑意晏晏,不无好奇的也学他看着天空,甚至很娇俏的以手遮眼,探头边看边问:「你看什麽?那麽有趣吗?都累了还不肯歇?」

他冷眼冷面,她也不在意,口哼南方小调,与他并肩坐。

虽没有碰触,但还是太过接近,近得他无法不想起被生擒那日,被一个女子当着敌军狠狠的屈辱。

『降不降?』

『谁要你死?』

『我要你做我的面首。』

『他比你俊得多,你敢求死,我便折磨他。』

毁他自尊的言语、连他忠诚都想摧毁的吻,这一切日夜伴随懊悔恼恨,将他愈缠愈紧。其实,玄音自带他回府後便不再违他意愿对他做些什麽,但,府内下人暧昧的眼光,再加上同住玄音府客房的二皇子对他日益鄙夷又带敌意的眼神,每一眼都让他长年培养出的忠魂羞愧到发痛。

他对玄音的情绪是矛盾的,但无论如何,没有半分属於好感。

玄音看他肃然紧绷,分明带恨带怒不想待她身边,又不愿示弱离开,她心里不禁被拨起了淡淡涟漪。倔强刚硬的男人,但他的弱点又是那麽轻易的就被她拈在手里啊。

她一笑,不再客气,侧身就躺进他怀里,感觉他身体瞬动,就要躲开,玄音淡然开口:「你不肯,让堂堂大宣朝二皇子来代替,那也是可以的。」

他一僵,屏息之间,玄音柔软的身躯,毫无顾忌的饱满入怀。

她像躺在一块石头上,而且,这石头极固执的连看她都不愿,咬着牙抬头,又开始看他的星星。

玄音仰望天空,轻声一叹。

她这麽拿他弱点挫他,他只会更讨厌她罢了,而,即使相隔咫尺,他眼中的天,想必也与她所看见的不同吧?

这男人,果真与那人是同一类的……一个个都如此麻烦。

难怪,她见了他便这样心旌难守。

「不知你在看什麽,我看的是那颗星。」

大概是夜色太美,太像过往情境,玄音指着天空对他说话。

红袖滑落,露出一整截藕色如玉的手臂,严杀把头抬得更高,不愿看,但滚动的喉结却曝露他的无法镇定。

「曾有一个人,也坐在你坐着的这一处,教我认牵牛织女星。原本,我什麽都不会、不懂,但他有耐心,什麽都教我,带兵打仗,布阵施法,运筹帷幄,他脾气很硬,但对我呵护备至,他带我上战场,让我帮他取胜……为了他,被利用了我也情愿。可是,後来他没将自己护好,他带兵来战北枭,却打仗打到将自己打没了,只剩我一人被北枭军带过来……我气了恼了哭闹了,无论怎麽样,他都不再回来哄我……所以我决定,不再听他的话,我要做尽让他恨、让他怒的事,我要助北枭打他的故乡,看他,还能否扔下我不理。」

藕色玉臂绕到严杀的後颈,严杀更僵硬了。

「你与他,像。」

严杀生硬的接了她今夜第一句话:「你折腾我,只因我与他有几分相似?」按她说法,那人也是带兵打仗的将领,又来自大宣朝,确实可能与他模样气性相似。

玄音笑得放肆,她躺在他腿上,笑得身子微颤的细微震荡,他都能清晰感觉。

不知为何,不可能同情妖女的他,竟彷佛能听到那些笑里的浓郁哀痛与怀念。一个带女人上战场的大宣将领,最後身死他乡,让独活的女人被敌军俘虏,而这个女人,不巧还是个绝色。

严杀不须细想便知,玄音的气话只是一种发泄,当时只有她被生擒,必然连要自保都困难,必定曾是无依无助的旁徨……幸好,她还有那几分战场推演和奇门异数的本事可倚仗,若她想活,只能投靠北枭。

想活,错了吗?他咬咬牙关。当日没死在战场上,此刻在仿如故乡的缓风和星河柔光下,他也没办法那样坚持的说自己要殉死。

严杀摇摇头,甩掉那些懦弱的想法。不对,为国而死哪里错了?他不是恋生,他是,他是,他是还不能死,因为,还有大宣朝的血脉要保……

她的指尖,在他颈後用力按了按。

「低头,靠过来。」

十分僵硬的低了头,她探过来轻轻舔他的喉结,再轻吮,他细微的战栗和脖颈的红印并未阻止她的掠夺。

严杀强忍内心莫名昇起的躁动,愈是忍耐,她一路舔吮直到攀上他耳垂的感觉,却愈加清晰。

在他耳边,玄音不可能哀伤却分明带着绝望的笑声,泠泠响起。

「你错了。你与他长得没有半分相似,但我看见你,就如看见他!」

严杀察觉自己的情绪被她牵着走了,益发困窘,呼吸开始变得急促。

知道她不是看上自己,再折辱也有限,或许很快就会失去逗弄的兴致,他既松了一口气,心头却又空空的有些失落,最後全转化为怒气。

於是,当她再次按着他的颈,吻住他的唇,严杀闭上眼,不再做任何反抗,放任心头莫名怒气在她的齿唇间宣泄,咬破她的细致的唇。

她身上有一种如兰麝的冷香,血里也有,她的血没有铁锈味,而是像那天她喂给他的古怪物事,清凉微甜,轻易毁人意志。

严杀的躯体和意志彷佛分成两半,他的意志,木然而冷淡俯望着星空下火热缱绻的两人,他好像没有之前那麽在乎这些折辱和罪恶了。

横竖,她拿紧了他不得不重视的人威胁他;而她眼中的人亦根本不是他,这妖女对他再好都不是为他,他可以抛却那些负罪感。

反正,他只是替代品。

脑中突然闪过这念头,他呼吸一滞,忽然觉得无比烦躁,握住玄音微乱的衣襟,埋进她肩头,她的肌肤上似乎有一些朱色小痣,他不能自抑的往那些小红点上狠狠啃咬,吸吮。

脑中有灵光一闪,似乎,他天生的就知道,这对她会是一种惩罚……

玄音总算有了一点不同的反应。「住手……停……」她倒抽了一口气,勾着他的手臂蓦地发颤。

严杀堆满血丝的眼一弯,在她肩上吮着血,冷笑道:「你来招惹我,这不正是你要的?为何让我停?」

她还没有推开严杀,严杀的脖子已经被人从後勾住,狠狠扯下山石,重摔在地。

他的喉咙被一股凶恶的力道抵紧,几乎断气;极尽愤怒的双眼近在眼前怒视他,严杀眼前失焦了一会,才认出这是一直跟在玄音身边的护卫,那个叫叶桢的男人。

「──咳咳!」

他和玄音,都在喘着,咳着。

玄音白着脸,才缓过气,立刻挥掉叶桢的手。

「我说过,此人我要,叶桢!你管得太多了,无权插手!」

叶桢极不情愿的放开他,面对玄音的衣衫不整,和她肩上那个其实已血肉模糊的伤口,他的眼神阴晴不定,怒欲喷薄。

「公主,叶桢只一句话给你;当你将自己玩到没命之後,还管得了我怎样插手?」

他极有耐心的对玄音伸出手,停在空中。

严杀满面淡漠,不去看那两人,彷佛这些都与他无关。他觉得,依玄音的性子,很快就会冷静下来了,而到时,必会惩处他的冒犯。

玄音静坐一会,把手搭进叶桢掌中,叶桢轻轻一带,就在严杀眼前,将玄音整个揽入怀中,旁若无人的仔细替她整理衣襟,打开一个小瓷瓶,将瓶内的药粉细细倒在她肩伤上,她的血一下子便止住,唯有淡淡的兰麝之气依旧飘荡。

「你,回房,往後无我允许,入夜後便不许出房门,擅自出门被我撞见,一次十鞭,你大宣皇子也会陪你十鞭。」

果然,她冷冷的开始编排对他的惩罚。严杀讽刺一笑,而她的筹码,翻来覆去就是只有那一个,但偏偏只有这一个,就是他对大宣深烙内心二十七年的忠心,怎麽也无法违背。

揽着玄音,叶桢开口了。

「还有,别忘了你仍是战俘,地位同府内长工,你家主子目前无人伺候,明日开始,自己去守着你家主子,免得他自己嗑伤碰破了点皮,还硬要说是公主府照护不周,嚷着非要公主去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