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这是您的房间。」店小二将房门敞了,马银霜跨进,仔细瞧了一遍,才从腰间掏了几枚铜钱,打赏店小二,「小二,谢谢你,劳烦你帮我备些热水,我想沐浴更衣。」
店小二一见赏银,笑逐颜开,连忙哈腰鞠躬:「行、行,我马上准备,姑娘请先稍待。」
马银霜卸下包袱,斟了茶待要喝下,忽然茶杯重重往桌面一置,茶水也溅了出来。她想到方才受的欺辱,这口气怎麽也咽不下去:「可恶的神棍,若再让我碰见,一定有你好受。」
马银霜被官差一抓,关在牢中就是一个时辰,也没人前来问话。她不甘受辱,硬是在牢中吵闹了半个时辰,狱卒连连喝斥无用,只得请出捕头出面压制。展捕头一出现,摆出好大的官威,说好说歹硬逼着她写下悔过书,才将她放出来。
常言道:生不入官门。马银霜一到金霞镇就受此晦气,心有不甘。她堂堂一个驱魔龙族的後人,竟被一个神棍欺辱,简直削了马家老大面子。
「这个神棍一定跟我八字犯冲。」马银霜嘴里嘀咕,顺手将包袱打开,取出一颗晶萤剔透的圆珠搁在柜头上,又取出小香炉,点燃三炷香,焚香祝祷一会儿,才将香插在香炉里。马银霜见圆珠毫无反应,忍不住轻轻敲了敲珠子,讨好道:「神龙,你在里头闷不闷,要不要跟我说说话啊?」
龙珠依旧没有回应,马银霜不悦道:「神龙,你到底还要气我多久,已经五年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会儿?我每天诚心跟你忏悔,你竟然这麽冷血,说不帮我就不帮我──喂,你出个声啊!我好歹是驱魔龙族马家的掌门,五年前我情非得已出手伤你实是情势所逼。但你恼怒之下竟罔顾自己除魔之责,毫不相助马家守正辟邪,马家先祖在天之灵,也会惩你这怠忽之举。」
龙珠忽然一阵低啸,晃得木柜直震,啸声似有不平,马银霜忙道:「我怕了你行吧,不扰你就是了。」
「姑娘,小的帮您打水来了。」店小二敲敲房门。
「烦劳了。」
夜阑人静,马银霜始终难以阖眼,忍不住起身前去开窗,外头漆黑一片,倒是有些虫嘶。她拉来圈椅微微将头靠着窗棂,隐隐觉得有些凄凉。
马珊珊一年前就因病过世,全是五年前那场与殭屍王大战酿的因,从此病根深种。她一路将棺木运回马家,爹娘迎出门时皆是深深垂下头,大哥的忧苦跟伤痛也写满了脸,大嫂凄然已不由得紧紧握着年幼的女儿。
马家是不哭的,幸而还有侄儿忍不住代替大夥哭出了泪,但随即被大哥喝斥,侄女自小耳提面命,早不敢流一滴泪来。爹娘亲自打理这场丧事,整个过程过分地安静,跟寻常人家不同,竟然没有半个人哭喊。
马银霜虽然没哭,心中却是淌血,无法滴出来的涙会留在心中刻下血痕,永远都无法忘记。失去马珊珊,她感到无助,好似前方再没有人领路。她要走到哪里去,哪里又是终点。
头七一过,马银霜就收拾包袱准备启程,爹娘只嘱咐万事小心,好似这该是她走的路。
只有大哥在她临走之前,牵紧她的手:「小妹,这趟路困厄艰辛,如今姑姑不在了,万事都要谨慎小心。我会时时与神龙神通,好知悉你的任何消息,及时助你一臂之力。还有别忘了,神龙还没承认你的传位试炼,没有神龙相助,万勿轻易踏入险境。记得付出你的真心,教神龙回头,再续马家守正辟邪之职,我相信神龙正等着你的诚心。」
言犹在耳,只可惜这一年来她孤身带着龙珠上路,途中不知说了多少话,神龙就是不回应。马银霜轻叹,龙族的傲性果真不是凡人可比拟,连气也比常人气得久。
马银霜梳洗过後休憩一晚,整个人精神爽利,疲累也消除殆尽。早上她重温道术,即使马珊珊过世,仍不忘督促自己。直到午後她下楼点些餐点果腹,总算心满意足。她重回镇上,市集早已络绎不绝,充斥着吵杂人声。昨日让那神棍一折腾,马银霜连想逛逛的心情都没了,瞅着一张泛黄破旧的纸片,沿路打听纸片上的故人。
终於在路人的指点下,辗转来到街尾一间偏僻的小庙。这间小庙供奉着观音,又处在僻静巷尾,香火难免不若大路边气派辉煌的庙宇,但看来依旧圣严端肃。三三两两的信徒仍虔诚顶礼膜拜,彷佛不受俗尘干扰,静静等候有缘人来此。
马银霜添了几钱香油,诚敬地拜礼之後,四处寻找故人。只见一名老人坐在屋角,正替人们指点迷津解签算卦。马银霜仔细再看,依稀便是相熟的故人,只是那老人发丝已雪,这几年的岁月又更将他侵蚀老化。
「毛老爹!」
那老人收起签文,一声清铃脆语叫唤,他抬头一见,眯着老花双眼猛瞧:「姑娘是……」
马银霜站在桌前,笑道:「是我,银霜,您还记得吗?」
「银霜,真是ㄚ头啊。」毛老爹不顾老迈的身躯欣喜站起,硬是将马银霜转了几圈,看了又看,「银霜长这麽大了,我都快认不出。」
「老爹,您快别转了,我快晕了。」
毛老爹连连呵笑,喜道:「好、好,不转,不转了。银霜越大越漂亮,有十八了吧。我还记得你小时候那副可爱的样子,果然女大十八变,变得亭亭玉立,有婆家没有?」
马银霜顿时脸上泛红:「老爹,您又不是不知道我们马家──我怎麽可能有婆家嘛。」
毛老爹摇头叹道:「可惜了,要不给我们大钧当媳妇多好。」
「老爹,您又笑话我了。」
毛老爹笑道:「好,不说这个。」
「你们这几年过得好吗?」马银霜喜色询问,说起这儿,毛老爹笑得可开心:「好,过的都好。你来晚了,要是早来个一年,就能喝到大正的喜酒。」
「大正哥哥娶媳妇啦?」
毛老爹喜上眉梢,又道:「是啊,好不容易在邻村相得一位,虽然比大正小了十岁,不过人倒忠厚老实,又勤俭孝顺。这一年多亏媳妇照顾我,我那些病才安份一些。对了,我媳妇才刚有了身孕,你今天一定要来家里吃顿饭,咱们庆祝庆祝。」
马银霜高兴道:「我若早一点来找老爹就好了,好可惜没赶上大正哥哥的婚事。」
「没关系,你难得过来,我们好好叙旧,顺便认识你嫂子。」毛老爹呵笑几声,随即朝马银霜身後望了望,「说到这儿,怎麽没见你姑姑一道,我还想给媳妇好好介绍一下我的救命恩人呢。」
马银霜眼皮一垂,适才的欣喜顿时消弭无踪,凄道:「姑姑一年前已经过世了。」
毛老爹大愕,连忙再问:「恩人她……她已经走了,到底怎麽回事?」
「老爹,您不要激动。」
毛老爹眼眶已红,哽咽道:「恩人怎麽会过世了呢?」
马珊珊与将臣大战之後,因伤势太重昏厥,幸而被暗夜赶路的毛老爹父子救回村庄,虽来得及治疗伤势,但伤势过重无法清癒,在体内种下病根,再也难以根治。
她有感自己气弱血虚,怕一身道法无法尽传马银霜,於是不顾身虚,几年来竭心竭虑教授道术。马珊珊更怕在自己有生之年无法完成歼灭将臣的职责,拖着病体走南闯北追查将臣的下落,夜落而归之时又不肯休息,只顾督促马银霜道法的研习。
几年下来马珊珊将身子累得灯尽油枯,总算将一身道法尽数传给马银霜,这才病倒在床禢。临终之际马珊珊不忘叮嘱马银霜刻刻温习道术,耳提面命马家的祖训,道自己未能完成马家的使命,要马银霜担起掌门之职,继续奉行马家守正辟邪的职责,这才遗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