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丛间隐蔽着二人,背影皆是纤瘦,茂盛扶疏的草叶恰好掩盖身躯,若不凝目仔细端详,实难在这初更时分、浓稠云端毫无月映的夜色中瞧得分明。这二人沉静地宛如大石,伏在此处已不知多久,只是身躯明显为小的一人似乎不耐虫子侵扰,逐渐躁动不安。

「姑姑,痒啊。」开口说话的约莫十二、三岁,一张瓜子脸透着稚气,乌漆黑瞳闪烁着恳求,娟秀的脸庞已然有些扭曲。她卧着草地似乎难忍僵麻,终於抵受不住,轻唤出声:「我手脚已无知觉,到底还要多久,姑姑……」

那女子瞧着小女孩一眼,随即转头,只低声道:「这般沉不住气,纵有十条命都不够死。」

小女孩颤颤不语,姑姑语气虽轻,话意却十分严厉,顿时一张小脸压低在草根上。她见小女孩满脸委屈,心中已软:「到後方石块挠挠痒去,小心点,莫现出了踪迹。」小女孩一喜,蹑手蹑脚窜入石堆之後。

那女子轻叹,从袋里掏出一只罗盘,将随身携带的火褶一吹,照耀在罗盘之上仔细探测,随即又将火光扑灭,霎时恢复沉黑。她身背一只大红布袋,腰际别了一柄短剑,剑把挂穗,剑鞘靛紫作底刻着龙图,还以金漆勾边状甚威猛,栩栩如生。

那女子约莫二十八岁,却仍未梳髻,一条麻花辫子垂放在胸前,一张鹅蛋脸,菱角翘嘴,眸似点漆,肤雪若脂,与小女孩脸庞有些相像之处。但不知是否沉静过久,全无那小女孩一般灵动活现的表情,一张脸只刻划着冷漠。

她有些诡异眼前这般宁静,掐指一算,时辰早过。但除了与她二人对应的虫蝉嘶叫,轻风流泄隐扰的草木之声,再无半点诡异,周遭安静地连自己的心跳声似乎都能窜入耳际。

小女孩轻手轻脚匐近姑姑身旁,看来已搔得舒适,面容也泛着笑意。一柄桃木剑别在小女孩身後腰间,只是她仍瘦小,显得那柄木剑庞大地有些突兀,垂在泥地刮出一道痕迹。

那女子示意她小点声,伸出手来将小女孩的身躯压得更低,严厉道:「性子这般毛躁,待这件事一成,定要重新好好整治你一番。」小女孩张着嘴,有些被姑姑的话吓着,她厉目一瞪,小女孩急忙闭嘴。

「银霜,早年我跟得你姑婆出来闯荡,比你现今年岁更小。是我不该对你这般宠溺,倒让你事事都毫无警惕,你姑婆若还在世,定会指责我管教不力。」

「姑姑……」

那女子肃穆瞧她:「你若生在寻常人家,此般个性定会讨人喜爱。我瞧出你本性浮动,资质虽佳,但祖训沉重,不由你半点轻挑。待返回你爹娘之处,定要你爹将祖训时时与你管教,让你一世难忘。」

马银霜轻啊一声,随即蹙着眉心垂下头。显然那是极重的责罚,当下闷不吭气。

「我有幸跟得你姑婆见着那殭屍王两面,姑婆与殭屍王交手之际,生死悬念,场面更是惊心动魄,若是心浮气躁,连命都能丢了,我时时要你安下性子便是为此。可惜我那时年岁甚轻,姑婆为保马家传承之命,两次都不允我出手,徒然失了两人合力之机。我本待你长大成人,道法已为长进,两人出手更添胜算。但此次殭屍王行踪觅之不易,无论如何也不能错放此一诛灭之机。」

她又叮嘱道:「我好不得才探知殭屍王的踪迹,但你尚未学成,此番我与殭屍王交手,你定要耐下性来,仔细临摩。倘若我有个不测,你万勿出手,将我屍身带了回去便是。马家男人虽只传宗接代之用,但一向熟记道法,你爹爹正是教材。不论生死如何,此次将你带来,一是要你端此世面,好有个学习;二是要你明白,马家除魔伏妖,处处都有凶险,万不能再如此轻挑侥幸。」

马银霜怔怔瞧她,那女子说了许多,连身後事都一并交付,显然此事极端险恶。她本欣喜可以出来见见世面,学得一身道法正嫌无处可使,如今姑姑再三叮嘱,她心中已不敢小觑,终安份道:「姑姑,我明白的。」

那女子轻轻一笑,想马银霜一说便通,心中也喜,两人又重回沉静。

却见那女子霎时耳贴泥地,专注聆听,笑容淡淡一现。微微抬头一瞧,前方树林小路果窜出身影,隐隐约约现出两道身形。这两身形来得极慢,步伐左右凌乱,四处晃哒,好似沿路寻找什麽。

「怎会两道影,莫不是殭屍王另咬出了名殭屍,暗夜伏出?」那女子暗暗不安,若真是两名殭屍,那可是凶上加凶。殭屍王已难对付,若由它亲自咬成的殭屍,便为第二代的绿眸殭屍。宁道好对付一百个黑眸的,也不要对付一个绿眸的。

两道身形越显越清晰,待她仔细一看,松了口气,原来只是两名连夜赶路的旅人,一老一少看不清楚夜色暗路,持了一盏小竹条灯笼,缓缓摸黑探路。两名旅人经过她俩面前,她放下心中大石,心头催促着他们尽快离去。只是她安心的太早,两名旅人後方已有一道黑影窜出,那黑影步伐甚快,追逐的正是那两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