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以为己经忘了的事,总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时间点中想起。

纪尉时喜欢下雨时空气中那潮湿味道。

初夏总有那麽一点烦闷,图书馆中似乎没几个人静的下心来读书,像她斜对角一位戴着黑框的男同学,在十五分钟内已经拿着水杯走到饮水机前三次,也不知道是真渴还是流太多汗。

如同因为梅雨季而感烦躁的人,手中的杂志,一个单元,不过五页,她已经看了半小时之久。

想起小时候与後跟小伙伴到工地上的土丘玩泥巴,上学时拿伞努力遮挡仍免不了被雨染上深色印子无奈,体育课因下起雨而免去跑十圈四百公尺操场的欢愉,还有……考前在窗边与那人那一次无厘头的对谈。

不可否认,她偶尔还是会想起他,虽然他们已经分开很久。

将视线继续拉回到杂志上,里头正在介绍当季最新推出的相机,不过她本人分不出好坏,她唯一判断相机好坏的重点就只有像素高不高,能不能清晰的纪录眼前所见到的一切,说到底,这不也是相机最主要的功能吗?

看着一张张用不同相机拍出来的图片,突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洗过照片了,小时候手中那一张张平滑的真实感,在现今都已被数据化储存在一个个摸不着的虚拟资料夹里。上了初中,除了毕业纪念册里的相片,过去的自己好像都被格式化了,而仅有的也不知道在谁的相机或手机里。

仔细想想和那人唯一的合照就在初中毕业典礼那天,姜璇的母亲在帮她拍完照片时,又顺便帮她们三人拍了合照,然後突如其来的询问她和霍恭两个要不要单独照一张。

拒绝的话本要脱口而出,纪尉时便感觉到一股热源猛然凑近,完全不给她开口的机会欢快地应答说好,然後自顾自地靠着她对着镜头摆出笑容。

当时她能清楚地从薄薄的制服感受到他的肌肤上的温热和制服上传来的淡淡香气,那瞬间她的心跳比平常快了两拍,然而少女的羞涩在她身上往往如昙花一现,在短短几秒内她便恢复一派冷静。

不记得当时在为了什麽事在愤世嫉俗,或许是因为正在嫉妒蓝初雨的过份耀眼,也可能是因为他擅自作主的行为,反正她记得当时拍照时是不开心的。

现在想想照片上的景况应该是一个有点胖的臭脸女生,跟一脸笑的阳光灿烂的男孩吧?

身为照片中的主角之一,纪尉时并没有看过那张照片──即使那张照片已经寄到她的信箱。

或许是老天怜悯她不想让她看见照片中鲜明的对比而感到自卑,反正当她下载完那张照片就是打不开,也不知道姜璇的妈妈是不是在夹带档案的过程中出了什麽问题。

虽然知道照片中的自己可能不会多好看,但那是两人至今唯一单独的合照,而她自己却连一眼也没看过,有点像已出世的孩子,母亲无幸能看得一眼便撒手人寰的遗憾。

或许是知道未来已经没有跟他有单独合照的机会了,遗憾总在每次回想起时再次扩大。

高中他男校,她女校,虽然两校在同一市,相隔不远,还互为友校,但那都不干他们的事;大学时他在K大,而她在T大,高中在同市时都不怎麽有交集了,更何况还在两个不同的城市,虽然两市相邻,然而依旧不干他们的事。

因为这些条件,并没有让他们有更完美的後续。

於是这种缺憾似乎让那场告白更显荒唐和突兀。

阖起手中的杂志,纪尉时扯出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带着些许的嘲讽。

她忽然很想去淋一淋雨,冲掉那些该死的回忆。

"你没带伞啊?"

"看我这样子你不觉得你白问了吗?"将身上的背包丢到椅子上,拿起挂在梯上的毛巾擦了擦头发,纪尉时朝着在电脑前打着Battle的司展妍丢了一记白眼。

"也是嘿嘿!"笑个像小傻子似的,这个大都市出生的女孩完全没沾染上阴暗狡诈的气息,乾净的就像一张白纸。如同她搬进宿舍的第一天,她对她的第一个感想:「一朵白白嫩嫩的小白花」,很漂亮,很乾净的气质,也难怪总是追求者不断,或许是现在的男生也觉得要找到一个这麽单纯的女孩子很少了吧,所以各个都追特别勤快。

叹口气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在为自己逝去的天真或者司展妍的白痴的笑而感叹。

"对了,下礼拜六晚上我们社团社庆你来不来?"

"怎麽选在那种时间,假日又晚上?是有多不爱回家啊你们。"

"来不来嘛?来嘛!来嘛!我有表演耶!"司家独门撒娇功又出现了,软软撒娇意味浓厚的语调,嘟着嘴,张着一双无辜水漾的大眼,像小狗似的盯着你讨拍的模样。

纪尉时的确是很想狠狠地从她的後脑勺拍下去,不知为何每次看见她这副模样她心里就特毛躁。对着司展妍,纪尉时向来自豪的完美伪装总是不自觉的崩盘,她想或许是她的恻隐之心在作祟,不欺骗太单纯的人,不忍心去欺骗一个真心去面对世界的人,因为她向来信奉老祖宗给的道理:「童叟无欺」。

或许是纪尉时脑中的小剧场活动太久,让司展妍感觉到拒绝的意味,於是她又急忙加了一句像增加筹码似的:"李剑伊也会去,他跳男舞喔!"

李剑伊?那朵雄性的交际花?纪尉时觉得有趣的笑了笑:这是什麽鬼附加利益?

"所以呢?"

"所以你就去嘛!就当为了我这个漂亮可爱的正妹!嗯?"

一阵沉默的对视,伴随着一股诡异的低压的蔓延,就在司展妍准备露出失望的神情时,纪尉时终於缓缓的开口:"同学,吃药好吗?你这样司妈妈会伤心。"微湿的脸上配着怜悯的眼神。

最终还是在司展妍的嗲声攻击下妥协。

纪尉时总是想不清为何司展妍总喜欢在她面前提起李剑伊的名字,是因为喜欢?还是因为是难得共同的朋友?毕竟两个人一个在理工学院,一个在社会学院,也没共同的通识课程,加上一个土生土长的北方人,一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要找到一个共同朋友确实比较困难。

自从某天晚上她听司展妍一连串疯狂地说某人好帅、夸赞他人有多好,对於跟李剑伊初识有着不美好回忆的她便阴恻测地说了句:"我们系上次联谊,就是他把我们带去观「夕」岸线看日出的,还让老娘骑车载他在八度的清晨吹冷风。"後,司展妍就时不时的开始跟她分享她对李剑伊的看法和相处的时光。

但多数的时候是她像个傻子似的喊着好帅,让纪尉时深深怀疑自己看人的眼光:这不是朵纯洁的小白花,这分明就是没有理智的花痴。

不过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对她的嘲讽中总夹带着一丝羡慕,至少司展妍还有个能喜欢的人,至少她的寄托让她感到快乐,不像她,被丢弃的感情找不到可以皈依的归属,只能在苍茫中苦苦奔波,却不知为了什麽,因为没有了信仰,或者说,她的神不要收她当门徒,任她流亡逃窜。

她有的,只是别人不要罢了。

不是没想过与不同的人交往,只是心不同意,总觉得只会开始另一段伤害。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她说过她向来信奉老祖宗的教条,特别是在感情上。

因为还不起,也不想欠着谁。

她的心很小,光喜欢一个人就已经够累的了。

可惜那个人从不知道。

霍恭,你从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