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友

吴亦刚是季伟平的大学同学,个性很豪迈,长得浓眉大眼,说起话来声音宏亮如晨钟,高头大马的他和关羽的外型很像。当他知道季伟平「又」要结婚了,满脸嫌恶的表情。

「搞什麽啊?什麽时候交的女朋友都没说?她受得了你们那种家庭吗?嘿,你父亲知道吗?」

「她是我妈妈选的,父亲钦点的。」

吴亦刚不可置信地张嘴成了O形,看向站在花园里的贺羽,问:「怎麽回事啊?」

「几个月前,我妈去日本访友,意外遇见了李樱的妹妹李静,也和正在日本念书的贺羽碰了面,我妈回来後,就不时在我耳边提起贺羽的一切,就在几天前,我妈妈坚持要我陪她出席李樱的寿宴,才和贺羽正式见面。」他再将相亲过程一五一十地告诉好友。

吴亦刚的双眼都亮了起来,兴奋地说:「呵呵,『我们结婚吧』,你们在演日剧啊?现在的年轻女孩真是不简单,你遇到对手喽,多多保重嘿!」

「我怎麽觉得你一脸幸灾乐祸的。」伟平晃头笑。

「唉!伟平,有时我是很想同情你的,可是喔,只要想到你父亲,我就会为嫁给你的女人不值。你喜欢她,对不对?」吴亦刚用下巴朝贺羽一点。

「印象不错,她应该是不麻烦的。」他露出一个自己都没察觉的笑,「这次我要自组门户搬出去了。」

「太好了!」吴亦刚激动地用他的熊掌往好友的肩头打过去。

「亦刚,你又动手了。」这时进屋的柳文心轻笑骂着丈夫,在她身後的贺羽也忍俊不禁。

「算了!反正我早就习惯了。」伟平无所谓地摊摊手。

「伟平,难得来一趟,留一晚嘛!你们哥儿俩好久没喝一杯啦!」柳文心热络地说。

「对啦!对啦!下雨天,留客天。」吴亦刚举高两只熊掌,哗啦啦地抖动着十指由上而下,来了一场人造雨,惹得大家都笑起来。

季伟平以眼神询问贺羽,她很快地想过就点头,於是他们在亦刚家留一晚,待明天去集集一游再回高雄。

晚餐後,贺羽和柳文心去逛夜市,两个男人则留在工作室讨论吴亦刚的木雕作品。任教高中的吴亦刚,教课之余仍不忘创作,两个好友一起开过合展,评论与反应都不错。

「亦刚,你不是在找新题材的木材吗?找得如何?」

「我现在对你和贺羽的事比较有兴趣,趁她们不在,告诉我,你为什麽要接受这种安排,我以为你不会再婚了?」

「我也以为如此,不过她是接受联姻的,我们应该会相安无事,而且除非我想再来一次大革命,否则父亲不是一个可以接受拒绝的人;再说,我不想再让妈妈夹在我和父亲之间为难了。」

「唉!其实喔,我看这贺羽倒是和你满衬对的。只是,如果这次是个你讨厌的人,你也照娶吗?」

「嗯,反正我本来对婚姻、爱情早就没什麽要求了。」

沉默像是无限绵延似的困踬在他们之间,最後,吴亦刚沉重、恼怒地说:「我对你好失望,不过更同情你。如果照你的意愿的话,铁定是会毁掉你们的父子关系,为了当乖儿子却得要陪上自己的幸福,难道就没两全其美的方法吗?」

两全其美?难喔,有的话他早就做了。唉,即使对贺羽印象不错,伟平对於他们的婚姻、未来是不敢寄存任何期望的。这种门当户对的商业联姻,大都以貌合神离收场,像他大哥的幸福例子是少之又少的。

吴亦刚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笑了起来。「想当初在学校时我就很好奇,你这张脸也没什麽特别的,人嘛,长得一副文弱书生样,顶多是『很』斯文而已,怎麽会被称作少女杀手?後来才知道是你那双眼睛会迷人。过去那麽风光的人,结果吃过的相亲饭多到可以上排行榜,当时被你迷过的那些女孩如果知道你的下场是这样,一定会拍手叫好!呵呵,这个贺羽说你是她选的,不会是有恋父情结吧?」然後又是一阵大笑。

吴亦刚最爱讥嘲他了,不过这完全不影响他们的友谊,因为季伟平总会伺机讨回,两人算是损友拍档。其实贺羽选他的原因他也很好奇,而他目前并无答案,只能摇头回答。

「你啊,居然老牛吃嫩草!唉,既然要结婚就好好待她吧!否则我宁愿你逃婚。」吴亦刚谆谆告诫。

「逃婚?」此时,伟平的脑中竟然浮出一抹鲜明的俏颜,是贺羽秀雅的脸庞,他露了个暖洋洋的笑。

绿色隧道

隔天吃过早餐,季伟平和贺羽向吴亦刚夫妻告辞,出发去集集。当车行至闻名的「绿色隧道」时,她睁大双瞳,惊呼地左顾右盼,这公路的两旁种植的是枝叶茂密的老樟树,树叶繁盛交错於路中央形成了隧道式绿荫大道,穿越其中令人感到心旷神怡。

「这里好漂亮哦!」她的神情像个孩子。

「嗯。」

「可以下去走走吗?」她发现有人走在路旁时转头问他。

「当然。」通过隧道後,他找到一处空位停车,两人便朝隧道方向走。

迎着微风,并肩走在绿色隧道中,阳光穿透过叶缝照在他们的脸上和身上,游走在她脸上的光影和她随风展露的微笑嘴形让她看起来不同於他印象中的乖宝宝形象,多了点俏皮和自由,也多出一份似曾相识的模糊影像,只是他接不起来脑子里的片段画面。这两天她都是清爽的学生模样打扮,浅粉色马球衫、宝蓝牛仔裤、白色球鞋,和相亲那天是迥然不同,或许这才是她的原貌吧!目光移到地面上浮浅移动的一高一矮光影,他笑了。

「嗯?」她略仰高头看他。

连他都还摸不清不知所以的情愫又如何说给她听呢?他一笑带过。她也不再追问,仍是轻快地走着──时而仰望着翠绿的枝叶,时而观赏左右侧的枝干,他们静静陪伴彼此,分享着一段静谧的时光。

回到车子,他们继续往集集前去。他快速瞥过她清亮的侧面,忽感庆幸妈妈为他争取自立门户的机会。上一次婚姻失败的原因之一就是和父亲住在一起,他不想让那样的事发生在贺羽身上,就是不想。

伟平偶尔会起念,如果当年他也自立门户搬出去,他还会走上离婚的路吗?

大哥季伟夫之所以可以自组门户,是来自他岳父的要求,起因是季家的家规太过怪异,以致亲家公跨越礼俗提出要求,不惜会破坏两家的关系,也要为他们的独生女冯晓絮争取权利。冯家是中部喊起来铿锵有力的建筑世家,尽管季运成有些不愿却也不太委屈地答应。至於是什麽怪异家规呢?

季家的女眷是不可与男人及丈夫同桌用餐、同步并行的。

小时候,伟平总以为是妈妈和妹妹还不饿才会慢上桌,殊不知她们是常常挨饿等在厨房里;总以为妈妈是因为个子比父亲小,才总会落後两步,他是长大後才知道这完全与脚的长短无关。

季伟夫的妻子冯晓絮是她父母捧在手心的宝贝,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新女性,在获悉这家规时差点掉头就走。凭良心说,这种家规讲给任何一位现代人听都会让人嗤之以鼻的,幸好这婚事还是以喜剧收场。

行至集集,季伟平整合思绪,在镇上找到车位即和贺羽散步到驰名的集集车站。

单层的车站,小巧古朴,造型简单,墙面上全是木框玻璃窗,车站内的椅凳造型古意像是在黑白电影片中看到的画面。

「这车站很有怀旧的气息。」贺羽惊喜地说。

「现在要找到这样风貌的村镇已经不多了。」

「其实在日本乡下还满多的,他们对传统建筑很用心在维持的。」

「所以喽!大家一谈起日本总会联想起寺庙和传统建筑造型,不过我们台湾的人情味、民风和善又是他们望尘莫及的。」

「不见得吧,见仁见智。」她带笑,软声说。

「嗯……」的确,每个人成长的环境和过程会让人有不同的体会和感受,一样米养百样人,可不是一句话即可概括解释清楚的。至此他更加确定自己对她的第一印象了,她是有自己想法的人,有些人会为了讨好对方而将真正的想法压下来,她并没有;即使想表达自己的意见也温和,他欣赏这点。

他们漫走在街上,欣赏着纯朴的屋舍,然後去吃简便的小吃,她表示她喜欢这样的游玩方式,的确让伟平大大松了一口气。原先他有点担心,她会不会觉得这种玩法太闷了,毕竟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去跳舞、上酒吧彻夜狂欢,或是新鲜又刺激的活动如高空弹跳之类的,他这一把老骨头可玩不起任何向心脏挑战的玩法喔。

看着她年轻的脸庞,他有点心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