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是春分的颜色,这边的荒山也穿上了这件绿裳,细雨唱起了花开之歌。

本来空凉荒寂的山上,零零落落长出了几枝竹柏,丝丝碧翠,早开的瑞香点缀出几许花色,宛若少女素颜上的梨妆,只消小小一点就亮了花容。

从衣食住行各方面看来,霍连宏都是一个极度俭朴的人。

说好听是俭朴,难听就是寒酸了。这巍峨山中的园子简陋得像是随手搭建一般,突兀地存在於军备甚严的校场上方,四周辅叠着大大小小的异石青苔,一路沿着僻落曲窄的石阶绕回山腰上,如一条龙蜿蜓其中,弯弯折折地稳座於陡峭山地,每一个峰台皆站着守兵,凿出偌大山洞为练兵校场。

霍连宏一般是在山里校场或京中的驻营地与兵士同食的,粮食也简单粗陋得很,他身为一军之将尚且如此,跟在他身边的兵卒小厮自然得陪他啃馒头睡草席,柳宠娘同样不能例外,只她毕竟是千金小姐,如此也着实难为她了。

不过因为她不会做饭又不会洗衣,更不会伺候人,类似的工作便由别人包办了,於是每日吃着再难吃的东西也不敢有半句怨言。

霍连宏鲜少回园子来,大多时候也是宿在外头,柳宠娘见到他的时间其实不多,三天里也碰不上一面,谈不上对那个男人有甚麽感情增进,只不若当初那般无理抗拒,认定了对方是恩人好人後也就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因为觉得愧疚才不敢对他有任何物质上的抱怨。

她涂上那日他给的膏药,坚持了十天半月,指骨的伤红才淡了些许,不再刺目疼痛得吓人。

「小姐姐,笑一个,不生气了。」

「小姐姐,你现在不怕将军大人啦?」

俊美男孩苦着脸跟在柳宠娘身後纠缠不休,因为被上头的将军大人勒令给这位小姑娘为那日的失言道歉,尽管他不认为自己哪里说错了,也还是不甚喜欢她看似温良实则娇泼的性子,因着将军大人的面子不情不愿地道歉来了,怎料人家根本不领他的情,怎麽活搭蛮缠都没个好脸色,只低头做着自个儿的针线活。

玄弋好生纳闷,一面抛着糖球吃、一面狐疑地瞅她半天,不解这姑娘态度大转的理由,明明救她回来的当日声声厌拒处处针对,怎麽如今怎麽赶都赶不走了?

总觉着这丫头身上还有许许多多怪异之处,比如说明明是一脸温纯却娇泼得令人发指,明明有一双当婢子的手却甚麽粗活都不会做,明明看起来思绪灵敏却连自己的容貌也认不得,三天两头把打水去照看是否有变,怎麽看怎麽可疑。

柳宠娘还记恨这男孩处处针对她的事,见了他总是不理不睬。

既然霍连宏答应了会让她留下,她就不可能继续心安理得地无条件接受他的照顾。

虽自小被娇养的长大,然今非昔比,日子久了,柳宠娘开始没有这个厚脸皮心安理得地接受他的照顾,毕竟他们非亲非故,没平白养她这麽个没用的人,又许是对霍连宏抱着感激报答的心态,总想帮他做点甚麽,退一步也至少做到不拖累他。

可是,她可以做甚麽呢?想想其实也没甚麽可以做的,乾脆就放弃了。

至於自己如今的不堪境况,她迁怒过、怨尤过,可一天天过去,世界依然是不变的面目全非,没有因为她的迁怒怨尤而回复最初,经过一个月的沉静过後,金陵一带已由初春入了春分,日子过得再贫苦再不习惯也就凑合着过去了。

「我的好姐姐、姑奶奶啊,你哪来的大脾气,我只差没给嗑头来着,你还不消气。我也不是故意要害你哭的,你至少比柳家人好许多不是?你虽不若一般姐姐姑娘们温柔,可也不是会欺负人的主,偶尔撒个娇时也勉强算是可爱的──」

「你怎又提起柳家来了?到底他们哪里得罪你了,叫你成天挂在嘴边不分青红皂白地诬蔑。」

这男孩不说还好,本来柳宠娘早就忘了他曾说过的那些混帐话,如今被他再度提起,当时的难堪委屈霎时袭上心头。她身为柳家女儿,虽除了父亲怜她、宠她之外,不见得有谁将她记挂在家值得她护短,然再怎麽说在外人面前她就是姓柳的,柳家也是父亲的柳家,要帮也自然得帮自己的家人,容不得外人随便说三道四,在她面前搬派柳家的不是,她就算不在乎也是不爱听的。

然柳家委实不是一个令人欢快的话题。

玄弋瞪她半天,脸色微微森然下来,甫开口声音已然变了调,「我不分青红皂白?我诬蔑柳家?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会跟着大人?就连柳家姨娘在外地的亲戚,也可以强抢民田,把不服的农民活生生地打死!那是我爹娘你知不知道?这是我青红皂白诬蔑柳家了麽?」

柳宠娘睁着双眼,茫然地睁着,眸目深处写着的尽是不敢置信的畏惧。

那是活生生的人命,那是血淋淋的血债,她一个养在深闺的小姐何曾听过如此丧尽天良之事?她一直被紧密地保护着,紧密到根本无从知晓在她不知道的地方,那些人是如何仗着柳家威名嚣狂霸道作威作福。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