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无法忘却,只因那是与罪同义的深深思念。

放下捧在掌中白玉云杯,不远处有着水声泠泠。

不知是谁,在这样的夜、凝立水边?

起身、走近,雾里看去的那一端尽是飘渺。

在水之湄。虚幻中一人涉水而过,俊雅容颜教人惊异底熟悉,湿淋的发犹在淌着颗颗反照月儿底晶莹,一身过雾底苍茫有如出水神只,总是缺了一份真实。

他在原地,若有所思多少心绪都只能无言。

抬眼。

一如那当年初见,那人的眸、幽幽明亮。那人的颜、柔柔润白。那人的唇、嫣红冷冷。(句句言辞冻成了瑰色,运筹帷幄间计策都残酷如霜似雪。)

但那人怎能在这?他有诸多疑惑。

无言无语亦无声,带着浅浅疲倦底温柔,那不该出现在此的人抵上了他的额。

扬手轻轻,力道亦轻轻;那人双手贴合上他的掌,有如隔镜在镜面映出对方与自己两相依偎的身影。

这样底情景,染了满天的绿深深浅浅都是寂寞。

那人是用着这般细微的动作碰着他,可也不知那人是否真碰着了他。(隔镜否?两人之间的镜,是有形还是无形?)

然後,那人微笑。

本载着墨浓忧思的眼睛垂着,望进他茶褐的暖眸,对他微笑,静静微笑……也、只是微笑。

笑里,千种情百样思都决了堤口余下风清云淡一片长水悠悠。濡湿长发缠上他的腕他的袖口,染得白衣都弥漫水色底暗影、透明的淋漓……

一夜清辉照人相依偎。

伴时月儿亮得可以痴痴如醉,却是在那人消失时刺目也惊眠。

诸葛亮睁开了眼。(颤,亦仅在那瞬间。)

移目翻覆的杯,清茶都教他衣袖啜饮了去,水渍一片竟是公瑾那湿发留存梦里的痕迹。

摇首,对那人那心那思念。

「盼了几度春秋,今夜才有你入梦……」

想那人的笑,释然中他扶起倾倒的杯具,灭去燃了一夜的烛。

五丈原之上,他宽大衣袖随风起伏弯曲如摆荡的弧。

而後一线、飘零成圆。

记忆走回头,林木郁郁,星月如勾。

多少年之前也有个人,这般梦过?

巴丘驻紮的军队,已在同一轮月色下,停留了好些个夜晚。

夜巡士兵踩着刚正步伐恪尽职守,营地里,一声一声不停,喀、喀。

嘘--放轻脚步快快走过,莫扰了都督安眠。

那样底无私铁甲,在途经主帅军帐前一身硬直也要软化。

都督可好?是否还像前些个夜、让病痛扰得难以成眠?

嘘--都督伏案睡得沉了,悄声、悄声。

得加件衣啊,这样冷的天,怎能就这样任他受凉?

小厮替都督披上了皮裘大氅。要不是怕人一醒又难入睡,谁舍得都督这般辛苦?

切记、切记……莫扰了帐中那人啊。

暖暖的帐内,他伏案而眠。

有人在案旁坐下,与他极靠近。

什麽都不做,仅是看着他恬静睡颜,许久、许久。

带着笑,抽了他簪子,任墨发披散绕了一肩柔滑光晕。拂开落在面上几缕发丝,生怕他就这样惊醒。

没有动。

他仍是,沉沉睡着。

那人抚他长发,丝丝爱怜;指腹摩娑过他的颊他的脸,不停流涟。拉得长长的对影,重合大半。

--直至烛蕊就要烧尽、蜡泪融了满盘。

你梦里可有我?

那人挽他的肩,埋首他的发稍轻呢喃。

公瑾……你梦里、可有我?

支起身子,他望着一旁烛火,黑眸朦胧。

帐中独他一人,早晨盘起的髻仍是完好未散。发际颊上,似是还残留那人的体温、轻柔的抚触。

我梦里有你。孔明……有你、在我梦里……

凝凝思念,鹅黄光亮惹红了他欲言又止的双唇,最後晕开一抹笑靥,沉静了他这一世纷乱红尘底无奈。

所有、所有,所有的幽幽,都止於他一声低低淡淡碎去眼底含着雾气地笑叹:

「思念、是罪啊………」

因为不容见於世俗、因为背德逆伦--

是故,思念是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