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萧翎暗叫一声:不好!

果然,厕所传来某人的惊叫。

萧翎冲厕所那边高声应道:“只是停电,没事没事!”一边把电脑合上,又把尚露出缝隙的窗帘严实合紧,让那一线星光也透不进来,这才摸黑冲到厕所门外。

“朱鹮,没事,只是停电。你开门。”

门里安静了一刻,仿佛先前的失声惊叫并非出自这里,但是萧翎明白,刚听完刺激的东西强作镇定的朱鹮,在厕所瞬间全黑的刹那一定吓坏了。

他有点心疼,又敲敲门,放柔声音:“朱鹮?开门,我是萧翎,你冲我声音的方向走,只是停电,别害怕……”

“谁害怕了?”门内响起朱鹮不服气的反驳。

“那你把门打开。”萧翎也不戳破他。

朱鹮没说话,却自里面传来好一阵乒乒乓乓之声,萧翎在黑暗里估摸着对方的行迹路线,恩,应是先碰倒了洗发水,然后又撞上了浴室架子,滚动的声音应该是那只蓝色的塑料小盆发出的,他几乎想象得出浓重黑暗里,朱鹮红着眼角战战兢兢摸索着朝门边前进的样子。

“哎呀!啊……”人都快到门边了,又传出一声轻呼,虽然很快闭住了嘴,但萧翎还是听出不对:“朱鹮?是不是摔着了,开门,我看看!”

“踩到香皂了……”

门终于打开,朱鹮几乎是朴到萧翎怀里的,萧翎接到满手的滑腻,哦,对了,人家正洗澡呢。

朱鹮拉着他往厕所走,“来~”

萧翎问:“干吗?”

“沫还没冲掉呢!”

萧翎被他拖进厕所,故作不解的问:“那你冲就好了嘛,拉着我干什么?”

花洒塞进他手里,朱鹮说:“你帮我冲。”说着打开热水。

厕所没有窗子,比客厅更黑,萧翎几乎看不到朱鹮在哪,持着花洒伸去发出声音的地方,不忘调侃他:“你是一个人不敢洗澡吧?”

朱鹮似乎先白了他一眼,才说:“还不是你,讲那种新闻给我听。”

“哈哈,谁让你撑着装作不害怕……”

朱鹮没说话,泡沫也已冲净,两人搀扶着往门外走时,萧翎顺手摸下架子上挂的毛巾搭在胳膊上。

摸索着进入浴室,在床上坐下,朱鹮才淡淡叹了口气,萧翎把毛巾递过去,问道:“刚才没摔坏吧?”

“没事,就是绊了一下。”朱鹮接过毛巾默默擦拭身体,心里想着:幸好家里还有一个人,否则要带着一身冷汗和泡沫睡觉了。

“这次停得好久啊,经常停电吗?”萧翎在他旁边坐下。“隔一段时间就要停的,尤其是夏天,可能用电超负荷吧……对了,有蜡烛,”朱鹮说。

“在哪?”

“在床头柜的抽屉里。”

萧翎顺势向床头摸去,黑暗里碰翻一只闹钟,他吐吐舌头,摸索着找抽屉把手,“哪个是蜡烛啊,你抽屉里好乱……”

朱鹮不耐的爬上床,伸长手臂,“哪里乱,是你翻乱的!就在抽屉里啊,你摸不到吗?”他一手扶着萧翎的肩膀,一手顺着他的手臂往抽屉里探,萧翎感觉对方湿漉漉的手心摸上他的皮肤,像轻藤缠裹枝干一般慢慢向尽头延展,有令人颤栗的感觉。

朱鹮终于顺着他的手成功摸进抽屉。

“咦?真的没有?我记得我放在这里了。”朱鹮也没找到蜡烛。

“那就别找了,一会就来电了。”萧翎撤出手臂,将手里的蜡烛悄悄塞进床底。

“好吧。反正一会也要睡了。”朱鹮合上抽屉。

“刚才吓坏了吧?”陪他躺在床上,萧翎问。

朱鹮沉默了一会,说:“我洗澡的时候一直在想你讲的那个故事来着,越想越觉得好像身边角落里也有个人……然后,就突然停电了。”

“咳!这种事不管是真是假,都不能深想,就当听个新鲜完了,你还琢磨……”

朱鹮第一次坦然承认害怕的心情,萧翎觉得这是一个进步,须得安慰,他把胳膊穿进朱鹮的脖子底下,朱鹮问:“你干嘛?”

“搂搂你,省的你害怕。”

“停电有什么怕的。”

“那你刚才叫唤。”

朱鹮不吭声了,他的确挺怕停电的,忽然间什么都看不见的感觉糟透了。

作为一个成年男人怕黑,挺丢人的,但萧翎没有笑话他,而是静静搂着他的肩膀,朱鹮觉得很窝心。

“鬼屋那么黑你怎么不怕啊?”萧翎忽然问。

朱鹮于黑暗中白了他一眼,纠正道:“是黑暗之旅。”

“行,行,黑暗之旅。”

“那不一样,那是工作,而且,不是有面罩嘛,面罩上的镜片能看清东西。看得清还有什么好怕。”朱鹮淡淡解释道。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萧翎暗暗点头。

“你怕看不清东西?”萧翎问。

“有点吧,比如人心,不可怕吗?”朱鹮反问。

人心难测,比鬼可怕多了。

萧翎内心小小的一颤,决定换个话题。

换个话题的契机很快来了,几乎在毫秒之间。

那就是——来电了。

光明普照房间的一瞬,萧翎只觉眼前开了朵白花。

哦~~哈利路亚——朱鹮没穿衣服!

朱鹮被他揽着肩,平躺的姿势,白的红的一览无余,惊喜来得太突然,萧翎来不及装相,睁大的眼睛已经出卖了自己。

来电的一瞬间,朱鹮闭了闭眼,睁开眼就看到萧翎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他尚不明白,疑惑的顺对方目光移到自己身上,才窘起来。

在男人面前赤裸以对没什么啊,但为什么会觉得有点不好意思呢?

朱鹮就这么愣愣的袒露在对方面前,直到想明白要窍——澡堂子里大家都打赤膊,你光着,我也光着,当然没什么不合适,但是如果对方穿得严丝合缝,只有自己裸露,那就很羞耻了。

朱鹮很快用床罩裹紧自己,只露出半张红红的脸,对萧翎凶狠的叫道:“看什么啊!你没有啊!?”

萧翎这才回过神,不好意思的转过脸去,“那个,你睡吧,我去忙了……”

刚迈开步,裤子被揪住了。

朱鹮讪讪的说:“先别走呢。”

“啊?”

“我还有点怕……”朱鹮脸上红色褪了一半,直言袒露怯意令他看来柔弱不少,不似平常冷眼看人的淡然,湿润的黑发贴在微红的眼角,竟有点半羞半怯的情状。

萧翎想起刚才揽住他肩膀时,冰凉水滴打在胳膊上的触觉。

张了张嘴,说:“那我再陪你聊会天。”

萧翎抬腿上床,床垫发出柔软的吱嘎声,咣悠得他心口一颤,抬眼看朱鹮,后者整个埋在被子里,只露出湿润的眼睛。

萧翎和刚才一样平躺着,话匣子却打不开,朱鹮也没有说话,这个感觉很奇怪,刚才明明还亲亲热热的搂着膀子,现在却只有沉默。

黑暗果然是情绪的温床,不管是恐惧还是暧昧都更容易滋生。

“要不……我再给你讲个故事?”

没有回答。

“保证不是吓人的。”

还是没有回答。

萧翎扭头一看,朱鹮连眼睛都闭上了。

“不是吧……睡着了?”萧翎捅捅他。

回应他的是浅浅的呼吸,以及不太安稳的睡颜。

这下他确定了,刚才那个留恋的眼神和牵住裤腿的动作,只是因为他怕再次停电。

萧翎似乎临时充当了一把大型毛绒玩具的效果。

萧翎看看天花板上明亮的吸顶灯,自言自语着:“我真是好人呐。”说着悄悄下地,临出房门前把灯关上。

十分钟后他又回到卧室。

“都答应了陪你的。”他看着黑暗中隆起的被子,蹑手蹑脚脱衣上床。

第二天闹钟响的时候,朱鹮醒来,床上只有他一个人,睡得很饱,但是房内遗留的萧翎的气味再明显不过。

他睡在这了?朱鹮皱眉。

不过……昨天似乎是自己要他陪的。

然后……就不记得了。

想到自己在那个人面前睡死过去就觉得很别扭,不知道自己有没有露出难看的睡相,皱眉磨牙或者说梦话什么的,不过,昨天似乎没梦到可怕的内容,那就应该还算安稳吧。

朱鹮拍着脸爬起来,发觉自己还光裸着身体,又是一阵窘迫难安。

有种无论里子面子都丢光的感觉。

走到厕所门口时听到里面传出的水声,萧翎在洗澡。

朱鹮微微一笑推门进去。

萧翎本来背对着他,见他这么大喇喇的走进来也是一愣。

通常撞见另一个人洗澡不应该说点抱歉之类的客套话吗?这么这小子一脸占了什么便宜似的笑容?

“你洗你的,没事。”朱鹮大方的挥挥手,拿出自己的牙刷和杯子,从镜子里不忘对萧翎微笑致意:“早上好。”

“……早上好。”萧翎咧咧嘴。

耶——面子找回来了!

朱鹮愉快的刷着牙,连飞溅的牙膏沫子都透着欢欣鼓舞。

萧翎的身材很有看头,他背对朱鹮,流畅的线条从肩连延到胯,又从胯部的至高点斜削下去,分出修长笔直的腿,他只在拿洗发水的时候才偶尔转过身,惊鸿一瞥,那足够朱鹮羡慕的胸部线条就展露出来,朱鹮从镜子里瞥到,连刷牙的节奏都变慢了,漱口听起来不像漱口,而像吞口水。

妈妈呦,同样都足不出户,为啥他有肌肉?

朱鹮很不服气,目光通过镜子的反射令萧翎感觉到杀气。

他招谁惹谁了了,不就是昨天当了回好人陪睡么?

当然,也捞了一点点彩头。

他冲掉头发的泡沫,用力拂了一把脸,转过身来:“看什么看啊?你没有啊?”

这话是昨天朱鹮说的,现在原封不动还给他,只是萧翎的口气更像调笑。

“咕……咳咳!”一口漱口水吞下去了。

再抬头时萧翎已经围了条浴巾。

…………

朱鹮去上班后,萧翎坐在自己的电脑前,打开昨天保存过的文章。

他有些犹豫,文章的走向忽然不清晰了。

他原本打算以纪实为噱头,然后逐渐添加一些不真实的东西,最后完成一部半真半假的悬疑作品。

但是目前看来,文章似乎有点过于温馨了。

他打开文档,调出昨天未完的内容。

他原本想写得玄幻一点,比如:文中的自己把灯关上后就回到客厅,但是房内却传出断断续续的惨叫,主人公跑回卧室发现对方正被梦魇缠身,同时隔壁传来电视机的声音,他这才发现原来陷入黑暗的只有他们这一户……

但是打到陪胆小鬼同志出浴那里,手指不知怎的一拐,就略过了原本设定好的灵异情节,直接按照真实情况描述出来,包括黑暗里手臂穿过冰凉发丝的感觉以及来电一刹那自己的恍惚……

复制,黏贴,确认——直接发了。

看着新鲜出炉的章节,萧翎怀疑自己真是被鬼上身了,怎么……能写出那种东西!

但是文章既已发出,不能删除,萧翎咬咬牙,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反正他披着马甲呢!即使文章进行到后面被发现一点也不灵异恐怖,挨骂的也是“假装镇定”这个笔名。

萧翎已经感觉到自己的不正常,早已过了轻狂的年纪,按理说不该如此纠结于捉弄人,而且是同一个人,反复的捉弄,甚至欺负到人家里来,这实在有些过分了。

他想起昨天朱鹮随意说的那句话——“你怕看不清的东西?”当时萧翎问。

——“有点吧,比如人心,不可怕吗?”朱鹮反问。

当时他心里狠狠的抽了一下。

但比愧疚更多的,是说不清的情愫,似乎有点像心疼。

这太好笑了,怎么会是心疼呢?

他可以心疼一个孩子,或者一只猫,甚至一只小白鼠,但不该是另一个成年男人。

那时他有种冲动,他特别想做对方最好最好的朋友,可以坦诚任何秘密的那种,他特别想知道造成朱鹮冷漠善于伪装的原因是什么。

但是这又似乎超过了朋友间的尺度。

再好的朋友也不是完全没有秘密的。

更何况他们的交情也没多深厚。

最新的几条留言引起萧翎的注意。

那几个读者披着最常见的马甲,他们是这么说的——

==:太逗了,你的室友太逗了,换我也忍不住欺负他!

数字君:没错!简直是罕物,这么胆小已经人间少有了,还要装!越是这样越招人欺负啊!我支持你!

123:恶趣味呀~~~扒下淡定之皮,是我最萌的了~~~还假装不害怕,太可爱了~~

萧翎深表同意的点点头,群众的眼睛果然雪亮,他释然了。

这种想要接近一个人狠狠欺负的心情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对方招欺负嘛!

萧翎又从头浏览了一下评论,发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词:可爱。

可爱?

萧翎想了想早上发生的事,好像确实挺可爱啊。

这天朱鹮请假后恢复上班的第一天,领导体恤他,给他安排的白班,下午六点就能完事,但是这一天下来,他感觉格外疲劳,不是身体上的,是精神上的。

和萧翎说的那些话不无关系。

他八字轻,这活计不讨好,这环境容易积蓄秽气……朱鹮像往常一样埋伏在黑暗里时,想起这些话,不但没有了过去那种兴致勃勃的劲头,反而很烦躁,指挥起手下那几只“鬼”也没了往日的淡定派头。即使小丽向他报告说这拨客人很有意思,他也提不起兴致,听着不远处响起的吱哇乱叫只觉得添堵。

回到家将近七点钟,没等他掏钥匙开门,门先一步打开了,迎接他的是萧翎热情的微笑:“回来啦!”

“啊,回……来了。”朱鹮尚未适应家里有人等他,面对这张笑得明朗的脸,他有些迟钝:“那个,我没买菜。”

说完这句,却闻到饭菜香味。

诧异的向客厅望去,长条茶几上竟然摆着三五碟红的绿的,径自冒着热气。

萧翎邀功似的说:“我都准备好啦!”下一秒解释道:“楼下买的,估摸你这点回来,还热着呢。”

在萧翎的催促下,朱鹮去卫生间洗手,直到揉搓手上泡沫时还觉得哪里不对劲,抬头一看才发现,镜子不见了。

“白天我买了工具,终于卸了。”萧翎倚在门外说,还不忘损他:“省得你不敢上厕所。”

“谁不敢上厕所了。”朱鹮也没忘了嘴硬,又说:“那刮胡子怎么办,都看不见了。”

“改在这边。”萧翎像是知道他要发难,早已准备好话茬,并随手一指。

朱鹮顺着望去,只见身后好大一块银白,镜子里的自己全须全影的,他皱眉:“你,怎么放在这边,还这么大一块……”

镜子是全身镜,嵌在花洒对面的墙壁上,这下照不到客厅的窗户了,反倒洗澡时能将身体一览无余。

“我真不知道你这么自恋。”朱鹮说。

萧翎嘿嘿笑了:“没办法,就这个位置合适啊,给你转运的。”

“真的?”朱鹮将信将疑。

“好啦,洗过手吃饭吧,否则真凉了。”萧翎轻松带过话题。

吃饭的时候,萧翎突然给朱鹮夹了一筷鱼。

“这块肉好。”说着,雪白的鱼肉落在碗里。

朱鹮拿筷子的手微微一抖,但还是面色平静的说了声谢谢,又吃了点别的菜才别别扭扭把那块鱼翅掉。

这在之前的相处里是从来没有的。

之后的用餐时间里,朱鹮就开始不安和犹豫。

他在考虑要不要礼尚往来回夹一筷什么给萧翎。

可是……

萧翎刚才的动作娴熟又随意,好像正好看到这么一块没有刺的完好鱼肉才顺便扔进他碗里,他如果就这么贸然“回礼”,是不是显得太那个了?

太哪个了?

太矫情,太刻意了呗。

是的,朱鹮就是这样别扭的一个人。

他开始掐着时机,想逮个空也还萧翎一筷子菜,可是要夹什么好呢?鱼?算了吧,人家给他摘的是没有刺的,他可没那么好的眼力看清鱼肉下面是否有暗藏的细刺,万一卡了嗓子,硬要噎白饭下去,或者要用醋软化鱼刺——那是一件多么悲剧的事情。

他第一次决定给人夹菜,自然要保证万无一失。

朱鹮的目光开始在面前几份菜色上搜寻,宫保鸡丁……不好,都是小丁子,筷子夹不住万一没到人家碗里先掉了一桌子怎么办?

糖醋排骨……不行,黏糊糊的糖汁酱在一起,夹起来很费力的,弄不好就是一大坨,成什么样子。

干煸四季豆自然因为太寒酸不在考虑范围内了。

难道只剩鸡茸滑子蘑了吗?

朱鹮犹豫不决。

筷尖探过去又收回来,要不……还是鱼肉好了。

萧翎把他的细小情态都收在眼里,心里只充斥着一个词:可爱!

他忍住笑意,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分别在每样菜里各夹了一筷抛进朱鹮的碗里:“怎么半天不吃?还等着我夹给你呢?”

朱鹮捧着碗愣住,看着满满的菜色慢慢皱起眉头:还不清了呀……

之后朱鹮总觉得萧翎在看他。

这令他感觉很别扭,直到他终于忍不住问:“你老看做什么?”

萧翎很无辜:“屋里就咱们两个人,我不看你看谁?”

“……”朱鹮无语。明明有电视,有书,有电脑可以看啊,这些反驳的话他过了一刻钟才想起来,但是似乎晚了,因为人家已经在看电脑了,现在再提起来显得小气。

在那面清晰度非常不错的全身镜前洗过澡,出来后,他忍不住问萧翎:“到底要住多长时间?”

萧翎从电脑后面抬起头,反问他:“你烦我了?”

“呃,不是,我就是想有个数。”

“哦……”萧翎的脑袋又趴回电脑后面,“只要你不害怕,随时都可以不需要我。”

朱鹮沉默了,他都忘记反驳那个“怕”字了。

不管面上怎么装,害不害怕,胆不胆小,他自己最清楚。

自从萧翎住进来之后,从很大程度上改善了朱鹮的很多问题,例如梦魇,例如失眠,例如……半夜的尿意。

萧翎的工作有点昼伏夜出的意思,朱鹮从没打听过,但不知为什么,每天晚上关上卧室门准备就寝时,只要看到那透过门缝传来的淡淡光线,他就觉得心安,好像即使全世界都沉寂在黑暗中,也还有那么一个人,守在温暖的光线里。

不得不承认,朱鹮是一个极度缺乏安全感的人,伪装,也只是保护自己的手段。

当天晚上,他睡得很不安稳,梦境也是浅浅的,很容易醒来,而醒来后又有些混沌,甚至不清楚自己到底睡着过没有。

照例翻个身,面对客厅的方向躺着,却发现今夜门下没有光线透进来。

萧翎这么早便睡了么?

朱鹮爬起来,走到门边。

客厅没有人,萧翎的小折叠床整整齐齐的,没有打开的痕迹,电脑也是关着的,厕所也没有人。

朱鹮站在黑洞洞的客厅里发呆,他一直一个人生活,但第一次觉得不习惯,那个本应该埋在电脑后面十指如飞的男人不在的夜晚。

连床都没铺,是不回来睡了吗?

朱鹮走到尚未打开的折叠床前,手抚上那金属的支架,忽然觉得这床实在太小了,尤其现在,没打开的样子,简直还不如一张小方桌,打开应该也没多大吧?

他还记得那天早上,男人大半个被子落在地上,大半个膀子露在空气里的样子,然后,还不知梦到什么,抓住自己的小指使劲按,使劲按……一定是睡得不舒服吧,睡得不安稳才会做恶梦,这点没有谁比朱鹮更清楚了。

双人大床上尚且睡不安稳,更何况这简易的狭窄折叠床?

这简直就是虐待。

可是……是他自己要来的不是吗?

从第一天在黑暗之旅门外碰面,到现在在同一张茶几上吃饭,共用同一个空间,今天,他还会给他夹菜……算朋友了吧?

不,比朋友还要好些,朱鹮的性格注定他没有什么特别亲密的朋友,他的生活里乍然闯进这么一个人,一下就把他曾经的现在的大学的高中的同事或同学全都比了下去,跃升为最好的朋友——也是唯一的。

但对方是否也这样认为呢?

朱鹮不确定。

朱鹮总觉得,因为那个荒唐的理由,他们之间,更像医生和患者的,一个八字重的医生和八字轻的患者。

后半夜的时候,朱鹮想上厕所,爬起来看到依旧是浓黑的客厅,他揉揉眼睛又睡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