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0:【过去,林若雅】

抱着妈妈的相册坐在我的房间门边,我盯着眼前的黑色窗棂,始终无法平复情绪。几个小时前,郑子齐的一句「只要不是我熟识的人就好」犹在耳际,现在我却证实了妈妈真的就是A.J.绯闻里的另外一个女主角。

他不会因此抛弃我的吧?不会因此离开我的吧?我焦虑地反覆思量,不知道明天该怎麽面对郑子齐。

你现在只要把唯一的证据毁了,就不用担心了。守门人冷静地看着我手里的相簿,但她才刚提出意见,我便赶紧摇头。

不可以,这是妈妈的遗物,我不能这麽做。我抱紧怀中的册子。

守门人冷眼看着我,靠在我们的房间门口,作壁上观。

我忽视守门人的目光,低下头盯着相簿,想像妈妈和A.J.坠入情网的光景;女人爱上女人,那会是怎麽样发生的?妈妈是因为对爸爸心灰意冷,才爱上A.J.的吗?

还在推敲之际,我却听见房门外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我身旁的门板开始震动,传来剧烈的敲门声。

「林若雅,出来!」

一听见爸爸传来的呼喊,我不禁害怕得全身直发冷。

守门人突然戒备了起来,知道我此刻无法做出反应,便乾脆命令我行事:你冷静点,先把相簿藏好。

我站起身子,怀里紧紧揣着相簿,四顾着房间内有没有适合藏匿相本的地方。

「林若雅!」爸爸在门外继续大吼我的名字,我索性低下身子将相本塞进床底下,急急忙忙打开了房门。

爸爸就站在距离房门不到一公尺处,脸上的表情看起来怒不可遏,双眼直直地瞪视我。而梁总管站在一旁,双手毕恭毕敬地拿着藤条,守门人一看见便忍不住咆哮。

「爸爸。」我胆怯地开口,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麽事情。

「我记得我安排给你认识的是华崚集团的继承人,而不是郑家的长子。」爸爸的声音冰冷而严厉。我全身一僵。

他向梁总管伸出手,让总管小心翼翼地将藤条交到他手上,「那个长子叫郑子齐是吧?」

「爸爸,」我无以理解地看着他震怒的面庞,「就为了这件事情要处罚我?为什麽──」

「你可知道郑家是什麽样的来头!」爸爸朝着我大声地质问,「把手伸出来。」

守门人毫无预警地把我推开,我心头一惊,来不及拒绝便闭上了眼睛。

睁开眼睛,若雅的父亲站在我面前,命令我伸出手。

「凭什麽?」我瞪大双眼,顿时之间怒火中烧,「你想打人就打人,随便找个理由都能是罪过!」

「林若雅,你好大的胆子敢顶嘴!」男人的双眸登时像燃起了火焰,举起手里的藤条就朝我挥来,我伸手接住他手里的武器,冲着他大骂:「是华崚集团的林思禹又怎麽了,是郑家珠宝的郑子齐又怎麽了?还不都是你的走狗!」

他气得咬牙切齿,使力抽走被我接住的武器,「走狗?你倒是学会了怎麽顶撞自己的父亲!」说着又挥下藤条往我的腿打来,我痛得咬紧牙根。

「够了!」我抓住他挥舞的右手,「你就是这样打母亲的对吧?你就是这样打的,难怪她会外遇,外遇的对象还是一个女人!」

「你!」他气得对准下腹狠狠踹我一脚,顿时之间我痛得松开了双手,跌到地上打滚。

我听见若雅在哭,但同时男人手里的藤条依旧不间断地落在我身上,我用後背护住胸口,想起身却痛得没有气力反抗。

「你这孽种,看我打不打死你!」男人发了狠地拚命朝我身上打来,就在我几乎痛得快要昏厥的时候,我听见了藤条断裂的声音。

「进午!」恍惚之际,我像是听到了谁出现劝阻了这发狂似的男人,「不要打了,再打下去会出事的!」

男人啐了一口道:「这孽种死不足惜!跟她妈妈一个样!生来就是毁了我的名誉!」

「你这样动怒小心伤身,别动手了,我来跟她谈吧!」女人这麽劝慰道,我还没搞清楚那女人是谁,她便伸出手来搀扶着我。

男人冷哼了一声,接着我听见他离开的脚步声,以及身後房门被重重甩上的声音。

「若雅,来,」女人扶着我站稳身子,「阿姨等等帮你上药,怎麽样?可以走路吗?」

我没有回答她,感觉背部传来阵阵强烈的刺痛,却也有些冰凉,看来在刚刚那疯子狠毒的出手之下,我的背不仅仅被打得发红,还渗出血来了。

我走向床边,那女人一面搀扶我一面端详着我身上的伤势,待我坐定之後,按下床头摆着的铃,过没多久就听见管家敲门的声音。

「管家,麻烦你去请医生过来。」女人朝着门大声说道,管家在门外应了声是之後,她便转过头来迎上我的目光。

四目交接时,我才认出她的身分。她是若雅的大阿姨。

「趴着吧,我先帮你看一下你背後的伤口,如果衣服黏到伤口上就不好了。」女人嘱咐道,我漠然地看了她一会儿,才拉开被单,头靠着枕头轻轻趴下。

大阿姨对我们很好的,不用那麽警戒。若雅放心地说,声音里还有着浓浓鼻音。

我并不特别信任你区别好人坏人的本事。我不太领情地回答。

女人小心翼翼地替我拉开衣服,过程中偶尔不小心牵动伤口,我咬着牙忍耐灼热的疼痛感消去,并未开口要她停手。

女人看见我紧绷的姿态,叹了口气,「看来你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白白挨一顿打。郑家是有名的珠宝贸易商,自己旗下也有品牌,但他们家除了经营这个,近年来也经营了一家电视台,拥有自家的媒体。这你知道吗?」

若雅愣了一下,而女人的这番开场白,便马上点醒了我这一切的来龙去脉。

是郑子齐背叛了若雅。

「我因为纳闷你今天特别早回来,特地从茶会抽身,想来看看你,不料回来路上便恰巧看见郑家人从你父亲的公司离开。」女人继续解释,「当年你父亲透过手下的几个人买通了媒体,除了各媒体的上级,没人知晓和那个女明星闹丑闻的另外一个女人是谁。如今郑家人即便没有证据,只要将消息来源归咎於你,也能向你父亲询问此事,要胁他以各种形式的利益作为封口费。」

她云淡风轻地陈述,而我依然沉默,只听见若雅在脑海里疯狂地大叫着「不可能」,凄厉的尖叫声不断贯穿我的脑袋。

够了没有。我大声地喝止,若雅泪流满面地看着我,接着整个人蜷在房间的一角。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没打算安慰她,我无情地这麽回应她的悲伤,别过头看着管家请来的医生从房门进来,拎着一大盒医药箱,急急忙忙赶来床边。

女人连忙站起身,让了个位置给医生评估我的伤势。背部连带肩颈一共留下了六条血痕,腹部有瘀伤,左右两边的大腿以及小腿都有红肿,另外可能还有内伤需要靠药物调理。医生替我上了药,包紮伤口,熟练地开完处方签後便离开了卧室。我倚靠床头坐在床铺上,冷眼看着若雅的大阿姨。看来她还不打算离开。

「我很好奇,」我打量着这个年纪和若雅的母亲相去不远的女人,「母亲对你来说是什麽样的存在?别提父亲,就是二阿姨和小阿姨,看到我也是恨得牙痒痒的,只有你例外。」

女人听见我的问题,突然笑了出来,并且走到床边一坐。我端详着她的外貌,她俐落的黑色短发中夹杂了几绺因岁月不饶人而生的白发,脸上除了严肃的法令纹之外,最引人注意的无非就是她一对炯炯有神的双眼,隐隐约约能透露出年轻时的风采和魅力。

「你母亲,」她低下头看着我的双手,「曾经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对她是愧疚大过於嫉妒,无论是我刚被你爸爸娶进门的时候,还是多年以後的现在。」

曾经是好朋友,却抢了好朋友的老公?若雅不可置信地摇头。

我对着若雅嘲讽地笑了笑:看吧,难怪她要对你好啊。

「记得我刚结婚的时候,你才四岁多吧?」女人眯起眼,回忆起当年往事,「那时候你妈妈和爸爸感情相当不睦,因为在生下你之後,她始终无法再受孕,你又毕竟是个女孩子…」她仔细地观察我的表情,见我脸上还是一如以往地平静,她继续说,「所以你爸爸就娶了我。我一直以为这样对你妈妈是好的,因为这麽一来家里就多了一个人手帮忙,怎麽知道她却因此而哭闹。你爸爸受不了她,对她动手,她竟然更加恶化,得了忧郁症,还变成了同性恋──」

在讲到同性恋这个字眼时,我看见女人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若雅则是对着那女人尖叫:住口!住口!不要再说了!

「好了。」我冷冷地打断她,女人抬起脸来,吃惊地看着我。

她突然颤抖着抓住我的手,「若雅,你原谅阿姨吧?」

我面无表情地打量了这女人一会儿。我想起第一次见到若雅时的场景,那个时候若雅才九岁,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父亲将母亲从房间里拖出来,只为了送她去精神病院的同时,她创造了我。

所以我想,她恐怕不知道母亲後来是怎麽被打昏的,又是怎麽被绑上车的,因为那些片段发生时,只有我醒着。

我看向若雅,想问她有没有意愿出来跟这女人说话,但她却泣不成声。

我叹了口气。

「母亲的忧郁症是什麽时候被诊断出来的?」我向眼前这满心乞求原谅的女人问道。

「你不记得了吗?」女人愣愣地看着我,心疼地伸出手抚摸我的脸,「她开始服用抗忧郁药物时,你大概才五岁还六岁吧。」

我愣了一下,「不是九岁的时候?」

「傻孩子,你妈妈并不是因为忧郁症才被送进精神病院的。」女人一脸慈爱,兀自以某种为人母的姿态看着我,顿时之间,我气得打掉她抚摸我脸庞的那只手。

「若雅!」她惊呼。

「原来如此,」我冷然道,「她是因为你们所谓的『变成同性恋』才被送进精神病院。」

女人焦急地再度抓住我的手,「若雅,你听阿姨说,以後不要再提同性恋这个字眼,这是我们家族莫大的──」

我板起面孔,「离开,给我离开这里,我现在不想见到你。」

在我开口的同时,我听见若雅边哭边问:为什麽,为什麽要这样对待妈妈?

女人颤抖着拿开手,缓缓站起身子,估量着我的反应,「我会请管家每隔两个小时就来探视你一次的。」

「不必。」我断然拒绝。

「若雅──」

「滚!」我冲着她大吼,她这才莫可奈何地垂下头,黯然离开了房间。

凌晨四点多,我就醒来了。

从床上坐起身,我才感受到全身上下伤口灼热的痛楚,不难想像守门人昨天傍晚替我挨打时承受了多少疼痛。我拿起手机,接上电源线,一开机就跳出许多封讯息,有些来自郑子齐,有些则来自林思禹。

首先是郑子齐的简讯:

到家了传个讯息告知我一声,早点休息,明天见。

我流下眼泪,按下删除键,下一封讯息则来自林思禹:

听子齐说你身体不太舒服,好好保重啊!如果你明天没来上课,我和子齐放学会去探望你的,希望你没事。

我还是按了删除键,之後两三封讯息,都是通知我有来自郑子齐的未接来电。把未接来电的通知全都删去之後,跳出来的是郑子齐的讯息:

怎麽没有接我的电话?没事吧?我很担心你。明天会和林思禹一起去看你。

我扔下手机,抱着枕头不断流泪。为什麽他还能若无其事地传这样的讯息给我?在背叛我之後,为什麽还能够如此处之泰然?

我擦乾眼泪,捡起被我丢在一旁的手机,一字一句键入讯息,传送给郑子齐。

明天不用来见我了,从今以後,我们再也不用碰面了。简讯里头,我这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