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狱之内,四季皆如阴秋,天光灰薄、气候沁凉,清风无声拂扫过森狱皇殿中一方旷阔的庭埕、拂扫过庭埕上错落成列的人影。

森狱皇子自幼便是文武皆备,除了日日授业、於课堂上听着太师太丞们讲解齐家治国之道外,仍要於皇殿之中的练武场上习练武艺,以於成年之後统领麾下之军以及赐封之地、成为阎王治理森狱的得力左右手。

幼时,众皇子无有区别、皆由调息、紮马步等武艺之基本习起,待到一定年纪之後,便选择适合自己所用之兵器及兵谱,专念修练。森狱虽有十八位皇子,然因森狱皇胎孕育不若一般苦境人类漫长,因而皇子与皇子之间年龄差距都不算太大,唯几名最长的皇子与最幼的皇子稍微差了一些岁数以外,皇子与自己排行相邻的兄弟之间,鲜少有年岁上带来的差距。

自现任阎王即位起,年岁流转,转眼之间十八位皇子都已十来岁,个个少俊之姿,不只於课堂习文之上颇得众太师之盛赞、连在练武场上,都不曾辜负森狱众官期待,进步神速,童稚之时便早早择定了属於自己所用之兵器,於众皇子齐聚练武的时分各展一身长才绝艺,让人不禁赞叹森狱有了这干皇子、尔後又能开展出一朝辉煌盛世。

十八位皇子之中,有几位不择兵器、单习拳脚功夫,择刀择剑者亦不在少数,玄同便是其中一位,六皇子玄离亦是择了长剑,两人并为森狱诸官所认定的用剑佼佼者,此外,使槌、使戟、使弓者亦有之,而皇子列中最幼者的玄嚣,则选了一把气势非凡的衮龙长枪,作为随身之兵器。

自那日起,在练武场上,总能见到那一抹银袍雪甲、凛然威武的身影,手中一柄长枪挟着横扫千军的气势,在练武场一角霸气得夺人眼目。

横劈、突刺、斜扫,那柄衮龙长枪在凉冽的空气之中呼呼霍霍,锐气如浪、震撼四方,将不远处几株树的枝叶震得沙沙作响。锐气银光错落中,唯见那一袭银袍雪甲,在龙枪起落之间,巍巍然地霸气伫立,枪谱演毕一轮,玄嚣收枪敛息,蓦地一声轻笑传来:

「皇弟真是越来越教皇兄惊艳了,不过几日,你这枪法又比前回所见精进不少呐。」玄嚣回过头,看清来人,发上桂冠为饰,一把精雕细琢的白玉长弓以及一束箭袋系在他的腰间,缓步走来。

「玄震皇兄谬赞了,枪法再绝伦、哪能比得上你的箭去得高远。」玄嚣唇畔含着霸气未敛的笑,看着玄震走至身侧,却让眼角余光处一抹红艳如火的旋动身影稍稍勾去了些许注意──是那人,永远静默地在角落练着自己的剑,专注且孤僻,对於谁也不曾瞧过一眼。

玄嚣视线不禁微微驻留在那抹火红之上,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屑之意,直到耳边传来玄震温然的嗓音,方将他的注意唤回:

「任何功业,莫不是从平地奠基而起,若无能於地上紮根,去得高远又有何用?」玄震轻嘲,一双眉眼带笑、笑中有着几分赏识地落在玄嚣身上。

「若是玄震皇兄看得起玄嚣,咱们日後一起建功求业,皇弟替你奠这地上之基、使皇兄能如手中这箭一般去到高远之处。」玄嚣面容挺拔俊美,可一双血瞳白眸炯若星华,散着一股难以逼视的雄沉霸气。可这样的意气风发,却直教身为兄长的玄震欣赏。

「一言为定,日後若有皇弟你大展雄才之机,皇兄便永远作你最有利之左右手。」玄震爽朗,腰间那柄白玉镶金的华雕长弓轻轻晃荡出温润的光泽,玄嚣唇畔正扯出满意的笑容,微微瞥见那柄长弓,剑眉轻挑,话锋一转:

「皇兄今日这麽早便练完了,可见是那些个靶人太过简单了,无聊了玄震皇兄。」

「可不是,看着那几十只插在靶心的箭矢,何尝不是一种浪费?早教他们做些新的把戏了,偏是不听。」玄震握起腰间的弓,端详着弓身上流透出的白玉光泽,贬损似地笑着。玄嚣听着他的话,暗地挑起眉眼,似有盘算。

「那……玄嚣跟皇兄玩一回可好?瞧这树上的飞鸟,皇兄可命中几只?」玄嚣语方落,不等玄震回应,他手中长枪一举,力注其上,猛地枪头朝地一劈,枪上所蓄劲道贯地而过、朝前直去,击中不远处那一列茂密绿树,狠狠由根处撼动了枝干叶梢,震出沙娑一响,栖息於枝叶中的飞鸟受惊尖嘶而逃飞,一瞬间几只禽鸟离树腾空。

玄震眼明手快,举弓抄箭上弦,狭了眸凝视着天际飞远的几只禽鸟,刹那眸光一利,咻地连发七箭,一一命中空中颠仆乱飞之影,一箭也不多不少,击落七只禽鸟。

玄嚣看着玄震半分不偏的神准箭法,射落了空中惊飞的禽鸟,深感赞赏,不觉擒了笑,回过头望向玄震,赞叹道:

「玄震皇兄不愧是森狱上下誉为百代难得一见的神射手,玄嚣今日大开眼界了。」他这方看见,方才在练武场上各於一角演练的诸位兄长们、见玄震要一展神射技能,纷纷停下了手下的动作、凑了过来好整以暇地像是看戏一般,众人得见玄震精湛之技,面上表情各不相同,玄嚣血眸轻敛,慵懒地扫过眼前的玄灭、玄造及玄丘等人,皆是与自己素来不对盘的兄长,他眼神轻蔑地正要转回,却意外瞥见一抹火红的身影,不知在何时停下了手边的动作,伫立在人群外围,一双沉静的瞳眸落在玄震身上。

玄同?他那总是自视甚高的眼光,竟也会落在他人身上?更何况还是一个不用剑的人。玄嚣微微眯起了那双霸气的白眸血瞳,斜斜睨着远处那抹红艳身影,心底好似让那抹火红燃灼一般,浮生起一股隐隐的不屑与隐怒。

远方的玄同,似是察觉那股不善的眼光,他狭眸轻瞥,对上玄嚣那穿过人群、直直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两道眸光才蜻蜓点水般轻浅一触,玄同便转头旋身,漠漠地迳自走离、回到角落继续练着自己手上的剑。

玄同你──这是什麽意思?!见他这般漠视自己,玄嚣心里隐怒勃发,他抡起手中衮龙枪,穿过人群,朝玄同笔直走去。

彼端玄同手起剑落,剑意挥洒,在他一袭红艳的戎服周身点缀出灿灿银光、随着那柄寒利的剑锋汇聚成蜿蜒银流,蓦地,一股庞然霸气猛地袭来,直逼那一柄流利飞舞的剑光──

铿!清脆一声划破耳膜的尖响,衮龙长枪狠狠击上玄同手中长剑,随即玄嚣提枪再攻,连击他肩头、肋侧、腰腹,玄同手腕俐落一转,剑身一回、一横、一挑,轻盈挡开玄嚣三枪,玄嚣见状,眸光一锐,枪头猝不及防直往玄同心口而去,力道又大又猛,玄同回剑一挡,借力跃起身子、跳开战圈。

「你做什麽?」步点轻盈落地後,玄同那一双狭长孤漠的眸眼,望向几步开外正以枪拄地而立的玄嚣,冷声质问。

「没什麽,不过见玄同皇兄埋首剑艺,想跟你过上几招罢了。」玄嚣倚着拄地长枪,轻狂笑应。

「吾讲过,不用剑的你,不是吾要的对手。」玄同收剑入鞘,漠声答道。玄嚣听得,鼻息一沉,心里浮生起一股不甘的怒意,可他抑藏下那份怨怒,依旧扯出了轻狂睥睨的笑:

「喔?那如果玄嚣当初选了用剑,皇兄就愿意把吾当对手了?」

「你不会选剑的,你一点剑觉也没有,不适合用剑。」玄同眸眼低敛,一丝波澜也无地看着眼前的玄嚣,那一头白发披散出他一身冷冽,可一双血瞳白眸又在冷冽之外添上了灼然的霸气,好似要将他所注视着的人全部燃烧殆尽。玄同孤静地伫立在他的视线之中,文风不动,丝毫不畏他一身浑然王气而震撼。

「吾当然不适合用剑,因为只有霸气无匹的长枪,才是王者的权杖。」玄嚣不可一世、意气风发地答道,蓦地抬起脚步,缓缓朝玄同走近,走至他身前,揪起玄同衣领,将他猛地拉近自己,一双血瞳白眸幽幽冷冷,「玄同,你说吾不用剑而不把吾当对手,是你瞧不起吾?还是你怕了、怕与吾玄嚣一争天下?」

「呵。」玄同未答,只是轻轻哼笑了声,笑中意味不明,漠然抬起了手,从自己领口扯下玄嚣手腕,迳自旋身离去。

玄嚣漠然望着玄同只身走离的背影,那一头红艳如火的长发静静披在他身後,映衬着玄嚣一双如血的瞳眸,不知道是他眸中的血红染上了玄同一身、还是玄同身上的红染了他的瞳眸。

纵使吾是阎王最幼之子,但黑海森狱内,谁也不能小看吾──玄同,你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