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翊轻巧地从他乱糟糟的小床上爬起来,套上袜子站直身体。然后一颗颗解着睡衣扣子,整理平整的指甲在微光中显得圆润光洁,敞开的衣襟下是肌肉匀称的胸口,是介于少年与青年间的矫健而不突兀、衣服一罩貌似瘦弱,实际耐力与爆发力都向特工看齐的瘦削劲健的身材。他迅速脱下睡衣,套上一套深色衣裤,边打哈欠边整理着衣袖和领口。

窗外月亮昏黑,光芒惨淡,清冷的空气凝滞不动,让整个天地都仿佛纯净得毫无生命特征的湖面中反射的倒影。天幕低垂,黑暗与星光都显得极近,给人一种逼仄的错觉。微风已止,繁星初定,万籁俱寂,阒无人声。是很有些空茫戚然的景色。

刘翊的家不是小区,而是靠街的一栋二层楼房,门前一片绿油油的青草地,载着女主人喜爱的薰衣草、百合等花卉,在迷蒙的夜色中静静开放着。

开放着,也见证着。

刘翊腕表的时间显示两点整的时候,他已经从后门溜出了黑幢幢的二层小楼,以巧妙的路线避开摄像头和潜在的行人的视线,穿越过纵横的深巷,停在了一个小型十字路口的阴影处。街的正对面,是一个全天候营业的酒吧,凌晨两点正是High的时候,隔着一道街都能听见嘈杂的乐声和乱哄哄的脚步节拍。不过也有人匆匆从灯火狂舞的酒吧中冲将出来,摇摇晃晃地走上了公路,也有摸出车钥匙开车的,周围围着一群伙伴嬉笑嘲谑。

也是中联不像原世界酒驾追究刑事责任,才让这些醉鬼如此嚣张。

刘翊于是找了个街角蹲下,耐心地等待着。期间没有一个人发现,在街对面的阴影处,还有这么一位高中生以一种算得上冰冷的眼光注视着他们。

两点三十四的时候,他要等的人出现了。

一个男性Omega,年纪恐怕不超过十七,却已经开始混夜店。看他脚步虚浮的样子,想必磕了药。根据以前跟踪的时候偶尔近距离接触得来的经验,他吸的应该是“小白”,即白粉,又称海洛因。这种毒品属于一开始可能一小部分就满足,但随时间的推移,人会逐渐麻木,或者说那部分神经受体已经被摧毁殆尽,需要加大量才能达到原本少剂量的感觉,最终从普通的锡纸吸入发展到静脉注射。

这种需求越来越大的特性也是毒贩控制吸毒人员的赚钱手段之一,前期投入少而效益高。很多人就是在夜店里遇上人让他免费试试,并拍胸脯说以后可以找他要不用担心钱什么的,就被拖下水了。

不过这少年看身形还算正常,应该还没吸太久。但是海洛因堪称最难戒最烧钱的drug之一,这个孩子能否活过二十还是未知数。

刘翊贴着墙根缓缓跟随着,与黑夜完美地融为了一体。呼吸声与脚步声都细不可闻,连心跳,如果有人拿仪器去测的话,都有适当的放缓。

少年独身一人走进了一条黑黢黢的巷子,一个人踉跄的脚步声在巷中形成了清晰的回音,在静寂的夜中颇有沉默的天空划过一道惊雷的心悸感。刘翊知道,这是他回家的路。

他还知道这位少年父亲酗酒,经常打骂儿子,刘翊远远在那间小房子外就能听见凶狠的咆哮与虚弱的哭叫,另一位家长不知所踪,可能离开了,也可能死了。

少年的步伐减慢了,哪怕有毒品带来的快感,他迈向“家”的脚步也本能地犹豫了。刘翊怎会放过这个机会,他当即两步并作一步跨上前,在少年飘渺的精神注意到他之前一个手刀砍到了绵软的脖颈上,然后拽住这个Omega的后衣领避免他就这么倒下去,把昏迷的少年一点点拖到了墙根。

Omega少年一点挣扎都没有地任刘翊给他摆姿势,最终靠在了墙根上。

刘翊半跪下来,很是好奇似地细细打量着这位实际年龄应当比他现在的身体大的男性Omega,面部皮肤因为吸毒而显得枯黄,但还是可以看出原来的白皙,长得有鼻子有眼,也算是眉清目秀。就是个子矮,也就一米六出头,身材可以用纤弱来形容。其他地方也没什么特殊,不过是个长相略娘的男性。

看了也就一分钟,刘翊失去了兴趣,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的匕首,缓缓弯腰,视线与这少年脸庞平齐。

他拇指扣住少年下巴尖的部分,中指扣住下颚骨的后方凹陷处,向右一推,接着快速有力地往左偏后方一点点扭曲,以一种十分文明的方式卸了少年的下巴。

坐在地上的Omega被疼痛刺激,喉头轻轻咯了一声,有醒转的迹象。刘翊却丝毫不急,漫不经心地将匕首深入了他的喉咙,一手抵住昏迷人的后脑手臂向前一推,就刺穿了脑干。他把匕首拔出来,将少量粘稠的脑脊液混合唾液在被害者的衣服上擦了擦,早已戴上了手套的右手捏住了这具仍然温热的尸体的下巴。

然后……他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堪称愉悦的笑容。

……

嘟——嘟——

喀。

接线员悦耳的女声响起:“喂,您好,这里是东门市警局,请问您……”

“嘻……”一声极轻极轻的声音在话筒中响起,又倏忽而逝了。因为太轻太快,不能确定那到底是嗤笑还是只是风声,但隐隐带着点熟悉的味道。

接线员突然头皮发麻,感到有些不对劲:“请问您那里发生了……”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对面的声音大了起来,越来越响,终于可以听出那是笑声。但这声音却听起来毫不生动,语气音调笑的时候都毫无变化,与其说是人在笑不如说是机器模仿人在笑。十分尖细的声音,小孩子一般不停笑着:

“嘻嘻嘻……嘻嘻……”

接线员听着这莫名熟悉的声音,不知为何背后渗出一身冷汗,她有些慌乱地开始挥手示意身边的同事注意她这里,屏幕上定位的坐标飞速缩小着,她打开免提,想继续说些什么,对面的笑声却戛然而止。接线员心里一紧,“喂”刚要出口,那个尖锐的声音再一次响起,而且突然拔高,瞬间显得刺耳无比,仿佛情绪亢奋至极在尖叫般一字一顿道:

“定·位·完·了·吗?——那·就·快·来·吧!”

嘟——嘟——嘟——嘟——

接线员怔怔地握着话筒,由于她刚才就打开了免提,现在整个接线室都回荡着那恐怖的尖啸的余音,仿佛一场噩梦后的残片。一位男同事突然反应过来,冲到她身旁:“定位好了吗?在哪里?”

所有人的目光立刻集中在了大屏幕上,那红色的箭头坐标恰好停在了东门市地图最大的比例尺上,一个小小的巷子中。

时间……把握得分秒不差。

另一方。

刘翊带着一个蛋疼的表情按下了从Omega少年裤兜里搜出手机的HOME键,画面上挺着肚子摇头摆尾的TOM猫立即消失在了眼前。

“这个软件一如既往的好使……但是每次用总感觉都会带来新的体验呢……”他把手机塞回少年身上,站起来,看了一圈墙上的字迹,再也没什么表示,转身,身影迅速消失在了夜色中。

……

对于这场对警方的恶意挑衅,东门市警局立即出警前往定位地点。在加班的黎远皋也是第一时间就知道了这件事,他当即要求一同前去。

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的情况下,他上了打头的那辆警车,风驰电掣五分钟内赶到了报警地。

他是最先看到被害者和墙上的血书的警官。

只看了一眼,他就清楚:这件事远比大家想象中严重。

现场很是干净,没有一点搏斗过的痕迹。只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衣着齐整,靠坐在小巷的墙边,头微微垂着,地上缓缓蔓延开一大滩鲜血。见状立刻有急救医生冲了上去。黎远皋混乱中瞟了一眼,突然察觉那个少年的表情……

但少年很快被一群医生和器材重重围住,他不好去打扰医生,暗暗祈求着这少年能挺下来这种自己也觉得不可能的愿望,他向前一步,墙上的字在灯光的映照下清晰了许多,他的注意力却还在对一闪而逝的那个表情的回忆上。

“黎组长,你看!这字……”跟随他的警员之一骇然发声。

黎远皋抬头,白色墙上触目惊心的血色大字和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带来了逼人欲呕的刺激感,他敏感地捕捉到了空气中Omega信息素的味道,但十分浅薄,几乎转瞬即逝。在以后的尸检中会发现,因为大量摄入毒品,这位Omega的腺体已经受到了相当程度的破坏。

血色的字体十分霸道,占据了整个墙面,不看内容但从运笔上就能感受到那种浓烈的戾气,直面而来那种几近癫狂的气息,和随之而来仿佛熟悉的错觉——

他压下心中悄然泛起的疑惧,默读起来。

【篇幅有限,我简略一说:

首先,我必须强调你们内部称呼我的外号,不管是“疯狂食人魔”还是“中联汉尼拔”都让我感到十分之挫,如此有想象力的你们敢不敢叫我“龙门客栈主人”!?总之我对你们中联警员的文化修养提出强烈的质疑和严正的抗议。

其次,我并不是专业吃人的,偶尔尝尝鲜罢了,今天这个要是吃掉我还怕染上毒瘾呢。请不要光凭脑补就把我的业务限制住了。

最后,告诉你们,我是有名字的,麻烦你们以后叫我真名好吗?那么,我的名字是——CHAOS.】

——CHAOS.

最后的五个英文字母直接占据了半个墙壁,粗粗的血痕已开始干涸,在凝滞般的空气中一点点转成黑褐色,每个字母,因为下笔时蘸足了血液,下方还延伸出数个血道。一直延长到地上,变成黑色的血滴。

黑色,蜿蜒的黑色,罪恶的黑色,腐朽的黑色,混合着疯狂的猩红……

无比邪恶。无比危险。无比……混乱。

在意识到了留言者是谁后,所有人都感到了心悸。恐惧,如一双无形的手,扼住了他们的咽喉,他们的呼吸为之停滞了。

的确,这留言措辞并不激烈,甚至还带着打趣的意味。但是在这么一个场景里,所有看到这留言的人只能感到,从内心最深处涌起的不寒而栗……

“黎组长!”这厢警察们相视无语,那边一位医护人员来到黎远皋面前,摘下口罩,在黎远皋迫切的目光下遗憾地摇摇头,“我们尽力了……但那少年早就……”

他报告的时候,剩下的医生把少年抬到了前方。黎远皋总算意识到他之前看到的表情是什么——

那个少年,苍白汗湿的脸庞上,两道狰狞的伤口从他两侧嘴角向脸颊延伸,割裂的脸侧皮肉略微翻起,露出皮下深红的肌理。不知为何,应该止住了的鲜血还在向外渗出,将他的下半张脸覆上了极富冲击力的红。

最终展现在他脸上的,就是一个……充满极度血腥气息的、危险无比的笑容。

……

次日中午。

——小周,新年在哪儿过?

——在市里。翊哥有事?

——哦,你有没有兴趣除夕夜一起去广场放鞭炮?

——好啊!我那天爸妈都不在家,闲得难受!叫上田冲他们怎么样?

——OK,只要他们愿意来,人多了热闹。采购鞭炮的重任就交给你们了。

刘翊随手把手机一扔,倒在了床上。他一连几天睡眠不足,刚想继续睡觉,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翊哥,你作业写完了?

刘翊没有躺着发短信的习惯,所以他又一次爬了起来,托着腮,目光涣散地盯着屏幕,在屏幕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摁着英文字母。

写完了。

他手指在“发送”键上停顿了一下,想了想,干脆又打上“今天下午有空吗?一起自习?”。发送。

结果几乎一秒不到就收到了回复。

——好啊!!太棒了!!翊哥去哪里你定!!

面对小周如此的热情和手速,刘翊的眉梢不禁抬了抬。他之前不想和小周在一起自习,没心思浪费时间是一,防止他妈妈担心是二。不论林蔚知不知道周迟是个Alpha,小周的表现可绝对不是Omega,要是天天和他一起出去,简直比原世界男女同学假期天天一起“自习”还惹人关注,妥妥儿被认为在谈恋爱,再加上之前元旦晚会那事儿,根本就撇不清。

所以上次见面之后,刘翊根本没联系小周。没想到周迟还真的把这事记心里去了。刘翊个人以为他上次婉拒得挺清楚的,周迟也绝对是明白了,但他还是……

嘛,反正是小事,刘翊还是决定尽快结束这段短信互发,于是下一条信息他用上了结束对话大杀器:作总结、定结论、说再见。

——那就万阅城的自习室吧,下午两点半在门口见。我要睡了。

又是几乎发出去就得到了回应。

——那就这么定了。翊哥你好好休息,午安!

刘翊的目光在“午安”两个字上停留许久,突然失去了睡意。他下了床,打开电脑,搜索“东门日报电子版”。然后开始一页页浏览。

万象承平的看到最后一页,他向椅背上一靠,闭上了眼睛。

没有报道,意料之中。

他呼吸放缓,面部表情渐渐放松,感到睡意又一次涌来,渐渐漫过头顶。于是一伸手关闭了屏幕,撑住桌面站起来。

当然也可以说……控制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