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舊街的愛情 — Chapter 2 欠一個勇敢(4)

时至今日，叶子夏早就不记得那位初恋女友的名字了，甚或那人的五官、身高……诸如此类能帮着辨识的特徵，她通通都没记住。倒是叶向阳牵着她站在民宿门口时，自脸上所透出的无畏无惧，始终被她铭记在心，即使多年过去，都不曾淡去半分。

说实话，那会儿她还有些纳闷，想着这个男生真是她的哥哥吗？怎麽都不像平日般嘻皮笑脸，害她既不敢上前撒娇，也不敢跟他大小声，只能躲在楼梯边上，默默看着他与父母的对峙。

那种感觉相当古怪，硬要说的话，大概就像是一个外星人套上了叶向阳的外皮，虽然看上去一模一样，内在却有着本质的差别。

她会有这样的看法，倒也并非全无根据。毕竟从小到大，叶向阳给她的感觉一直是吊儿郎当的，纵使在校成绩名列前茅，却绝不属於乖乖牌，立於乖学生与坏学生的边界线上，却比成天逃课打架的不良份子还要让老师头痛。

後来渐渐长大了，她才晓得，那样的生存方式，叫作自我。

他似乎永远都笑得那麽灿烂，也不顾身旁的人是支持他，抑或正看着他摇头，他就是不受任何影响，贯彻始终地表现着「我行我素」四个字。

说来也奇怪，叶向阳的这种个性，理应会树敌众多；但或许是他身上那股傻气太重，谁也懒得对他生气，总之从小学到国中，再从国中到高中，甚至到了大学，叶子夏都没有见过一个哥哥的仇家，反而是他带回家吃饭的朋友一批接一批的换，展示出他跑到哪都一样吃香的绝佳人缘。

六岁的年纪落差，让叶子夏怎麽也想不通，在她眼里跟傻瓜没两样，全身上下只有成绩勉强能见人的哥哥，为什麽会得到那麽多人的喜欢？

就像那位初恋女友，虽然如今她在自己脑内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但有那麽几个片段，到了今天她都还记忆犹新。

好比那对情侣如出一辙，宛如钻石般闪耀的眼神，好比叶以钧那看似在隐忍着什麽的背影……又比如，叶向阳突如其来的结婚宣言。

「爸、妈，这是我女友，我以後要跟她结婚。」

当时父母被叶向阳天外飞来的一句宣告吓了一大跳，一阵沉默之後，便直接抓住自家儿子，扔下儿子带回来的「客人」，拖回房准备开导开导。而被暂时遗忘了的叶子夏，就是趁着这个空档，和哥哥的女友有了一场短暂的对话。

可能是她长得太矮，又或是那位女友小姐的身材太高挑，纵使她开口时特地摆了个双手插腰的姿势，末了还是因为必须仰脸而毁掉了所有气势：

「你是我哥哥的女朋友？」

她自问语气很不客气，若被父亲看到，大概又要骂她不够淑女了。但面对她绝对算不上良好的态度，女友小姐却是莞尔。

「嗯，我是向阳的女朋友。」她边说边半蹲下来，像是要配合她的高度，「你是向阳的妹妹吗？」

纵使她问话的语气跟自己的母亲颇有几分接近，但叶子夏正不爽於彼此身高的差异，两两抵消，对女友小姐的好感度仍然没提升多少，故而也没回话，只撇撇嘴，迳自道出自己的疑问：

「你喜欢我哥？」

女友小姐显然有些意外她会这麽问，但她只愣了几秒，随即笑着点头，大方地承认了自己的感情。

「有多喜欢？喜欢到跟他来见我爸妈？虽然你们比我大，但也才十五岁，你就这麽有信心，自己会喜欢他那麽久？你或许还不知道，他可是个大白痴，你就这麽赔上自己，以後会後悔的吧？」

女友小姐被她逗乐，却没有试着替男友澄清，只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浅笑着，低声回了五个字。

「我很喜欢他。」语落，她顿了顿，然後弯起嘴角，又再重覆了一遍，「很喜欢很喜欢。」

叶子夏不知道，她口里的这份喜欢到底有多少份量，但无论如何，曾经让他们违背师长的训诲也要坚持下来的这段爱情，终究没能抵受住时光的冲击。

升上高中之後，曾在叶家父母面前一次又一次立誓，说这辈子非她不娶的兄长愈来愈安静，连笑容也少了好多，整个人也益发憔悴。

叶子夏不解於哥哥的转变，然而她向来只懂得和兄长斗嘴，也不知该如何自然问起，只得暂且搁置一旁。

本以为两人是因为考试压力之类的原因吵架了，再冷战个几天，说不定就和好了，故此叶子夏也没有太担心。未料某天她放学回房，途经叶向阳的房间，竟听见了一阵压抑的哭声！

她当下是真的震惊了，双脚就像被钉在原地般，怎也挪不开步伐，只能任由哥哥的呜咽隔着门板，断断续续地传入她耳内。

直到很久很久以後，她才明白，原来有些事，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并不是只要你坚持，命运就会按着你的意思运行。

感情比世上任何事物都要来得任性，随着时间过去，你会发现，某些你以为非他不可的人，其实并没有那麽绝对。只是在那样年少轻狂的岁月里，人总是太容易冲动，冲动到做出一些连自己回想起来，也深觉好笑的傻事。

然而笑着笑着，眼泪却也不自觉地落下了。

无关伤痛，那只是一种遗憾，遗憾曾为了她一个最微不足道的笑容而倾尽全力的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蜕变成如此陌生的另一个人。

叶子夏始终没去探究两人分手的原因，倒是在叶向阳填写志愿意向表的时候，问了一个看似莫名其妙的问题。

「哥，你会想离开这里吗？」

「干嘛这麽问？」

她抿了抿唇，黑瞳里迅速掠过一抹犹豫，又挣扎了约半分钟，而後才像是下定决心般抬起头：

「这里对你而言，应该是个伤心地吧？难道你都不会想离开这里，离开这个勾起你负面情绪的地方？」

叶向阳听後，写字的动作一顿，抬起头来盯着她看了半晌，直盯得她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他才顶着一副难得严肃的表情，淡然地吐出了一句话。

「子夏，旧街是我们的家。」

她被这麽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弄得一怔，一时半会也没能反应过来。叶向阳却只是低下头，继续填写他的志愿表，全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

他知道妹妹一定很困惑，但有些东西只能靠自己体会，他没有资格代她去经历、去感受。但他相信，总有一天她会明了，所谓的家，到底是什麽样的存在。

在这条名为旧街的街道里，他试过狠狠跌倒，却也曾在此听过比世上任何一处都要悦耳的笑声。痛苦总和美好并存，他记得疼痛的深刻，却也清晰记住了幸福的形状。

伤口很痛，他却恍惚觉得，这份痛楚正伴随着结痂的痕迹，慢慢变成他成长的刻印……